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鬼域重生(二)
我驚了驚,硬着頭皮說道:“冒昧打攪,我迷路了,請問宮門是哪個方向?”
男子往我這邊看來,此時眼眸已開,卻沒什麼神采,徒添了一股倦懶厭煩之氣。我看着他視線雖在我身上,但卻只是大概循着這個方向,我又是一驚,瞎子?心中不禁嘆息,長的這麼好看,竟然看不見東西,難怪人間言十全只有九美。
見他一直往這看來,眉頭微攏,似在沉思什麼,卻不開口,嚇的我以爲仙氣又露了出來,低頭打量一番,嗯,還是凡體,仙氣斂的非常好。
對方的嘴角忽然抹上淡然笑意,擡手道:“過來。”
我遲疑片刻,慢慢朝他走去,與他正面相對,才發現他的輪廓十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看着沒有焦距的眼眸,我更加確定他的確是個盲人,心下軟了三分:“那個……本來是跟着別人來的,但是他突然不見了,所以……”
喉中哽住,因爲脖子已經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再看那男子,卻是身形未動,嘴脣已勾勒起詭異的彎度:“你以爲你隱沒了仙氣,我便不知道你是仙人了麼?”
我愕然看他,連清淵和沐音都認不出化了凡體的我,他竟然知道。看着他滿臉淡薄的戾氣,猛然想起,這人,我見過!
沐川!
明明記得他當年殺我的模樣,印在心底的樣子竟然在剛纔忘的一乾二淨,記憶中的臉也剎那模糊。
當年他殺我,猶如碾死螻蟻,現如今,也是如此。那手的力道要是再大些,估計我的脖子也要被擰斷了。
沐川倚在長椅上,纖長的右手握着精巧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才問道:“你一個仙人,進我鬼域做什麼?上神老兒又想開戰了麼?”
脖子上的手猛地放開,我癱在地上咳着,嘴裡都能感覺到血的氣味。我緩了緩,說道:“我是隨一個朋友進來找人,然後迷路了。”
看到他露出的笑意,我就知道這個事實比藉口更扯淡。
神鬼素來惡交,若換做是我,我也不信。可如果告訴他帶我進來的是清淵,找的人是沐音,他會不會怪罪他們?剛想到這,沐川便又開了口:“誰帶你進來的?又是來找誰?”
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嫌棄的白了他一眼,反正他看不見。
語塞片刻,他又笑了起來,緩緩吐字道:“去死。”
你妹!你纔去死!死瞎子!我驀地跳起身,化了神體,將運在掌中的咒術嘩啦散開,化遍地花瓣爲人,四肢並開,緊縛住他,只盼能拖住他一時半刻。
成百上千的花人展開肢體,咿呀一聲纏住他,見他未動,臉上仍是那詭異笑意,看的我抖了三抖,轉身往梨園外逃去。
平日裡我愛着白色寬大長袍,此時卻覺得是個極累贅的東西,若我逃脫這裡,一定要換個幹練的裝束。
循着剛纔進梨園的路逃去,卻見路無盡頭,梨樹拔高,無論是往上看去還是往前而望,都是漫漫長路,看的人心中墜落深淵,腦中暈眩。我咬了咬牙,清除障礙的咒術全然無用。雖然我學藝不精,但是好歹也是個神仙,被這麼困住,倒是第一次。
身後一陣熾熱逼近,我轉身一看,一道絳紫光束從心口刺過,心立刻破了一個洞。極痛穿透心扉,氣力全無,從高空中往下墜落。
疼。
這心口,又被他戳穿了一次。上次有上神救我,這次,恐怕會死了吧。
身體氣力全無,往下墜落,眸子裡映滿了白色花瓣,真美。
嘎!
丫丫從袖口滾了出來,嘎嘎的在耳邊亂叫。這隻笨鴨子,這個時候跑出來做什麼,被那禽獸看到真燉了怎麼辦!我竭盡全力將它一推:“丫丫快跑!”
事實證明丫丫真的很笨,非但不跑,還鬧騰的更大聲了。
要是能活下來,我還是去養只小狗吧,至少它不跑還能幫我咬人。我看着那從層層疊疊花瓣穿透過來的碎光,忽然覺得我就這麼死了,實在太冤枉。
沐川的臉漸漸被放大,手探了過來,聲音卻已顫了:“宿宿。”
我悶哼了一聲,差點忘了那宿宿和他曾是戀人,而我又與那宿宿長的相似。只是他眼已瞎,又怎麼會將我認做他。想到自己成了那不知從哪冒出的女人,心中煩亂:“我不是。”
他驀地冷笑道:“我是瞎了,但沒聾。”
……拜託你的手不要放在我胸上……我翻着白眼。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我不會死了。
“傷了哪裡?”
略顯消瘦的手落在我身上,又極快的挪開,摸向另一處地方。我氣弱道:“心。”
他神色一頓,蹙眉探手,一把扯下衣襟,手覆在胸脯上。我咬了咬牙,若不是心口已傳來微暖真氣,我一定要以爲他趁機吃我豆腐。看着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想必這種事他做過多次,是不是對那宿宿做的就不知曉了。
過了半晌,看着他越發慘白的面色,我猶豫了許久,出聲道:“可以了。”
沐川淡薄的笑了笑:“一千年了,一點長進也沒,連那小小咒術都躲不過。”
我氣結,分明不是我太弱,是你太強了好吧。
等他的手順延到手腕處,才微微驚異,眉頭又緊鎖了:“怎麼只有這麼點修爲。”
被你一掌拍碎魂魄,我能活命就不錯了。感到傷口已無大礙,我長長吁了一氣,四肢卻還很乏力。
“爲什麼不說話?”
我默了默,答道:“沒力氣。”
話落下,一隻手往上,一隻手往下,一把將我抱起。乖乖,想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能得個公主抱,臉都羞紅了。
他不再開口,我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默的往前走,聽着他過於均勻的腳步聲,倒讓我覺得昏昏欲睡。
丫丫的腳掌啪嗒在地上,剛纔慌亂的聲音已然停下。說起來它的主人其實是沐川。我又糊塗了,如果沐川還活的好好的,那爲什麼看沐音的模樣,卻好像沐川真的受了重傷歸隱起來療傷了。
想的腦袋昏沉,隱隱作痛的傷口無法讓思想集中,還是先養精蓄銳,回去後再跟上神回報。
“宿宿,宿宿。”
飄渺遙遠的聲音從雲層穿來,我擡頭看去,卻又是一眼的陰霾。往那天穹飛去,卻穿不透這烏雲,無論飛的多遠,那聲音都遠的無法觸及。
從這累死人的夢境中醒來,我長長嘆了口氣,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夢了,難道本神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自己會碰到一幫把自己誤認爲是那宿宿的女子。
身子一動,心口的傷又裂開了些,疼的我倒抽一口冷氣。任被子多輕軟,壓在上頭也有力道。我伸手拱起被子,總算舒服了些。
身旁一股溫熱之氣捲來,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往旁邊看去,便見沐川也睡在一旁,任他長的多邪魅多俊美,也是男的。一口血默默含在嘴裡,往裡挪了挪,貼到那冰冷的牆,我又搖搖頭,準備起身去那外面。沐川便立刻動了動眼眸,嚇的我縮回身,重新貼回牆壁。
沐川側轉過身,約摸着位置探過來,先是碰到脖子,然後往上挪,帶着溫度的食指覆在我的脣上。
這一碰,我全身都僵硬了,瞪大了眼看他,沒敢一掌拍開他的爪子。被揩點油能活命的話,我選擇被揩油。只是見他的臉越來越近,我終究還是沒能忍過去,偏了頭躲開他的吻。和一個陌生男子接吻,就算對方是美男,也需要勇氣。
沐川倒是不惱,略帶着戲謔的笑,語氣竟是捉狹之意:“怎麼不繼續裝睡了?”
我白了他一眼,反正他看不見。
“你睡覺時,我渡了鬼氣給你,仙人不會知道你在這裡。”
我語塞,越發不樂意他這麼把我拽在手心裡:“神鬼殊途,即使你一時隱藏了我的仙氣,也不能真的將我留在這裡一世。”
沐川若有所思的微皺眉頭,說道:“你是提醒我將你變成鬼麼?”
我僵了僵,素聞沐川霸道嗜殺,他如果說的出口,一定能做得出。
手指又在我臉上撩撥着,溫潤的氣息拂在耳廓:“你又怕我。”
……你試試被人威脅性命的時候能不能鎮定……我嘶嘶抽了一口氣:“不要壓着我的傷。”
連半秒的時間都不到,他已經躺了回去,良久才道:“當年你帶天兵天將圍剿我,我都不忍殺你,更何況是現在。”
我詫異的偏頭看他,被往昔戀人帶兵圍剿?我又想起勾魂,只是被他一句分開就傷了那麼久,而沐川得承受多大的痛苦。我默了許久,沒有接話。
木門響起敲門聲時,我和沐川已經很久沒有出聲。
“殿下,療傷的時辰到了。”
沐川頓了頓,慢慢起了身,偏頭將視線落在我的脖子上,說道:“不要離開這裡,我去去就回來。”
我扯了扯嘴角,不逃就是個笨蛋,乖巧應聲道:“嗯。”
沐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在梨園下了咒術,你想逃也逃不出去。”
……
我無比鬱悶的抱着被子,透過薄薄的屏風看着他出門,聲音冷冷的:“去書房。”
另一個聲音帶着驚訝:“書房?”
“是。”
對方沒有再異議,我轉了轉眼睛,那清脆的女聲帶着滿滿意外,他平時都是在房裡療傷?
唔,療傷?
想了半日,我纔想起我應該逃跑,而不是在這裡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一骨碌下了牀,腿上一軟,差點沒癱在地上。得意忘形的結果就是忘了我的心臟還空着一個大洞!
捂着心往外走去,看到那沒有一個人的連鬼也沒一隻的廊道,我就頭疼。
清淵你個混蛋到底跑哪裡去了,找到你了我讓花花罰你跪搓板!
廊道迂迴曲折,一如我來時那般複雜。明明看着眼熟,走了過去,卻又變成另一個模樣。沐川說下了咒,現在看來,的確如此,而且絕不是我這種二流神仙能解開,更何況還是在受了傷的情況下。
血腥味越來越濃郁,撲在鼻中難受無比。我低頭看向右手,手指都已經染紅,指縫的鮮血染在外面,觸目驚心。
身後一陣風掠過,又聽見沐川半帶惱怒半譏諷的聲音:“你就真的這麼不想待在這?”
鬼才想待在這。我默默想着,很乾脆的暈了過去,免聽他斥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