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些僧人啊……”
南宮御一邊拖長語調,一邊偷偷看向南宮晰的面部表情,瞥見一個好時機,隨即便快速答道:
“是父親託夢於我,讓我遣走的。剛剛我跪在這裡,有一陣子似夢非夢,恍惚之間,父親他老人家朝我走來,神色嚴肅,告知我讓那些僧人先行停下,讓他耳邊安寧安寧。
畢竟你也知道,父親他從前可是不愛這些的,平時多聽幾句都會頭暈腦脹。他老人家都如此對我要求,我怎能不答應?說起來,這是他在這府中的最後一晚了,有時候,靜默一些,有親近之人相陪,便是極樂之事了,對不對?”
說罷,便對一旁的南宮晰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眼神前所未有的溫潤無害。
“你……”
南宮晰對他的話語和眼神充斥着極端的不信任,但想開口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他這番言辭說得太滴水不漏了,根本就沒有他質疑的餘地。
若是他執意爭個是非曲直,難免不合時宜。況且這傢伙既然敢拿父親的亡靈當擋箭牌一次,就可以當第二次。到時候擾了父親,就算不是他之過也就變成他之過錯了。
南宮御見南宮晰那繁複糾纏的眼神裡盡是動搖和思慮,心中的一塊石頭便落了地。而後趁熱打鐵,轉移話題,已將這件備受爭議的事情推至腦後。
“大哥,夜已深,咱們兩個就在此好好陪父親說說話吧。說着說着,天就亮了,很多事情又將發生新的變化了。”
“對,明日,南宮一族又會少了許多人口,的確變化重重。”
南宮晰面無表情地答道,而後想起自己剛剛花費數個時辰料理的三伯一家的後事,眼眸不禁微微合上。
“無論如何,多謝大哥爲我收拾後面的爛攤子。那南宮雲粱固然罪孽深重,但卻已經遭受到極大的懲罰,一念換一家盡毀,也算兩消了。所以令他們一家可以安然上路也是無可厚非。”
南宮御神色依舊,但一雙眼眸卻變得幽深不已,令語氣亦變得空靈起來。
“說實話,小御,對你所爲,直到如今我亦是無法苟同。但是鳶兒的一番勸解卻讓我茅塞頓開,不然我也不會攙和到這些事情之中。”
南宮晰望着那高居在上的靈位,一顆被激動浸潤的心緩緩陷入平靜之中,波瀾壯闊漸漸流逝而去,只餘下漣漪重重。
“你的行事,固然令我無法接受,但我卻是與你一樣盼着大業而成的。然而以我這派作風,只怕實現無望,而且還會連累所有人,成爲真正意義上的罪人。
成就此業,唯你而行。所以我覺得,我真正需要做的不是認同於你,而是支持於你。”
南宮晰看向神色微變的南宮御,而後伸手捶了捶南宮御的肩膀,話語之中帶着一抹輕快,但那不過是爲了掩飾某些情愫的生成:
“不過,小御,有句話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記得,那便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哥支持於你,小妹支持於你,但這並不足矣,你明白嗎?”
“大哥,小御必定銘記於心。”
南宮御轉頭與南宮晰四目相對,而後微微一笑,笑容格外好看,令南宮晰不禁一怔,仿若回到了他們兒時的相伴時光,那時候的小御也是笑得如此好看,讓他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小弟弟,仿若冥冥註定,又好似一場玄妙之機,至今仍舊參不透期間意味。
那時候廟堂仍在,山河故舊,****都開懷舒暢,不知何爲仇怨。然而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再純粹乾淨的心思卻也變得複雜了許多。
夜風驟起,穿堂過身。南宮晰被那突然而至的冰冷拖回了意識,卻發現身旁的南宮御徑自起身去護那靈前的白燭,害怕那火焰被風所熄滅,動作之間皆是小心謹慎。
南宮晰看着他的背影,不動聲色地注視着他所有的動作。眼底流過一抹動容,但卻又被複雜紛繁的情愫徑自壓了下去,心中微微猶豫,卻還是開口詢問:
“我聽說,那些分支家主們的暗中武力已經被你收繳,同時還有數額驚人的錢財亦流到你的手中,有的家底薄的分支已經不堪重負,只得將房契交予你手中。
但是你卻並沒有因爲他們的妥協而放了他們,反而將他們囚於地下密室之中,至今仍未有放出來的意思,如此情況,皆屬實嗎?”
“現在不放出,自然是時候不到。待到明日需要他們出手迎敵的時候,我自然不會將他們囚着。”
風聲漸漸消止,南宮御見那燭火不再有波動,便徑自走了回來,然後掀袍跪坐,背脊挺得很直。
“權益和義務乃相輔相成。數十年來,他們頂着城主府的旗號在外謀事,奪得了多少富貴榮華。如今族中存亡亦不能有絲毫馬虎,他們自有義務奉出自己多年以來的必得之物,助我明日能夠一舉成功。
這一點並非是意願行事,但卻必定要做到。若無法做到,我並不介意幫助他們做到。畢竟此番就是捐軀於此,意義也是非凡,也就不枉爲我南宮一族的好兒郎。”
“呵呵,你說得倒是頭頭是道。但爲何此番誅殺行動,你的人卻是佔着極少數,而且皆是無關痛癢之人。相反,那些府兵的數量卻是佔據絕大多數。
那姬墨謙乃是最難對付之人,只怕就是你派出精銳之師亦不會有全數勝算。可你竟然讓那些全無作戰經驗,僅有一身蠻力的無識之人前去應付,如此行事,當真讓我……”
南宮晰眼帶嘲諷,反脣相譏。但是隨着話語而出,那橫亙在他心中的疑惑漸漸掀開面紗,令他不禁屏住呼吸,眼眸瞪大。儘管在靈堂之前如此甚是不合禮儀,但他還是無法真正令自己情緒平靜下來。
“大哥,且看看這個再出結論也不遲。”
南宮御眼中揚起淡淡笑意,而後伸手自衣袖之中拿出一封紙箋,遞給南宮晰。南宮晰接過,而後放眼望去。只見紙箋上徑自寫着數十個名字,有些似曾相識,但有些卻是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