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看了一整日槐花兒還不夠。晚上寧婉要抱着女兒回房時,她就不捨地說:“要麼你們娘倆兒就住我屋裡吧,晚上我還能幫着哄哄孫女兒呢。”
寧婉哪裡能答應,“婆婆的身子哪裡經得住她來搗亂?每晚都要起來吃一次兩次奶不說,有時候錯過了困頭還會玩上半夜,要麼我屋裡怎麼又添了一個萬氏?”
在寧婉的夢裡,婆婆是沒有見到孫輩的,這時候她已經過世了。但是現在她身子依舊夠不上硬朗,但總歸還不錯,甚至臉上的青色比過去要淡一些,卻多了淺淺的紅潤,人也開朗多了,時常還會與大家一起說笑。
婆婆的胸痹有兩年多沒有大犯了,大夫來診脈時也說保養得好,在她這樣的病症中是難得的。但不管哪一個大夫看,都要再三囑咐病人不能生氣不能勞累,因此寧婉哪裡會讓婆婆幫忙看槐花?
婆婆就說:“我夜裡其實睡不了多少,槐花兒要是不睡跟着我不是正好嘛。”
“那怎麼能一樣?”寧婉就搖頭,“婆婆就是睡不着,閉着眼睛養養神也是好的,若是經槐花兒一鬧,第二日恐怕就要起不來了。”
“鐵石小時候都是我親手帶大的,現在哪裡就嬌貴成那個樣子了!”
“婆婆,我們娘倆兒都是有福氣的,你老人家更是有福的,現在鐵石這樣出息,你可一定要保養好身子,好好享兒孫福呢,養好了身子長命百歲,等槐花兒大了再幫她看重外孫子呢!”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福,也不能有那麼長的壽。”婆婆從自己嫁過來時就說過,她的事兒都完了,哪怕就是立即閉眼也不要緊。但其實人誰不想長命呢?且近些時候她又一向覺得自己康健多了,因此聽了寧婉的話雖然還是下意識反駁,但臉上卻滿是笑意,顯然在心裡也默認的。
寧婉其實並不是虛辭相勸,而是真有一件好事,她夢裡並沒有過的——那就是婆婆的誥命封號有些眉目了。
因着周副千戶的大敗,鐵石奪得虎踞山的功勞功越發顯得非同一般,又有路指揮同知一力支持,兵部便批下了他升任五品千戶的文書。當然與此同時批下的還有路總旗的百戶軍職以及隨鐵石出兵數位有功之人的任職升職等等。
這一次升職後,鐵石就又一次上書爲婆婆請封誥命。
其實鐵石成爲六品武官後就開始爲婆婆請封誥命,幾年下來他已經是五品的千戶了,可婆婆的誥封還是杳無音訊。
明明是正常的請封,卻這麼久沒有批下,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被卡在哪裡了——周家是最不樂於見到的,他們在京城又有人,因此就想法子拖住了。
寧婉知道鐵石的性子不夠圓融,且他一向不屑於去求情,因此便在路少夫人來看自己時悄悄向她說了,請路家通過他們的人脈幫忙將誥命批下來,又封了八百兩銀子交給路少夫人當運作的費用。
當時路少夫人可是拍着胸脯保證一定能做成的。畢竟路家自與盧鐵石親近起來後頗得助力,這一次路大少爺平白得了一個六品百戶,再加上路指揮同知的從四品官職,將來路少夫人的兩個兒子就都有了襲職,她開心得不成。
加之婆婆的誥封完全合乎朝廷的律令,就是不管公公和周老夫人,母從子得誥封也是天經地義的。只要鐵石的上書被拿到主事人的面前,再沒有不成的。
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寧婉估計着時間應該就快有回話了。
誥命夫人的文書是由官驛一路送過來的,傳詔之人在門前宣讀後便將文書交給了盧家。文書用的是抹金軸,看着就沉甸甸的,上面繪着葵花,背面用柳葉篆寫着“奉天誥命”四個大字,又有織金升降龍紋盤繞,一片金光閃耀,高貴不凡。
寧婉見婆婆手裡捧着誥命文書跪在地上不動,整個人都呆了一般,周圍看熱鬧的人正吵嚷着要賞錢,便趕緊讓白氏拿出兩個銀錁子打點詔書的信使,又將十串銅錢拆了散與衆人,自己與吳嬸扶起婆婆回房。
婆婆呆呆地由着她扶進屋裡,半晌無言,突然用手握住了胸前,眼淚有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哽哽咽咽地哭了起來。
寧婉瞧着不對,趕緊讓吳嬸拿藥喂她吃了一丸蘇合香,又拿帕子幫她擦臉,瞧着她神情緩了過來才笑着勸道:“這可是大喜事呀,婆婆怎麼倒哭了!”
婆婆半晌才靜下來,卻道:“不想我竟能得了誥命夫人的封號!”
“你生養了一個好兒子,自然就應該得誥命夫人的封號,”寧婉就笑着說:“趕緊擦了淚賞我們些銀錢纔好!”
吳嬸也在一旁幫着哄道:“可不是,外面的人都得了,唯我們家裡的人沒得呢!”
吳老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你們想要什麼,打開箱子隨意拿!”
寧婉就趕緊說:“那我就把箱子整個擡回自己屋裡去了!”
吳嬸就笑,“平日裡夫人整日往老夫人這裡送東送西的,現在竟要擡箱子去,這笑話有趣!”
大家說笑一回,婆婆果然開箱子給大家都賞了東西,屋子裡一片歡笑,又都圍着朝廷送來的東西看,“原來這就是鳳冠霞帔呀!”
寧婉也是第一次如此細看鳳冠霞帔。雖然說是鳳冠,但其實誥命夫人的禮冠上並沒有鳳,而是在金絲冠上飾有五隻五彩的雉,上面點翠鑲寶,流光溢彩。
而霞帔其實是深青色的繡花帔子,但上面有許多金銀絲繡,婆婆這件正用的是五品命婦的繡雲霞鴛鴦紋,兩條彩練繞過頭頸,披在胸前之處還墜着金玉墜子,豔麗如彩霞,真不愧名爲霞帔。
“婆婆不如現在就穿戴起來!”寧婉就拿起一同賜下的硃紅色大袖衫幫婆婆穿好,外面罩上霞帔,再戴上鳳冠——“哇!婆婆整個人都變樣了!”
無怪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平日裡懦弱而不起眼的婆婆換了一套鳳冠霞帔,臉上不知不覺就現出了幾分氣派,彷彿整個人都變了,寧婉就覺得八百兩銀子花得實在是值得,當然她是不會告訴婆婆的。
婆婆歡喜了幾日還是想到了兒媳婦,“等過些日子鐵石回家就讓他也給你請封誥命,到時候我們婆媳兩個就都有鳳冠霞帔了。而且當了誥命夫人還有俸祿呢,雖然不指望着那點錢過日子,但畢竟也是難得的恩典不是?”
“鐵石剛爲婆婆請封了誥命,不好立即再爲我請封,還是再等等看吧。”寧婉還有一事沒有說出來,當時她請路少夫人幫忙時,路少夫人曾悄悄告訴她,與其花銀子爲婆婆請封不如直接爲她自己請封,那樣不但不必花銀子,也會很快就能批下來。畢竟婆婆的情況特殊,而她是鐵石的結髮之妻並沒有一點爭議。
雖然自己沒有做誥命夫人,寧婉卻一點也不遺憾,她笑着向婆婆說:“我還年輕,享福的日子在後面呢,不用着急。”
但是其中的隱情,寧婉只在鐵石回來時透了兩句。
這時已經又進入了冬季,先後算起來鐵石正用了一年時間將安平衛東北部的匪患全部平定,而安平衛便命他繼續駐在虎踞山一帶防匪。
寧婉時常會感慨,明明眼下與她的夢中發生了許多變化,但有許多事情卻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極相似的境況,就比如鐵石,他竟然再次駐在虎踞山!
小兩口分開了小半年才又重逢,真是久旱逢甘霖,說不盡的恩愛纏綿。明明疲乏已極,卻都不肯睡,此時在被窩裡相擁着喃喃而語,彼此心意相通。
兵士們駐在虎踞山,鐵石自不可能在家中多留,因此小夫妻兩人繾綣情深,卻也得打算接下來怎麼辦。
鐵石就說:“雖然這一次有許多軍士家眷隨行,但我還是不想你們過去,那裡一片荒郊,衣食住行都不方便,不如等到明年開春後我帶着兵士們整修一番再於山谷間開一些田地,到時我們一家人一同搬過去。”
寧婉一想到此事就免不了發愁,先前鐵石去剿匪自是無法有家眷同行,現在明明可以帶家眷過去了,可槐花兒又太小,只說這路上她恐怕就經不住,鐵石不讓大家去自是對的。但只鐵石一人在那邊,身連連個做飯洗衣服的都沒有,她又捨不得。因此再三猶豫,卻不知道應該如何。
婆婆就說:“槐花兒太小了,這麼遠的路萬一着了涼可怎麼着。不如讓媳婦跟着你過去,把槐花兒留在家裡我看着。”
這也是一個法子,但是槐花兒還吃奶呢,寧婉哪裡捨得?且婆婆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把槐花留下她不放心。但一邊丈夫,一邊女兒,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兩邊都要顧,可卻沒有法子兩全。
寧婉遲遲疑疑下不了決心,“我再想想。”
頭天晚上沒怎麼睡,午飯後奶了槐花兒她便困了,依在鐵石身上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間感到鐵石的手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撫着,粗糙的手指讓她覺得十分地安然,不知不覺就睡了一覺。
當她醒時,就見鐵石還是她睡前時的姿勢,穩穩地坐着不動,一隻手將她攬在懷裡,另一隻手正放在她的肩上,而他的眼睛就在面前,黑黝黝地,裡面卻像有兩簇燃燒的火苗,然後這火就將她點燃了。
寧婉頗有些害羞,“大白天的,讓人知道了多難爲情!”其實以前夫妻倆兒單獨住在虎臺縣裡時這種事兒沒少做,但那時畢竟家裡沒有別人呀!現在萬一婆婆或者哪一個過來人有些知覺,可真是把臉都丟光了。
“我想好好看一看,記得清清楚楚的,在山上難熬時就可以想一想。”
“你知道我不能跟你過去了?”
“我和槐花兒你都捨不得,可是槐花兒小,你只能先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