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二兒子在病癒之後離開了馬驛鎮,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就連吳掌櫃也只說二兒子要到外面闖闖,卻說不出他去了哪裡闖,因爲他是悄悄離開家的,走前只給家裡留了個紙條。從此馬驛鎮上的人再也沒有看到他,因此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吳二遠走他鄉了。
鑑於吳二已經有數月沒有在鎮上露面了,大家對他早已經有些淡忘,這一次他走了的消息傳了出來,也不過議論些時日也就罷了,唯有馬掌櫃說了許多次“這就是報應啊,吳家的報應!”倒也沒有人當真,畢竟吳家的糧食生意並沒有受到影響,所以也看不出什麼報應。
寧家人關上門倒時常說起這場波折,畢竟是自寧家做生意起遇到的最大的難事。寧樑喝了酒就嘆,“當時我只當德聚豐怎麼也辦不下去了,早與你娘悄悄商量好了,還回三家村種地呢!不想吳二的鋪子倒垮了,人也不知去了哪裡!”
於氏聽了就拍着胸說:“我當時其實還有些害怕,就怕我們想回三家村種地都不能了呢!”
當時自己一再告訴家人沒事的,但是誰又能真正不擔心呢?寧婉拿起酒給爹孃都又斟了一杯,“所以吳二離開馬驛鎮也是活該!”至於他將來會回到遼東成了大商家的消息,還是她自己知道就好。
“比起吳家山貨的鋪子關門那天,我現在更高興!”寧清一向嘴不饒人,因此又將吳二痛罵了一回,卻向寧婉說:“當初鋪子裡沒有生意,收了綠豆要做粉條,可是天熱卻又做不成,鋪子裡每天虧着本,你卻能一直堅持住也當真不容易,果然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當初德聚豐的日子艱難時,寧清每天氣得跳着腳罵,罵過了吳二有時也會與寧婉吵架,可不是現在笑嘻嘻的模樣,但是寧婉卻不與她計較,反倒給大家講:“開粉條作坊是德聚豐十分重要的一項生意,我早想好了的,就是當時賠點錢也不能放棄,可不是捨出孩子去套狼,而是‘種了梧桐樹,引來金鳳凰。’”
娘就笑了,“其實是一個意思,只是婉兒說的好聽些而已!”
“做生意辦事兒,自然要揀好聽的說。”寧婉如今心情十分好,“如今家裡除了山貨生意,還開了粉條作坊,從這之後,就是再有吳二這樣的人如此行事,也不必像今年這樣難。只有產業多了,纔不怕各種的意外。”
寧家一家人都喜氣洋洋的,這時候又有喜信兒傳來,趙太太要給喜姐兒做生日,在家裡擺了酒席,請了戲班,還特別地派了人給寧家送了請柬。上次來過德聚豐的趙管家陪着笑說:“我們太太一向看重二少奶奶,那天聽說二少奶奶的生日就要到了,拿了一百兩私房囑咐小的好好操辦,又告訴小的一定請寧家舅老爺舅太太和表小姐們過去,二少奶奶也盼着大家呢!”
當初綠豆的價一漲起來,寧家給所有的親戚朋友們都送了綠豆,趙家自然也送了。在寧家被吳*得十分艱難的時候,趙太太肯幫忙就是極大的情份,寧婉自然要還的,她讓夥計送了一百斤綠豆,是親戚裡面最多的,畢竟趙家上上下下人口多,每人都喝綠豆飲總要這個數,而趙太太這個人在這樣的小事兒上從不會苛刻下人的。
寧婉自從送綠豆起,就想通了,她完全不必避着趙太太,而是早應該把趙太太當成親戚相處,畢竟喜姐兒嫁了過去,婉兒與她是親親的表姐妹,將來總要往來的。
先前趙太太答應幫忙對付吳家,眼下又要大張旗鼓地給喜姐兒做生日,寧婉聽了倒把先前擔心喜姐兒的心思消了大半。若是硬要比較,當年寧婉到了趙家第一年趙太太可是沒有拿銀子給她做生日呢,當然那時趙家正在最難的關口,趙太太拿不出銀子來。
及到了趙家見到了喜姐兒,見她穿着嶄新的百花不落地石榴紅裙,同色的繡花通袖襖,頭上一支銜珠子的金鳳,那幾顆珠子個個有拇指肚兒大小,輕輕一蕩,閃出晃眼的光來,正是趙太太心愛之物,便知道趙太太的喜愛不是假的。
喜姐笑得兩靨生花,將大姑、舅母、兩個嫂子,還有寧賢、寧清、寧婉都迎了進去——趙家不比小戶人家,男客女客分內外院兩處招待,因此一家人到了趙家就分開了。
大家先見了趙太太,寧婉瞧着她正與先前相識時相差無幾,形容端麗,保養得宜,但不管怎麼精心額前也現了皺紋,鬢髮也帶了輕霜,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面容和善,神情疏朗,少有人知她一向將滿腹的心事都藏在心底裡,輕易不透出半分。聽聞親家到了,趙太太早起身相迎,親切又溫和,“早想請親家太太、舅太太的,只恐請不動,今日正藉着喜姐的生日,大家在一處樂上兩日。”
大姑和娘今天都換了新綢衣裳,頭上都插戴了幾樣金飾,瞧着頗有幾分富貴氣象,但不管怎麼打扮,畢竟與虎臺縣裡大戶人家的太太不一樣,言行舉止上總還差着一層。大家雖然與趙家是親家,但終究是低門對高門,總有些不大自在的感覺。可是趙太太一手拉着一個,笑語宴宴,很快就與她們說到了一處,又不忘將大兒媳方氏及在座的幾位女眷給她們引見,還兼顧着寧家三姐妹並石頭、囡囡、狐保、金山幾個,這幾個孩子們還小因此倒不論男女都跟着進了內院。
對於要結交的人,趙太太從來都這樣得體,寧婉就是早早知曉她的行事風格如今也有如沐春風般的感覺,又見娘和大姑被照顧得極妥當,感激之下反倒有些替趙太太心酸:眼下趙太太的大兒子趙國藩雖然順利被任命爲虎臺縣典史,可是他對公事從來不肯分一星半點的心思,每每出了錯都要趙太太去描補;大少奶奶出自官宦人家不假,但卻是個被嫡母教壞了的庶女,鼠目寸光、眼界不出內宅,除了會玩些讓人覺得可笑的勾心鬥角把戲就什麼也不成;二兒子趙國茂本就是傻子,還不如趙國藩人模狗樣地能應付一下差使;至於三兒子趙國葆,表面恭順其實滿肚子壞心腸,眼下的他應該正算計着怎麼娶一門好親與趙太太打擂臺呢!
不過再看到喜姐兒笑盈盈地與往來女眷們說話,言談舉止、接人待物比過去得體多了,寧婉也就釋然了,趙太太還是那個有本事的人,儘管趙典史癱了,大兒子不成材,二兒子傻,庶子虎視眈眈,但是她還是遊刃有餘,眼下將所有的難事都度了過去,果斷地放棄了大媳婦,挑個能幹的女孩當二媳婦用心教導,以確保將來的趙家還掌在她的親兒孫手中。
趙太太辦的宴自然是不差的,戲班是自安平衛請來的,酒是二兩銀子一罈的惠泉好酒,席是望遠樓最上等的,寧婉心裡估算一下,這一天的宴一百兩怎麼也不夠,足夠先前大姑家過上好幾年!所以也無怪喜姐兒不在意趙國茂是個傻子,一定要嫁進來了。
自上次被吳二爺疑心自己之後,寧婉更加謹慎起來,特別是到了趙家,她先前十分熟悉的地方,又有趙太太這個精明人在,因此十分小心,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彷彿就是一個沒見過大世面的鄉下小丫頭一般,跟在娘和兩位姐姐的後面無聲無息。
酒戲都差不多時,趙太太十分親熱地留大家,“我本想留大家住上十天半月的,大家在一處好好親香親香,只是聽喜姐兒說你們家裡各自有事,都忙得緊,竟要當日回去,這怎麼也不成的。眼下看時辰已經晚了,就是出城亦匆匆忙忙的,不如越性在趙家住上一夜,明日中午我再送大家。”
虎臺縣裡與別處不同,是有城牆圍着的,到了一定的時辰就關閉了,不到第二日早上是不能開的。不必說趙家,就是縣令大人也無權臨時開關城門,因此大家只得點頭,“恭敬不如從命了,那我們就打擾趙太太一晚。”
“那纔是我求之不得的,”趙太太笑着,又體貼地吩咐喜姐兒,“你娘、你舅母、還有嫂子表姐表妹們都是大老遠來的,在我們家這一天恐也沒有招待好,你今晚便不要到上房了,只陪大家說說話兒,明日一早你陪着吃了飯再請過來,中午我再擺酒給親家太太和舅太太們送行。”
喜姐兒就親熱地應了,“多謝婆婆了,我也正要帶我娘、我舅母她們到我院子裡看看呢。”
大家就向趙太太告了辭,隨着喜姐兒先去了她的院子,只見房屋高大軒昂,又因是新房所有東西全是新的,各種擺設皆金銀煥彩,錦繡重重,多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物。寧家自富了起來,便添了許多物件,不論誰見了都讚不絕口,如今與喜家的院子比,卻又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相差甚遠。
且此時並無外人,大家又是親人,也不再如方纔一般拘束,個個隨意賞玩,一時又有丫頭送來香茶並各種時鮮果子點心,大家又一樣樣嘗過,真是樣樣都好,竟不知如何誇獎是好了。
喜姐兒就向大家說:“我娘每次見了我都問我過得好不好,又問我是不是後悔了,你們說這樣的日子怎麼會不好?我怎麼會後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