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舊金山大學,因爲排華風潮影響,一場專門爲亞裔留學生準備的畢業典禮,延遲兩個月後,正式開啓。
參加畢業典禮的對象包括十三名當地華人青年、十名漢國自費留學生、四名來自大陸香港、澳門、上海租界區的青年學生、三名東瀛留美女學生、數十名學生家屬、好友以及爲了紀念東瀛第一批獲得美國學士學位的女大學生們,專門從紐約趕來的東瀛駐美國公使。
按照女子優先的傳統,山川舍鬆被舊金山大學推選爲畢業生代表,第一個走上講臺,發表畢業演講。
“在發表演講之前,首先,我要向院長先生、亨利教授、羅伯特教授……培根先生、培根夫人、瑪麗安小姐表示謝意,感謝他們一直以來提供的幫忙。…………
給你們添麻煩了。”
山川舍鬆身穿華麗的和服,舉止端莊的對講臺下的衆人躬身行禮。
“嘩嘩譁”……在一片鼓掌聲中,山川舍鬆站起身,開始以“英國對日本的外交政策”爲題目,進行演講解說。
“東瀛和日本都是遠離大陸地帶的島國,兩國擁有共同的島嶼文化和海洋文化,大英帝國是世界文明社會的領袖,是近代文化的傳播者和捍衛者,東瀛國作爲一個追求文明、開化的國度,希望與大英帝國、美利堅國建立密切的合作和緊密的聯繫,
但是,當前英國和美利堅國加諸在東瀛國身上的一系列條款,並不符合自由、平等的精神。如果英國和美利堅國根據不平等條約,在東瀛國內繼續實施治外法權政策的話,友好、文明的大和民族將會爲了國家的獨立,被迫與兩國進行雙方都不希望看到的對抗。…………”
1895年甲午戰爭之前,東瀛和遠東大陸一樣,被西方列強強迫簽訂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條約,只是面對列強侵犯,東瀛自上而下進行了一場效仿西方的維新改革,大力派遣官派留學生赴歐洲、美國學習科技知識。
在全民向西方學習的熱潮下,平均不到十歲的永井繁子(1863年出生)、山川舍鬆(1860年出生)、津田梅子(1864年出生)三人跟隨東瀛使團,於1871年出發,趕赴美國,開啓留學之路。
山川舍鬆出生於斗南津藩藩主之家,父親在幕末戰爭中,被保皇派干將大山岩殺死,幕末戰爭結束,斗南藩轄區百姓生活困頓,新任斗南藩藩主,亦是比舍鬆年長十五歲的長兄山川浩以身作則,過着粗衣劣食的生活。山川浩曾在慶應二年(1866),爲了簽訂日、俄國境協議,隨幕府外國長官訪問俄羅
斯,是個體驗過歐洲諸國生活的人物。
但即便藩主英明,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讓年少者到各處去當寄養孩子。舍鬆雖然是藩主之妹,也和其它孩子一樣,被寄養到函館的一處法國家庭。
1871年,東瀛維新初期,由於權貴家族不願意讓女兒到遠渡重洋,到海外留學,因此舍鬆、繁子、梅子和另外兩個十三四歲,幕府叛軍家庭出身的藩主之女,被急於待罪立功的家庭長輩,半是鼓勵半是強迫着,走上留美之路。
進入美國之後,兩個年齡大一些的東瀛少女忍受不了美國白人在各方面的欺辱、歧視,於1872年被駐美公使遣送回國,而舍鬆則在其三兄山川健次郎要求下,堅持了下來。
山川健次郎和其兄都是山川浩都是即遭受西方近代文化影響,又保留東瀛傳統武士精神的權貴子弟,在妹妹留學美國之前,山川健次郎已經趕往美國,在耶魯大學完成大學教育,山川舍鬆到美國之後,山川健次郎擔憂妹妹失去愛國心,成爲崇拜美國的
女孩,每週一次教妹妹學日語,並教她忠君愛國的道理。
1880年,山川健次郎回國後,也屢次三番寄信給妹妹,向她說明有關國際政治等事情。在兩個哥哥的影響下,山川舍鬆雖然表面上和其他兩個留美女學生一般無二,本質上卻已經逐步變成一個接受日本武士道薰陶的女子。
落落大方、即能學習西方科學知識,又堅守東瀛權貴傳統文化,身上具備堅韌東西方不同特性的山川舍鬆,迅速成爲舊金山大學亞裔留學生羣體中的名人,不僅獲得亞裔同學的認可,還受到學校白人教授、老師的看中。
和處在公衆中心,時刻吸引同學、老師目光的舍鬆不同,年齡又小三四歲的永井繁子和浸田梅子並不能忘記幼時家人親戚被倒幕派軍人殺死的仇恨,留學美國之後,習俗迥異的美國社會,也不能給予她們安全感和親切感,從1871年到1882年,長達十一年的留學生涯中,她們也是在接觸到同屬亞裔的華人留學生以後,才逐步走出孤獨、封閉的個人小圈子。
看着講臺上山川舍鬆用類似男人的聲調發表演說,津田梅子和永井繁子表面上和其它學生一樣揚起雙手鼓掌,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繁子,公使大人同意我們的請求了嗎?”
掌聲停歇,山川舍鬆走下演講臺,永井繁子小聲詢問道。
“沒有,岡崎公使沒有答應我們延遲兩年回國的請求,再過半個月,10月12日,我們將和舍鬆一塊乘船回東瀛。”
“我不想回東瀛,兄長將我許配給了倒幕派軍人,他們是殺害父親的兇手,我不會嫁給他!”
“嫁與不嫁,並不是能夠由我們做決定,現在政府內部是倒幕派掌權,家族長輩爲了獲得權力,必定會讓族中女子嫁給倒幕軍人聯姻,這是我們逃脫不了的命運。”
“舍鬆姐姐也是一樣嗎?”
“是的,聽說舍鬆要嫁給殺害她父親的仇人,倒幕派軍官大山岩,回國後就要舉行婚禮。”
…………
在美國,舊金山大學是少數幾個對華人還算友好的場所,可是端坐在講臺下方的華人學生們,畢竟不可能與外界完全隔絕,在大學之外,和他們長着同樣膚色的同胞、親人正遭受着《排華法案》帶來的迫害和歧視,對於留居美國各地同胞、親人的處境,他們不可能不聞不問。
“歐陽兄、俊成兄,出大事了!”
一個華人學生從舊金山大學教學區跑過來,急切道“榮光、景揚、之宣被被美國人關進大牢了,一塊被抓的還有近十名二期、三期留美學生!”
“會不會弄錯了,留美學生是朝廷官派,美國即使頒佈《排華法案》,也不能任意抓捕留美學生?”
“千真萬確!是朝廷命令中斷留美幼童計劃,駐美公使陳蘭彬親自通告美國政府,要求舊金山市政府配合清廷抓捕、遣返執意滯留美國的留學生!”
“荒繆!荒繆!榮光、景揚、之宣留學海外,用心苦讀,清廷不知善加鼓勵,反而妄加懲處,以堅持學業、延遲迴國爲罪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個留着辮子的學生憤恨道“諸位,榮光、景揚、之宣皆是我等同窗至交,今同學、好友遭受朝廷冤屈!我等豈能置之不理,願意向駐美公使請願,請求釋放被捕同學者,跟着我一起到駐美公使館去!”
“同去!同去!”………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有十多個清國留美學生被舊金山市政府抓了。”
華人留學生被抓的事情迅速傳開,梅子、舍鬆、繁子三女擠進人羣中,聽到被抓的留學生中有自己熟悉的人,津田梅子焦急道“徐君也被抓了嗎?”
“榮光、景揚被抓後,之宣兄不忿之下與洋人對峙,也被抓進了大牢。”
“那可怎麼辦,徐君會不會有危險?”
津田梅子抓住一個認識的華人留學生,不停問道。
“梅子你放心,我們準備一同到公使館請願,請求公使大人釋放被捕同學,宣之兄他們不會有危險!”
“不!我要跟着你們一起去,徐君是個好人,他幫助我很多次,我不能在他危難的時候什麼事情也不做!”
腦海中回想起徐之宣爲了幫助自己和繁子,與鬧事的兩個白人流氓打架的事,梅子突然拋去猶豫良久的糾結,在心中做出一個對自己而言,重大的決定。
“好!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梅子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不過要聽大家的安排。”
“我能照顧好自己,不會給大家添麻煩。”
“那好,大家分頭召集同學、好友,午時之前共同到駐美公使館請願!”
鍾俊成站在人羣中間,大聲安排道。
“清廷無道!倘若清廷皇帝真能聽進忠言,又怎會取消留美幼童計劃!
諸位同學聽在下一句勸,到駐美公使館徒勞無用,只有向漢國駐美公使黃深貴黃公使求助,才能將被抓捕的十餘名同學救出來!”
人羣外圍,有來自漢國本土的自費留學生髮表不同的意見。
“南美漢國會出手救助朝廷官派學生?”
一名傾向清廷的留學生質疑道。
“同是華夏同胞,危急之時,哪裡還分漢國和清國!諸位同學莫言聽滿清韃虜誣陷之言,漢國乃華夏正統!漢皇陛下對於華夏後裔,無分海外、本土,皆一視同仁!
現在被抓同學每在牢獄中多呆一刻,危險便增加一份,爲了他們的安全,咱們不能再浪費時間,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歐陽兄的建議我認爲可行,不過朝廷駐美使館那裡也必須去一趟。”
鍾俊成代表遠東留美自費學生做出決定道“我們兵分兩路,一路請求陳大人釋放被捕同學,一路跟着歐陽兄到漢國駐美使館。
時間緊張,想要去哪一路但憑自願,大家趕快做決定!”
“我跟着歐陽兄,”
“我也去。”…………
根據不同的政治傾向,華人學生們分成兩隊,分別選擇去漢國和清廷駐美公使館求助、請願。
“梅子,你是東瀛人,怎麼能夠和他們混在一起?”
梅子即將和華人學生們一同離去,山川舍鬆急忙拉住她勸阻道。
“東瀛人、華人又有什麼區別?我只知道徐君以前經常幫助我,而且他還曾經救過你,現在徐君被美國人關在牢裡,作爲他的朋友和同學,難道我們不應該盡力幫助嗎?”
“徐君是一個好人,我很感激他幫助我們趕走騷擾的白人流氓,但是梅子,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已經被許配給宮本伯爵家的長子,不能夠再對一個華人產生感情!我不是阻止你和他們一塊去清國公使館請願,是勸告你收回心思,不要再繼續危險的行動!”
“宮本茂良是害死父親的兇手!我絕對不會嫁給他的兒子!
舍鬆醬!會津城之戰時,大山岩是倒慕軍的大炮隊長,您的父親、叔父都因會津城戰敗自殺,山川家族和大山岩的仇恨像海一樣深,而且大山岩(大山岩是日本陸軍創始人,甲午中日戰爭中,日軍第二軍軍長,日俄戰爭中,滿洲軍總司令,後官至元帥,被明治天皇冊封爲公爵。)比您大十八歲,名下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孩子年齡只比您小一歲,您願意嫁給這樣一個人嗎?”
“嫁給參議官閣下是長兄和宮裡的決定,我不能違揹他們的意見。”
“您真的能夠放棄家族的仇恨?”
“沒有幕末戰爭,國家不會走向維新自強道路,雖然父親和兄長因爲倒幕軍身亡,我很傷心,但是我不會把這件事全部怪罪在參議官閣下身上。”
“舍鬆醬,我尊重您的決定,但是也請您尊重梅子的意願,梅子絕對不會嫁入宮本家!”
平日柔弱、拘謹的梅子望着朝夕相處,卻又突然間變得陌生的姐妹,堅決道“梅子的心只屬於徐君一人,徐君要到哪裡去,梅子也一定會跟着他!
舍鬆醬,繁子醬,你們回國後,請轉告津田家,津田梅子不會嫁給家族的仇人,請他們見諒!”
津田梅子深深的向兩人鞠了一個躬,隨後不顧兩女的再三勸阻,堅定的和華人留學生們一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