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條件

寧婉看着對面的趙太太。

前些天聽說她病了,看來病得並不輕,整個人瘦了許多,兩鬢星星點點的銀霜越發明顯,臉上沒有施粉,皺紋一條條深深地刻在臉上,比自己夢中幾年後的她還要衰老得多。讓寧婉竟然覺得有些心酸,看來沒有自己的幫助,她未免太過勞心勞力了。

儘管如此,在聽了自己的條件後,趙太太眼裡還是精光一閃,“盧夫人這樣說了,我當然要應承!”

“萬氏你們可以接走,不過除了一套貼身的衣裳,其餘一絲一縷都不許自趙家帶出去!”

大姑趕緊答應:“我們什麼也不要,只接了孩子回去就行。”

趙太太卻不看她,將目光瞧向寧婉,“還有一件事,我想要盧夫人答應。”

這纔是趙太太真正的目的,她其實深恨喜姐兒做出的醜事,甚至就連高峻也不打算放過,但最終答應放了喜姐兒一定會有條件的。

寧婉感覺到大姑期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裡十分地沉重。對於喜姐兒,她們雖然是表姐妹,平日也頗多來往,但其實情分並不深,寧婉之所以對喜姐兒好是因爲大姑。大姑待自己家太好,自己怎麼也不能忘記,而大姑又是最愛喜姐兒的。

眼下喜姐兒做出這種醜事來,寧婉也跟着丟臉。雖然她在趙太太面前說情有可原,但是,如果喜姐兒真地不想留在趙家,完全可以與大姑和自己商量找趙家討了休書或者寫了和離文書出來,那時再嫁人也不要緊,可她卻偏偏辦出這樣的蠢事!

現在趙太太藉此機會逼着自己答應她的條件,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就是再想幫大姑和喜姐兒也不可能一口應下來,便問道:“趙太太想要什麼呢?”

趙太太就向她點了點頭,“我們到裡間說話吧。”

寧婉隨了趙太太去了裡間,看着趙太太將門關得緊緊地纔開口道:“我想讓盧副千戶求錢縣令放過國藩一次!”

“趙國藩又犯了什麼錯?”

趙太太立即瞧向寧婉,驚異於她的瞭解。

“我家在虎臺縣裡買鋪子時趙國藩就差一點寫錯了契書,另外我也在縣城裡也聽了些傳言,”寧婉簡捷地說着,臉上明明白白地現出來我知道一定又是趙國藩犯錯的了表情。當年她可沒少給趙國藩收拾亂攤子,因爲太多了,所以根本想不起來現在會是哪一個。

趙太太想想兒子在外面的名聲,嘆了一聲氣,反倒不再掖掖藏藏的了,且這事也瞞不住了,很快就會在縣城裡沸沸揚揚地傳出去,“國藩在寫地契時把買家和賣家寫反了,現在賣家原本得了銀子,可是現在握着契書還想要賣出去的地,買家哪裡肯依?好幾百畝的地,上千兩的銀子,並不是小數,一紙狀子告到了縣衙,現在錢縣令就打算藉此機會處置國藩。我想着,錢縣令最感謝你們家副千戶,如果能請副千戶幫忙說一說情……”

寧婉想也沒想地回絕了,“不行!”雖然自己求過鐵石改德聚豐的契書,但那是卻是另一種事情,她怎麼也不會讓生性高潔、錚錚傲骨的鐵石去爲趙國藩這個混蛋求情!

“剛剛盧少奶奶還說只要饒過萬氏,就什麼都聽我的呢。”

“我是打算盡力幫助趙太太,但不是要把鐵石牽進來!”而且寧婉雖然拒絕了讓鐵石去求情,可她並不是不打算幫忙。

寫錯契書的這件事她還有些印象,當年事情發了出來後,錢縣令也是一樣氣憤,打算狠狠地收拾趙國藩,甚至想免了他的典史的職位。當時寧婉心急如焚,一面找錢夫人幫忙吹枕頭風拖延幾天,一面去了鄉下找買家和賣家說情。一連奔波了幾天之後,終於說服了賣家的一個本家叔叔,最後由這位叔叔勸了賣家將事情與買傢俬了、趙家在中間賠了些銀子了事。

買家重新得了正確的紅契,自然就撤了訴,錢縣令自然也只得罷了。

眼下寧婉也打算如此,又因爲她先前辦過此事,找到賣家信服的本家叔叔應該要容易些,而買家那邊的人她也大致知道,至於錢夫人,如今她們關係已經熟了,讓她幫個小忙應該也不難吧。

寧婉在心裡謀算了一回,剛要告訴趙太太,就見趙太太正用一隻手捏住了兩側的太陽穴上用力揉着,就知道她又犯了頭風。

趙太太最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而趙家內宅有喜姐兒的醜聞,外面有趙國藩的大錯,不犯頭風纔怪!寧婉知道頭風是很痛苦的毛病,每到此時趙太太都會臥牀不起,但是今天她就是再難受也只得忍着,如果她起不來了,趙家也就要完了!

同情之心不由自主地升了起來,寧婉站到了趙太太身後,替她輕輕地揉着頭上的幾個穴位,這正是緩解頭風的法子,她先前特別學過的,雖然不能治好頭風,但按上一會兒就會緩解許多。

果然沒多久,趙太太輕輕地說:“謝謝盧夫人了,我覺得好多了。”

寧婉重新坐下,卻沒有把剛剛想好的法子說出,而是誠懇地道:“趙太太,我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趙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將契書的事處置好,而是應該放棄典史的職位。”當初寧婉身在趙家,也只一心想着保住典史之位,唯有跳出了趙家,重新回首才明白,趙家本主是一顆從根子底下開始爛的樹,誰也沒有辦法將樹救活,還不如早些將典史的職位放開,另闢蹊徑,才能重新走出一條活路。

“放棄典史?”趙太太猛地睜大眼睛,“你是替錢縣令來當說客的嗎?”

錢縣令一直想把典史的職位拿過去給跟他從南邊來的幕僚,這也是他藉着契書的事情爲難趙國藩的主要原因。畢竟契書雖然寫錯了,但立契時有中人,有三老,誰是買家誰是賣家大家都是清楚的,很容易就將事情審清結案,但是錢縣令就是要爲難趙國藩。

趙國藩固然是個混蛋,但是寧婉更不願意讓錢縣令的手下得了典史之職。

“不知趙太太爲什麼誤會我是錢縣令的說客,但是我想趙家就是放棄典史,也要把這個職位讓給虎臺縣裡的人爲好,”寧婉說:“如果縣令、典史都是自外面來的人,勾結到一處,恐怕連虎臺縣的地皮都要刮下去三尺,到時候他們任期滿了一拍手走了,苦的還不是我們!”

寧婉並非危言聳聽,類似的事情並不少見,所以有“千里當官只爲財”的說法,有多少讀書人寒窗十幾載,一朝金榜題名外放做官,不顧名聲地幹上幾任下來積下厚厚的家身,回到家鄉買莊子蓋房子修園子,重新做回厚道的詩書人家,但從此後幾代人都不愁生計了。遠的不說,當年徐老知府離開虎臺縣時只僱了一輛騾車就將一家老小和行李都裝了進去,缷任回鄉時可是幾十輛車子,甚至還僱傭了鏢局的。

虎臺縣地處邊地,民風頗有些剽悍之處,歷任縣令到此均不能一手遮天,行動就要受當地小官小吏及鄉紳商戶的制約,因此行事總不能太過。如今錢縣令看着人品還好,但誰又敢保證跟着他到這邊城的人打着什麼算盤!

反倒是本地的幾個大戶人家,雖不敢說一清二白,但畢竟祖宗家業都在這裡,將來也還會有子子孫孫在此繁衍,因此做起事來都頗有顧及,總不至於貪腐太過。

趙太太聽了,將頭點了一點,“你這話說得竟一點也不錯,我們趙家一直當着典史,爲的就是造福家鄉。”

什麼造福家鄉還是不必拿出來搪塞自己了,趙家不肯放棄典史之位自然是有自己的利益。但寧婉既然開了口,自然就會將話說透,“趙家如果一力要保住典史之職,也並非不能,只是如今只靠趙太太一個人着實爲難,免難免丟了耙兒弄掃帚,每有事情費盡心力不說,還要賠些錢進去。趙家縱是家底子厚,又有多少夠賠的?總有賠不下去的時候。到那時候再想退步抽身,可就更難了。”

趙太太從沒想過趙家要丟了典史的官職,更沒想到要自己手裡丟了,但是寧婉的話一句一句都說到她的心坎裡。她年紀日長,家裡沒有一個能替她分憂的不算,反個個都要給她弄出無數的麻煩,她一樁樁一件件地辦着,過去還能勉力支撐,現在卻委實精力不足了。

再一個就是賠錢的事果然不假,趙家雖然家財萬貫,但先是爲了國藩錯發官糧之事竟弄得週轉不靈,不得不悄悄賣了一間鋪子。手頭剛剛緩過來,又出了寫錯契書之事,就算是盧副千戶肯幫忙說情,銀子也要花一些的。長此以往下去,難不成真要將家財耗盡?

寧婉看出趙太太的動搖,自己說的都是痛處,趙太太心裡也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時難以接受而已。因此就又道:“既便趙太太還能爲趙家的典史之位再謀算十年,可趙家若是依舊後繼無人,要我說終還是空。”

這正是趙太太最爲擔心的,國茂一支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了;國葆就是有孩子,趙太太也絕不會將家業交給他;至於國藩,妻妾外室相好都不少,就是沒有一個有消息的,就連買來好生養的丫頭,肚子也一樣沒有動靜。

良藥苦口,良言逆耳,但趙太太畢竟是個極明理的人,因此她終究苦澀地問道:“難不成趙家的典史真就是不再保爲上?”

“對,不保爲上!”先前寧婉接過趙太太手中的重任費盡心機地又將趙典史家維持了些年頭,到最終又怎麼樣?“所謂不破不立,趙太太現在正宜痛下決心,將典史之職讓出,專心打理家業,過繼子孫,教養下一代。過上幾十年,趙家再出人材,那時也許並不將典史之職放在眼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