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莫驚,都是從瑞福帶過來的飯菜,剛剛小人讓陳家媳婦借用了一下您的廚房,將菜都重新熱了一下,一會兒直接吃就好。”
崔福對素珍笑道,滄桑的面容被陽光照亮,皺紋和溝壑之間被染得金黃:
“東家一大早就讓瑞福的廚子做了幾個硬合的菜,然後裝了兩大食盒放在車子裡,就爲了給娘子省些力氣呢。東家還沒對誰如此上過心呢,如此體貼,就連我家老太太都有些吃味呢。”
說完,便望向素珍,眼睛裡掠過一抹暗光。
素珍擡頭望向崔福,不由迎視向他。只見那眸色意味深長,笑容裡含滿深意。於是便徑自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在牛車旁停了下來。
“娘子真是靈透,一點即通,小人佩服。”崔福也跟着走過來,拿起一隻蜂蜜罐子,看似目光停駐在那罐子上,其實注意力根本就沒在上面:
“相信娘子也肯定知道小人想說的是什麼,娘子定然心裡也應該有了想法,是不是?”
“我還真不知道崔掌櫃要說的是什麼,但是毓家老太太肯定是有有話讓您傳達的,不然您也不至於甩下瑞福那麼繁忙的生意,還親自過來,不是嗎?”
素珍也拿起一隻罐子,細細察看,嘴角似笑非笑。從遠處看,他們二人倒像是在商量蜂蜜的事情,裝模作樣,卻以假亂真。
“娘子冰雪聰明,小人佩服。既然如此,小人就和您直說了。您應該也知道了,東家和家裡已經鬧起來了,而且還威脅老太太,若是不答應他認可您的存在,他就長跪不起。這一出令老太太氣地得七竅生煙,險些就要家法伺,但終究還是害怕東家有個三長兩短,決定暫緩一步,先暫且認下了這件事情。”
說到這裡,便擡頭看了一眼素珍,看了看她對此的反應。
“不用看我臉色,你只管說就好。”素珍仍舊盯着那罐子,然後低聲說道。
“老太太想了好久,最終決定想要和您見一面。您且寬心,我家老太太絕不是要爲難您,只是想同您商量一下如何將這件事情妥貼地解決。畢竟您的爲人小人也是和老太太說過的,東家的很多舉動也給您帶來了不少的困擾。所以老太太想與您見個面,好好談談此事,順便詢問一下娘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老太太能不能幫的上忙。您看,您何時有時間,可以入府一敘?”
崔福將罐子放回車上,然後盯着素珍,等着她的答覆。
“老太太還真是客氣,讓素珍實在是受寵若驚呢!”素珍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仍然凝注在罐子上,聲音淡淡:
“素珍的確對未來有所打算,亦準備做很多事情,但是老太太恐怕是幫不上忙的。所以入府一事,就不必了。”
“娘子,您……”崔福頓時有些焦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素珍凌厲的餘光懾住,整個人不由打了個寒戰。
“承蒙瑞福擡愛,素珍得以有了今天。不然,小婦人仍是個鄉野村婦,怎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這份知遇之恩,素珍是定要還的。所以每日都絞盡腦汁,沒有時間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老太太的顧慮,素珍表示很能理解。但是理解都是相互的,我希望老太太也可以理解素珍一番。若是老太太肯照拂,相信毓公子也會回到原先的樣子,不再讓老太太擔心。”
說到這裡,素珍便將手裡的罐子往車上放。結果就在距離馬車邊緣不到一寸的地方,握着罐子的手掌驟然伸開,陶瓷罐子頓時向下跌去,在土地上摔了個稀碎,粘稠的蜜汁頓時令整個車輪都被噴濺。
碎裂的聲響在令其他人都望了過來。洛氏她們幾人都看過來,表情充滿了擔憂。
“沒事沒事,我出汗太多了,沒拿好瓶子,所以就給砸了。這可是大夥的辛勤勞作,我卻給砸了,實在是對不住。”
素珍連忙對大夥笑道,然後將目光轉向一旁正手忙腳亂擦拭着鞋上蜂蜜的崔福,眼底的笑意更加深刻:
“不好意思啊,崔掌櫃,把您鞋子給弄髒了,一會兒趕緊去院後面的水池邊清洗一番吧,不然要是幹了就不好洗了。有時候,事情就得在最恰當的時候有所作爲纔好,太怯或是太激進都不好的,不然就極有可能罐碎蜜灑,竹籃拉水一場空。”
說完,便衝着崔福眨了眨眼,然後不顧他難看到極致的神色,徑自朝人羣走去。
“娘子,啥罐碎蜜灑,俺咋不太明白啊?”吳氏看向素珍,不由不解地問道。其他人也有些面面相覷,對素珍所說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嗨!我就是隨便這麼一說,純屬閒話,不聽也罷。”素珍揮了揮手,眉梢間滿是灑脫的笑意:“行了,言歸正傳,大家都歇得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和我回家吧。毓公子爲了犒勞大家的辛苦,特地讓瑞福的廚子做了好肉好菜,現在已經上了桌,就等着大家過去了!既然大東家如此體恤大家,我這個二東家也不能落後,一會兒我就去廚房給大家加幾個菜,都是用讓蜂蜜製成的菜色,還望大家喜歡!”
說完,便招呼大夥朝回家的路而去,步履生風。
崔福怔怔地看着大夥歡呼雀躍的樣子,身子不由僵直在原地,動彈不得。腳下的蜂蜜汁也忘了擦,鞋上頓時出現了深色的一片,而後繼續幹涸。
完了,老太太,這小娘子實在是個狠角色,崔福我實在是無能爲力啊!
崔福哭喪着臉,然後望向蔚藍的天際,陣陣無奈在臉上徘徊。
毓嵐風坐在院落門口的青石臺階上,抻長了脖子巴望着羊腸小道,眼底一片焦灼。
樂天在屋子裡的窗邊看着毓嵐風的身影,不由詢問一旁的陳氏。
“陳家嬸嬸,那個東家蜀黍是在等偶的孃親嗎?爲什麼他不能那邊找娘呢?”
“小傢伙,你這問題還真把俺問住了,俺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陳氏正將單獨裝着食物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後便走到炕邊去推了推躺在被子裡悄無聲息的淩氏。
“嬸子,您醒醒,該吃飯了,把飯吃了再說吧。”
說完,便舉着飯碗夾了幾筷子菜和肉,拉着把椅子坐到牀邊,讓淩氏就在炕上吃。
淩氏睜開雙眼,然後便看向端着飯碗的陳氏,神情委頓,臉色尤其得不好看。
“哎呦,凌家嬸子,您沒啥事吧?咋臉色看起來這麼差啊!一會兒凌娘子回來,俺得同他她說一聲。”
陳氏說道,眼底寫滿了焦切,然後便放下飯碗,準備出去看看。
“阿婆,您怎麼了這是?”樂天也跑了過來,然後詢問道,小臉也寫滿了緊張。
“沒事沒事,俺就是晚上沒睡好,纔會這樣。剛剛這一覺已經讓俺好了不少,所以沒啥大礙。”
淩氏連忙攔下他們,蒼白的臉上因爲焦急而引發淡淡紅暈,喉嚨因爲激動而引起一陣癢,頓時咳嗽個不停。嚇得陳氏連忙回去,然後給她拍背順氣。
“無礙的,無礙的。”
淩氏對着陳氏擺擺手,咳得水霧氤氳的眼眸子不由望向遠處的窗子,然後詢問樂天:
“晌午了,你娘還沒回來嗎?”
“嗯,娘這一上午都在弄那些蜂蜜,很忙很忙,不過陳嬸嬸已經和偶說了那邊已經完工,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哦,那就好。”淩氏點頭,眼底劃過一抹黯然,喘着粗氣的嘴脣不由牽起一抹笑意,但是難看得緊:“反正磨蹭來磨蹭去,終究還是要回來的。其他的俺倒也覺得無所謂了。”
陳氏聽完後神色一怔,不解地看向淩氏。而樂天對他阿婆這個酸不溜秋的腔調錶示出不滿,下意識地就準備反駁:
“阿婆,娘她纔不是磨蹭,他們今天上午真的很忙……”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穿進他的耳朵,令他小嘴裡的話既然而止。
“是凌娘子她們回來了!”
陳氏興奮地叫道,然後便走出門迎了上去。
“還真是回來了。”淩氏也湊道窗戶邊,看到外面熱鬧非凡的景象,嘴角不由牽起一抹弧度:
“那麼多人幹活,想必也用不了那麼多的時間吧,若不是磨蹭估計也不至於這個時辰回來。磨蹭就磨蹭吧,反正她和俺已經沒話了,何必呆在一起話不投機半句多。”
說完,眼眸子便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肩膀輕微地顫抖着。
自從那日素珍自山上回啦,她們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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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遇到必須說話的問題便讓樂天充當傳話筒。淩氏曾讓樂天告訴素珍想同她好好聊一聊那日的事情,順便將關係緩和一下,但是素珍從頭至尾都沒有給她機會,甚至連目光都不肯給她一個。絕情的程度令她覺得此番素珍真的生了大氣,而且是不好挽回的那種。
她徹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每日以淚洗面,不知所措。本來好轉的身子漸漸又走了下坡路。
“阿婆,您腫麼能這樣說……”樂天看着滿臉幽怨的淩氏,眉頭不由緊緊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