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婉發怔時,院子裡又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笑着問:“是誰呀?”
寧婉自然認得是許老夫人,她路過這裡正是想到了許老夫人才停下。
許老夫人原是聽到門前的對話走了出來,這時見門前的女孩子略有些黃瘦,一雙大眼睛卻黑白分明,十分有神,花布棉襖,沒系裙子,穿一條肥大的撒腿黑褲子,一雙黑布棉鞋,褲腳和棉鞋上都繡着小花,乾乾淨淨,心裡就有幾分喜歡,再看寧婉手中籃子裡的野菜便笑了,“原來是賣野菜的,我正想吃這一口兒呢。”
又向兒子笑道:“你去做事吧。”
年青的許先生便點了點頭,卻不忘又向寧婉示意了一下才走了。寧婉在心裡讚歎一聲,真不愧是未來的兩榜進士,這風度就是在安平衛也少見。又趕緊把籃子捧了起來,“老夫人,你喜歡哪一樣就拿吧。”
籃子裡的野菜有好幾種,車輪菜、婆婆丁、小根蒜、馬齒莧,分門別類地放在大大的籃子中,有碧盈盈的,有白生生的,還有帶着些許灰色的,鮮嫩得都像要滴出水來。許老夫人一見就點頭,“每樣我都要一點。”說着回去拿出一隻菜籃來,每樣都揀了些,然後拿出二十個錢給寧婉,“拿着吧。”
“不,”寧婉擺手,先前她就受過許老夫人的恩惠,這些野菜她不想要錢,可是她突然想了起來,許老夫人還不認識自己呢,便又改了口道:“不,不用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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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用?”許老夫人還是這樣和藹慈善,微笑着說:“這時候野菜本來就少,挖起來一定很費力吧,而且你又收拾得這樣乾淨整齊,二十個錢不多。拿着吧,孩子。”
當年,許老夫人就叫自己孩子的。她發現自己漿洗過的衣裳都熨燙摺疊得十分整齊時,每次也都要多給自己幾個錢。
寧婉先是鼻子一酸,然後就開心地笑了起來,接過錢向許老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謝謝你,我走了。”
正如世上永遠有壞人一樣,世上也永遠有好人,而自己註定是要受到許老夫人的恩惠的。
許老夫人也笑着說:“再有新鮮的野菜還送來啊!”
寧婉便燦爛地笑了起來,“好的!”
既然找到了正確的路子,寧婉便沿着鎮上的街道一路走過去,敲了幾處大戶人家的門詢問,又見了頭戴首飾,衣着富貴的婦人便提着籃子叫賣,畢竟只有家裡生活富裕的人才肯拿錢買野菜呢。果然,陸陸繼繼地又有人買,雖然給的錢不能與許老夫人相比,每份只幾文,但野菜慢慢減少的同時,寧婉荷包裡的錢卻多了起來。
只剩下不多野菜的時候,卻遇到了謝大夫的太太,鎮上人都叫她謝師母的,寧婉走了上前笑着攔住她道:“我是三家村的,謝大夫給我和我娘都看過診,現在我們都好了,十分感激謝大夫。這些野菜是我自己採的,謝師母拿回去吃吧。”
謝大夫是好人,他給人治病從來都是盡心盡力的,又能體諒各家的難處,當初爹得了癆病,他就幫忙想了許多省錢的法子治。寧婉還知道謝大夫是喜歡吃些野菜的,又時常說許多野菜有各種利腎通肝明目之類的功效,她先前忘記給謝大夫送些野菜了,卻正好遇到了謝師母。
謝師母平日裡常遇到這類的事,因此倒沒有吃驚,又見不過是野菜,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笑着接過來,“我們家的謝大夫最喜歡吃野菜的。”又從荷包裡拿錢,“我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不用了。”寧婉說着,一溜煙跑了。
雖然送了謝大夫些野菜少掙了幾個錢,但是寧婉還是非常高興,每賣出一份她都算了數字,因此知道自己得了四十二文錢,雖然不多,但畢竟是掙到了錢。
重新跑回集上找到爹,見他剛賣了一份糧食正擡頭四處張望,見了自己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真怕你走丟了。”
“這麼小的鎮子,只有一條街道,怎麼能走丟呢?”
爹就笑了,“怎麼這麼大的口氣?好像你去過縣城似的。”
寧婉一時倒忘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只來過一次鎮上的鄉村小丫頭呢。於是向爹吐了吐舌頭,“我不是聽爹說縣城裡好大好大,裡面有好多條路,一不小心就走迷路了嗎?”
寧樑倒沒有心疑,卻從懷裡拿出幾個高粱米麪的窩窩,“還不太涼,你趕緊吃吧。”
這是兩人帶來的午餐,寧婉這時纔想起來早過了午時,可能忙着賣野菜的原因吧,自己竟忘記了餓!現在看到高梁米窩窩,肚子就忍不住叫了起來。又見窩窩一點也沒少,不禁埋怨道:“爹,你怎麼不先吃?”
女兒不回來,寧樑哪裡有心思吃飯,現在也覺得餓了,因此就笑道:“我們一起吃吧。”
寧婉接過窩窩,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重新把窩窩還給了爹,“等我一下。”幾步跑到了路口一家賣羊湯的小店,拿出三文錢道:“付掌櫃,給我來一碗羊湯,要多加蔥末和香菜!”
朱記羊湯在馬驛鎮十分有名,掌櫃的做生意很厚道,羊湯貨真價實,羊肉雖然是單賣的,但是羊湯裡卻有許多羊雜燉,。當年自己窮得很,便時常用三文錢買了羊湯給爹喝,掌櫃的每次都笑哈哈地多加些蔥末和香菜。
但是掌櫃的卻不姓朱而是姓付。原來這個羊湯館原來是朱家的,後來家裡有事收了生意,付掌櫃接手後也沒有改名字,就一直這樣叫了下去,是以除了鎮上知情的人以外,外面的人通常叫他朱掌櫃,付掌櫃也不在意。
“好嘞!”付掌櫃正在收碗,聞言趕緊響亮地回答一聲,以爲是老顧客,轉頭一看卻是個陌生的小姑娘,倒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姓付?”
寧婉也笑,自己怎麼又忘記了,因此笑道:“我是聽別人這樣叫的。”
畢竟是長年在外面做生意的人,所以有人知道自己姓付也沒有什麼稀奇,掌櫃便不在意了,恰已經過了飯時,客人都陸續散了,倒不大忙,因此立即拿起一個大海碗盛了滿滿一碗羊湯,裡面倒有小半碗羊雜,又抓了許多蔥末和香菜撒在上面,笑着遞給寧婉,“小姑娘,拿去喝吧!”
寧婉接了湯卻不喝,向一旁示意了一下,“我和我爹在那邊賣糧,要端過去喝,一會兒就把碗送回來。”
集上這樣的人多了,付掌櫃點頭,“去吧,小心別把碗打了。”
寧婉小心地端了碗回去,“爹,你趕緊喝幾口,正熱着呢。”
寧樑時常到鎮上,自然知道這家羊湯的名,但是他竟一次沒喝過。現在見女兒花錢買了羊湯,哪裡肯喝,“你先喝吧!”
“爹,你先。”
兩人相互讓着,將一碗羊湯都喝盡了,裡面的羊雜也吃光了,當然還有他們自家裡帶來的高粱米麪窩窩。
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還剩下小半筐的糧食,爹不肯賤賣了,因此還要揹回去,寧婉自夢醒之後雖然總覺得三家村這點子錢簡直不算錢,但是眼下她卻沒有錢。俗話說得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她不是英雄,卻真真實實地感覺到英雄的爲難,因此便默默地把想勸爹低價賣了輕鬆回家的話收了回來。
眼下寧家的情況,多得一文錢也是好的啊!
可是,她還是花了二十文錢買了十個大肉包子,皮薄餡大,也是鎮上最實惠的包子鋪,立即拿出一個遞給爹,“還熱乎呢,先吃一個。”
“回家再吃吧,”爹不肯接,“吃過了就走不動路了。”
寧婉卻道:“吃飽了纔有力氣呀!”一定要爹吃了,當然她自己也吃了一個。
不過,爹說的還是對的,他們吃了包子,渾身上下都懶洋洋的,回去的路走得比來時慢多了,兩個時辰纔到家。
寧清便抱怨道:“怎麼纔回來?飯已經涼了。”
寧婉就拿出包子,“加上包子一同熱一下,我已經吃飽了,你們三個人每人一個,明天再把剩下的幾個熱了吃。”
爹聽了趕緊說:“我已經吃過了,只熱兩個就行了。”
寧婉卻一板臉,“不行,爹你太累了,要是不多吃點好的,身子撐不住的。”
寧清見了大肉包子立即不再抱怨了,趕緊將竈火吹旺,將飯和包子一同熱了端上去。寧婉便指着包子笑道:“娘,你看,這包子就是我賣野菜的錢買的。”
於氏不勝驚奇,“還真有人買野菜呀?”
寧清也問:“你賣了多少錢?”
“四十二文。”
娘驚呆了,“野菜竟能賣四十二文!”
其實若是到縣城裡賣,寧婉可以肯定會賣到一百多文,甚至二百文,鎮裡比起縣城還是差太遠了。但是家裡人已經覺得用白挖來的野菜換了錢實在不可置信。
“但現在只剩下十九文了。”爹接過話說:“這孩子好不容易掙了點錢,又都大手大腳地花了出去。”
於氏也心疼,“一下子就花了一多半呀!”
明天自己還要把剩下的錢都換成雞蛋呢!因此寧婉就說:“我爲什麼掙錢?還不是爲了我們大家花用!”
寧樑、於氏還有寧清都瞧着她嘖嘖地道:“瞧這語氣,似乎已經發了大財了!”
寧婉便一揚頭,“你們焉知我發不了大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