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鐵石聽了寧婉吩咐,答應一聲就走了,剩下寧婉一人更覺得臉上發燒。要是別的男子與她這樣說話,寧婉早罵了過去,可是盧鐵石嘛,他一定是無心之言隨口一說,因爲他根本不會在意女人美不美的!
別人不說,只小周夫人,雖然她出身不好又與周夫人一心,但是相貌卻是極美的,真是杏眼桃腮,嫋娜娉婷,也沒見盧鐵石對她有一分喜愛,他的心就是石頭,不,比石頭還硬,正如他的名字鐵石,心如鐵石。
想到這裡,寧婉的心境平復下來了,自己真不必多心,不說盧鐵石不會有旁的心思,就是自己其實也是明白的,盧鐵石是個英雄,是個好人都不錯,但是他不適合當一個丈夫。在夷人南下時,一個連自己的妻妾都能忘記的人,他心裡有的只是家國和軍旅。
如此一來,待爹孃、大姑等帶着一羣孩子們與盧鐵石回來時,寧婉早神情自如地將羊湯給大家盛上,“外面很冷吧,趕緊喝羊湯暖一暖。”特別在盧鐵石的碗裡多加了些羊肝,“聽說吃羊肝明目,夜裡看東西清楚。”
金山與幾個孩子同在女人這桌,聽了她的話遠遠地就喊,“小姨,我也要,我也要!”
寧婉心裡嘆了一聲,這孩子真是他爹孃的親兒子,什麼都要多吃多佔,明明還沒有狐保和石頭大,卻一個勁兒地要這要那,也不管能不能吃得下。只是大節下的,家裡又不缺這點東西,她也懶得說,就將煮好的羊排、羊肉、羊雜用盆子盛了上來,“這次買了一扇羊排、兩隻羊腿、一套羊雜、一個羊尾,儘夠的。”
寧樑倒是面上一紅,趕緊遮掩着向盧鐵石笑問:“多倫那邊的羊肉很多吧?”
“是,我們時常吃羊肉,架起火來烤,或者將一整隻羊都扔到鍋裡煮,還有按夷人的法子做的肉乾,”盧鐵石就說:“還有牛肉,夷人的牛不是耕牛,而是肉牛,養大了就吃,肉一點也不柴;不過狍子肉和鹿肉比牛羊肉還要好吃;我們還打魚,那裡的江魚長得特別大,有半人多長,要站在水裡用棒子打,瞧準了一下子打暈就能撈上來吃……”
寧婉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奇事,在盧鐵石的講述中,似乎多倫並不是多麼苦寒的地方,他們在那裡過着很是歡樂的日子,也許他心裡果然也是這樣想的?
好像過去的盧鐵石不是這樣的他的臉上總帶着沉重的苦難,也從不提多倫的事……
過了城隍巡遊,冬日裡一連串的節日就都完事了,寧婉早有了新的打算,她要開兩個新作坊,正是要在春天之前謀劃好辦起來。
一個是醃漬貓爪兒菜的作坊,這還是從高齊兩位客商那兒來的消息,原來遼東賣到京城的貓爪兒菜自不可能有鮮菜的,但是有人用鹽醃漬起來運送過去,吃時洗去鹽粒再泡上幾個時辰,竟與鮮菜一般模樣,不止味道一點也不變,就是顏色也依舊碧綠可愛。
醃漬菜其實不難,也不必請師傅,只要試上幾次弄清鹽量多少最適合就好了。但是問題也很明顯,畢竟要用許多鹽,價就高了許多倍,只恐怕不好賣。因此寧婉打算今年少做上一些,除了高、齊兩位京城客商預定的,只少量擺在鋪子裡賣,看看銷路究竟如何。將來若是生意好,就多醃漬一批,若是差,也只爲京城供貨就好了。至於作坊的選址嘛,就開在柳枝鎮,給小柳加個副手,讓他一併管着。
另一個作坊更是簡單——曬乾菜。其實三家村人這幾年一直都在做,曬好了羅雙兒和春玲嫂子收了送到德聚豐來。但是寧婉過年時看到大小形狀不一的乾菜與整齊好看的粉條燉在一處就突然悟到曬乾菜也應該開一個作坊,將各種乾菜也曬成一個樣子的,這樣不只賣相更好,也容易讓人接受。
兩個作坊說起來都很簡單,但真正辦起來各種雜事亦是不少,而寧婉做起事來又一向要做得最好,亦費了不少思量。
偏偏娘來給她搗亂。自過了年娘對她的親事的急切再掩不住了,“在南邊女兒家十六歲就嫁了,你現在已經十七了!”
寧婉就說:“遼東人成親比南邊晚着呢!”
“就算是晚一點,可是也不能超過十八呀!”娘搬着手指頭說:“就算現在開始說親,指不定要到明年才能成親,那時你就十八了!”
所以她得出的結論就是寧婉的親事必須趕緊張羅了!
這一次爹也站在孃的一邊,特別揹着石頭向寧婉說:“生意雖然要緊,可是你的親事卻更要緊。女兒家不比男子,過了十七八就不容易嫁到好人了。”
“你爹說的不錯!”娘趕緊又補上幾句,“先前你說要忙生意,我們也等了;你又說親事要自己做主,我們也應了。但是現在只要有來說媒的你都推掉,我們可不能再任你胡鬧下去了!”
爹和娘平日裡遇事想法就十分相似,今天更是到了極致,孃的話音一落,爹就立即說了一句,“你娘說的對呀!”然後又道:“我和你娘早說過,家裡的鋪子都是你的,給你做陪嫁。現在你只說你想嫁什麼樣的人,爹孃找媒婆打探打探。”
從夢境中醒過來的寧婉早決定要過正常人的日子,她也說過親事要自己做主,但其實她真不知道應該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平日裡忙,也分不出多少心思去想,而且就是想了,也未必能想出來,因爲她一點也不懂。她在夢中學會了許多東西,但是唯獨沒有怎麼找個好人家。
甚至趙太太還告訴她,男人就沒有好的,嫁了人就是受苦。趙太太最常嘆的一句話就是,“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又總告訴寧婉,“我們這一世好好修一修,來生再投胎託個男身就好了。”她本是富家之女,嫁給了有權有勢的趙典史,尚且有許多的不如意之處,更何況別人,因此勸寧婉時亦常說:“國茂雖然是癡兒,可是他卻聽話,又不會惹你生氣,只這一點已經比世上九成的男人都要好了。”
就算趙太太有意爲趙國茂開脫,但是寧婉比比趙家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還有身邊許許多多的人,並不覺得趙太太說得錯。趙國藩賭博、沒本事,家裡略平頭整臉的丫頭媳婦子差不多勾搭遍了,就是這樣還要隔三差五在外面弄出些緋聞,大少奶奶今天與這個鬥明天與那個鬥,人都不大正常了;至於三少奶奶更是可憐,帶了豐厚的嫁妝進了門,卻被趙國葆一點點地用光了,想吃些燕窩花膠等補品都吃不起,一無所有時正好一病死了,寧婉還曾疑心過她是被趙國葆害死的;而自己的爹是大好人,娘嫁了他也不過能吃飽飯而已,平日並沒有少受長輩的氣;大伯人不壞,大伯孃一年忙到頭也穿不上一件新衣裳;至於護不住羅雙兒的郭夏柱、拋棄寧雪的郭秋柱;言而無信的郭冬柱、偷娶二房的劉五郎更是驗證了趙太太的話一點也不錯……
所以寧婉想過正常日子的同時,對男人也有一種莫名的擔心,畢竟沒有人能像趙國茂一樣完全聽她的話,小狗一般地依戀她,絕不會到惹上風流債,也不會賭博輸錢、闖禍犯事兒,真要算上一個極好的男子了,只除了他不是真正的男人以外。
重新有了機會,再成親總要嫁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吧,事事有擔當,不似與趙國茂在一起時樣樣都要自己操心,忙過了家裡的事還要哄他好好吃飯睡覺。
可是有些本事的男人卻又因爲他們的這一點本事而生了許多毛病:老趙典史做典史是極油滑的,將趙家的勢力家財都提上了一大截,但他多納幾個妾也就罷了,非弄出一個庶子趙國葆來,讓趙太太半輩子心裡都不痛快;盧鐵石的親爹盧指揮僉事從軍後一路高升,可卻在外面重娶了妻子;還有錢縣令、丁掌櫃等等許多人做過的許多事,這些皆非寧婉所不願意接受的了。因此她越是想越是覺得沒有合她心意的人,不知不覺寧婉倒是寧願就這樣留在家裡,至少眼下的日子過得很好。
寧婉固然不大情願,但是這一次爹孃可是拿定了主意,每天都要在她耳邊不停地嘀咕嫁人的事,勢必要在十八歲前將她嫁出去。
按說爹孃的性子都是很和軟的,否則先前他們也不會受到村裡人的欺負,寧家的鋪子也不會由着寧婉一直掌着。但是寧婉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認準一件事也能如此堅持,大有寧婉不答應就誓不罷休的決心。
唯一令寧婉安心的事,爹孃到底不是十分強勢,因此他們只逼着自己答應,並沒有不管不顧地請媒婆說親。但是,也正是因爲如此,自己才越發爲難的。
畢竟以爹孃的見識想法,自己好好地成一門親比將生意做好還要重要,他們只怕女兒過了十八再嫁不到好人悽慘一生。而世情也是如此,女子到了花期不嫁人,不只自己,就是家人也都會爲人指指點點,議論不已。
寧婉在爹孃兩人一日復一日的嘮叨勸說下,終於再也頂不住了,“再有來說親的,我就相一相。”
寧樑和於氏當即就笑開了顏,“那好,那好!我們找媒婆打聽打聽去!”
寧婉就一皺眉,“爹孃就在家裡等着不許去打聽!總要是男方有心求娶的纔好!”
“婉兒說得對,說得對!”於氏馬上贊成,“就憑我家婉兒的人品相貌,上門來說的親不是一大把?”
寧樑把頭點得就像雞啄米一般,“不是成心來求的我們不看!”又笑道:“先前來打聽婉兒的就不少,現在只要放出風聲,我們家一定被媒婆踏破門檻!”
於氏立即接喜洋洋地道:“開春說親,到了冬天成親,一點也不耽誤!”
原來爹孃早算計好了,寧婉哼一聲表示不滿,“你們如今也有心機了,而且還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