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木門被重重地闔上,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急急地在屋子裡響起。素珍剛調轉身子,一個小身影像一道小颶風一樣吹進她的懷抱,險些讓她站立不穩。
“娘,娘!”樂天甕聲甕氣地喚着,小腦袋緊緊貼在素珍的身上,小手臂緊緊摟住素珍的大腿,越摟越緊。
“哎,娘在這呢!”素珍被這一聲聲的呼喚叫得心頭酥軟,正欲伸手去揉小傢伙柔軟的髮絲,他卻擡起小腦袋,大大的眼睛聚精會神地望着素珍,一刻都不肯移開。
“怎麼這麼看着孃親,有什麼事情嗎?”素珍被這小傢伙認真的小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臉蛋,然後溫聲問道。
“娘!你先不要揉偶的臉蛋啦,偶有重要的話要說咩!”樂天說道,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焦急。
“嗯,是嗎?”素珍被他嚴肅的小表情逗得只想笑。她強忍着,然後蹲下身子,凝視着樂天,以同樣“認真嚴肅”的態度對樂天說道:
“好,樂天說,娘聽着呢。”
“偶,偶……”
樂天沒想到素珍竟然會如此認真地聽他說話,而且看着他的目光還那麼專注,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訥訥了一會兒,突然擡起小腦袋,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對素珍大聲說:
“娘,偶好喜歡現在的你哦!雖然以前的娘偶也喜歡,但是現在的娘,偶更喜歡!娘,你能不能一直這樣,不要變回去!”
他緊閉眼睛,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再睜開眼眸,卻發現素珍一言不發地望着他,臉上毫無表情。樂天一下子就慌神了,剛剛的嚴肅頓時不見:
“娘,偶不是覺得以前的娘不好呢,娘你不要誤會咩。偶,偶只是覺得,從前阿奶和大伯孃總是欺負娘,明明不是孃的錯娘都要認,而且總是偷偷流淚。那時候明明是大姐姐欺偶,阿爺問偶,偶想說,娘卻不讓偶說,一直告訴偶都是一家人,沒有必要告狀。可是現在娘卻不是這樣了,剛剛在院子裡,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被阿孃教訓的是偶的親人,但偶卻覺得很痛快!因爲偶從來不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家人,當初就是她們叫偶野種,偶不是野種……”
話還沒說完,小傢伙的眼眶就泛起了紅。他咬緊嘴脣,小小的肩膀僵硬着,好讓眼淚不掉下來。
“我的小樂天,娘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在娘面前強忍眼淚嗎,來,讓娘抱抱。”素珍輕柔地開口,然後微微嘆息了一聲,然後將僵直的小身子摟進懷裡。
真沒想到,這小傢伙居然能說出這麼一長段的話。素珍揉亂小傢伙的頭髮,任自己衣服的前襟再次被****。
她記得一本幼兒成長的書上曾經寫過,其實小孩子從出生開始對於是非和公正與否都有評斷,只是礙於生長髮育規律的制約,無法清晰地表達並且做出反抗罷了。她那時還覺得有些可笑,現在發現自己從前真是錯得離譜。
其實不用樂天說,那些存放在腦海中的記憶就已經告知了她關於前身在杜家是如何度日的。
雖然遭遇令人扼腕嘆息,素珍雖心懷疼惜,卻並不是很同情。封建時代的女子婦道三綱五常在她看來,除了愚昧就是愚昧。
憑什麼婆婆發難兒媳只有忍辱的份兒?憑什麼受了辱還得賠笑臉受責罰?這種連傻子都騙不過的理念居然能在古代馳騁了近千年,她也真是醉了。
只可惜,她向來不懂得忍爲何物。從前不懂,如今不懂,然後更不會懂!對她而言,最好的防禦就是攻擊。生活從不是靠忍字,就能過好的。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得奮鬥拼搏。想要保護自己和所愛的人,就要強悍有力。
“樂天,娘只想和你說一件事。”素珍將樂天從懷裡拉了起來,然後凝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不是野種,從不是。你是百分之百的杜家骨肉,無論他們認與不認,這點都是毋庸置疑。這點娘日後一定會證明給你看,讓整個依山村的人都爲他們的愚昧而悔恨不已。但是無論將來杜家是否要將你認回去,娘都在這裡明確地告訴你,他們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因爲那樣的姓氏和祖宗,不配我的樂天。”
素珍看着眼睛睜得老大的樂天,嘴角含笑,不怒自威:
“家族和祖宗,都是庇護後人,藉以乘涼的。可是他們卻做了什麼,偏信一面之詞,險些要了咱們的命。這樣的祖宗姓氏,不要也罷!記住,你不是被拋棄的,而是你拋棄了他們!你是我凌素珍的兒子,就應該活得亮亮堂堂,理直氣壯!”
說到這,她微微停頓,然後看向始終沒回過神來的小傢伙,不由失笑。估計是嚇壞了吧?畢竟這樣一番霸氣側漏的理論在這個朝代當屬驚世駭俗,就連大人恐怕都會嚇得六神無主,更何況是個小孩子呢。
想到這,她不由輕聲咳嗽了一番,準備安撫一下小傢伙。誰知樂天竟猝然在他懷裡直起身子,溼漉漉的大眼睛裡雖然仍含着詫異,但一種璀璨明亮的光暈卻在這時注入其中,令素珍都不由一怔。
“娘,你說的好好哦!偶是孃的孩子,只是孃的孩子!偶纔不是什麼野種!纔不是!”
小傢伙大聲叫道,一張小臉又漲得通紅,大大的眼睛裡清澈如溪,卻漾着陽光的色澤。
“沒錯!這纔是孃的乖寶寶。”素珍看着他,鼓勵道,眼底含滿了笑意。
“嗯嗯,木錯!”樂天眼神明亮,正欲繼續說下去,但就在這時,一聲“咕嚕嚕”的聲響自他的小肚子傳了出來,令他臉上的朵朵紅雲頓時成了火燒雲,話也說不出來了,那蹩腳的囧樣兒令素珍再也忍不住,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唔,娘,不要笑不要笑……”樂天急急地叫道,連忙用小手捂住臉,羞得不行。
“好好,娘不笑了!樂天還沒吃早飯,肯定會餓啦!走,和娘進去,娘把飯熱熱,咱們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素珍止住笑,然後起身,領着樂天朝屋裡走去。
屋子裡,炕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淩氏坐在炕桌前發呆,眼神裡帶着一絲呆滯。
“娘,是不是不舒服啊?怎麼都沒見你吱個聲啊。”
素珍自剛纔進屋就沒聽到淩氏的聲響,如今看她那樣坐在炕桌前,以爲她是不舒服了,於是便上前詢問。
“啊,珍兒,你回來啦!”淩氏這纔回過神,看向素珍,勉強在嘴角牽起個弧度:“娘沒事,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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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間欲言又止,但似乎想起了什麼,變了神色,又不再說話了。
素珍有些納悶,但是轉念一想,很快就明瞭,但是一顆心卻因此而沉落了下來。
“娘,不管有事沒事,先把飯吃了纔是正理,一會兒再說也無妨的。樂天,你在這陪會兒阿婆,我去熱飯,一會兒就開動。”
素珍說道,然後淡淡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淩氏,然後利索地將吃食端去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