鄧寧心說是轉過頭就烙餈粑，但其實哪有那麼快。
她去叫人的時候，鍋裡的湯還沒開，轉一圈回來，也纔剛剛開了鍋。
鮮紅的肉湯在黑色的大鐵鍋裡翻開翻滾的漲，偶爾可以看到白色的肉丁對着開水打了個滾，又消失不見……
平日裡的紹子湯哪有這麼好看的顏色，也就是過年這一天，能夠開開葷。
二兩五花肉，切成碎末丁，醃好的大頭菜，頭切丁，葉切末兒。
鍋中放點兒菜油，不敢多了，多少有一點便是，五花肉丁下鍋爆香，肥肉裡的豬肉煎到極致，然後再把大頭菜丟進去，旁邊倒上一勺辣椒粉，鍋鏟快速的翻炒幾下。
豬肉香，菜油香，混合着大頭菜被炒香的味道四散開來，最終在一瓢水趁熱下鍋時撲騰開來，隨着蒸騰而起的白霧飄到了院子外面，逢人路過，一聞就知道這家早上的紹子湯用什麼做的。
湯開了，用碗舀了起來。
刷鍋生火，鍋裡倒油煎老，鍋鏟把油往四面剷剷，三個白色的餈粑先後放進鍋裡，立馬聽見鍋裡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油炸聲。
姜淑蘭和沈凌雲來到竈房的時候，正是鄧寧心把餈粑丟下去的檔口。
“媽，你都在烙餈粑了，烙了幾個？”
姜淑蘭說着走到臉盆邊洗了把臉，叉着腰走到了竈臺前。
“三個，一人一個，還有包面要吃呢。”
姜淑蘭抿了抿嘴，“媽，凌雲他喜歡吃甜的，給他多烙一個吧。”一年到頭一個人也就能分到四個餈粑，沈凌雲尤其喜歡糯米和甜食，再者他飯量大，吃兩個餈粑也能再吃下一大碗包面。
鄧寧心頓了頓手，想說這之後還有一年的日子要過，但看着姜淑蘭的眼神，她到嘴邊的話生生變了。
“那你去再拿一個來吧。”
算了，家裡也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
姜淑蘭拿過來一個餈粑時，沈凌雲也洗好臉走了過來，看着她手裡的餈粑，又看了看鍋裡。
“你拿一個做什麼？鍋裡三個，不是正好一人一個嗎？”
“你喜歡吃，就多吃一個吧。”姜淑蘭說着，手一伸，就要把第四個放進去。
沈凌雲手一伸，便接住了那一個，拿出來放到了一邊。
“不用了，哪能我一個人吃獨食。這一個餈粑雖然小，但是切成小塊煮的話，夠你和媽吃一頓的呢，別浪費了。”
姜淑蘭皺了皺眉，“可是……”大過年的，他總是在家吃的，總要吃飽吧。
“別可是了，知道你心疼我。你別當我是傻子，這年頭，誰不喜歡吃大米飯？憑什麼就給我一個人吃？如果非要吃，那你和媽也吃，就那麼幾個，留着讓我多嘗幾次吧。”
他都把話說了，姜淑蘭自然無話可說。
鍋裡鄧寧心張羅着，她便繞到了後面，幫着鄧寧心燒火。
沈凌雲作勢要擠過去跟她挨着，她急忙揚了揚火鉗，“你別過來了，快吃早飯了，你先去把香紙燒了吧。”
大年初一早上，吃早飯之前，是先要給祖先和各路菩薩燒香燒紙的。
沈凌雲聽了，這才止住了擠過去的動作，轉過身到堂屋裡面忙活去了。
“淑蘭，昨天老二過來是不是管你們借錢了？凌雲怎麼說的？”
昨天沈凌武來的時候，鄧寧心並不在家，她去外面找人聊天去了。
回來的時候，聽張秀琴說的。
姜淑蘭擡起頭，就看到鄧寧心的表情有點兒不太好。
“是，凌雲說借了。”
一聽到姜淑蘭這句話，鄧寧心的眉頭就皺成了一條蟲一樣。
“你們……你們怎麼能答應？那桂芝的病就是個無底洞，哪有那麼多錢拿去醫？”
“可是……”
“可是什麼？你別以爲你媽我是心狠，只是這錢當真借不得，今兒借了，不夠，明兒還借不借？借的話，什麼時候是個頭？不借的話，這情分怕也到頭了。這就算了，到時候桂芝要是沒保住，大房欠了一屁股債，凌武一個人也就算了，兩個孩子怎麼辦？你們……你們這是好心辦壞事你們知不知道？你大伯爲什麼不來開這個口，就是怕開了個頭收不了場，到最後還累得家破人亡。”
其實，早兩年的時候，劉桂芝就已經病了。
那時候，鄧寧心甚至主張過借錢給他們。
那一次，沈茂通收了錢，並請了沈凌雲和沈凌武一塊兒帶着劉桂芝去看病，看完之後回來，沈茂通當年就拼死拼活把錢給還了。
“大哥，你這是做什麼？桂芝的身體還沒好，你急忙還這錢做什麼？”
當時她也跟姜淑蘭一樣，心疼劉桂芝。
沈茂通沉痛的搖了搖頭，“寧心，這錢你收起來吧。以後，我不來開口，不管是老大還是老二來找你們借錢說是給桂芝看病，你們都不要借。”
鄧寧心急了，這有人願意借錢看病，怎麼還不願意借呢。
“寧心啊，這錢啊，大哥我借不起啊。桂芝的病，好不了的，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了。我也想給她治好了，可是現在飯都吃不飽，凌雲有着一份工資，你和淑蘭都餓瘦了，哪有那個閒錢？我們大人倒是無所謂，可是不能虧着孩子啊，這不僅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桂芝的意思。”
那時候她才知道，劉桂芝是無救的。
醫生那句能治卻不保證效果的話，也是說來安慰人的。
因爲別的得那病的人，就沒有治好的。
“媽，你在說什麼呀？二哥來借錢是買豬，不是給二嫂看病的。”
聽着鄧寧心的話，姜淑蘭只覺得脊背發冷，心底發涼。
這個年代，這個年代就是如此的可怕。
很多病，在科學醫學都還沒得到快步發展的這個年代都只能眼睜睜的等死。
不像後世，隨着科學技術齊頭並進的發展起來，很多疾病都能夠得到有效醫治，甚至還能夠預防。
可惜，劉桂芝命不好，生錯了年代。
但她也明白，這些都怪不得鄧寧心，也怪不得沈茂通，但凡還有辦法，誰也不願意看着一個親人慢慢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