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鄭明珠坐下來之後,幾個妹妹都上前見禮,見了禮,排在第二和第四的兩個女孩子便親熱的撲在她的身上,笑道:“姐姐姐姐,妹妹真是想死你了。”
鄭明珠心中了悟,這便是翡翠口中和自己好的形影不離的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吧。
她摟了她們兩個,笑道:“必是又想着姐姐的什麼東西了?”
大一點的是三妹明慧,看起來也比五妹明真更伶俐幾分,此時不依的撒嬌:“這也是當姐姐的說的話,妹妹天天想着姐姐,必是姐姐忘了妹妹了。”
朱氏在一邊便笑道:“慧丫頭只會胡說,你姐姐平日裡最疼妹妹的,倒寵的你們這樣沒規矩了。”
鄭明珠笑道:“偏我就喜歡妹妹們這樣活潑。”
說的一堂人都笑起來。
鄭明珠才說:“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們,瞧我給你們帶的好東西。”
玲瓏連忙捧了盒子上來,鄭明珠接過來,打開是一匣子五個赤金絞絲內嵌珍珠的鐲子,她拿起一個,微一動,裡頭的珍珠就滾動起來,聲音悅耳,朱氏看了,臉上卻是有一點異樣一閃而過,說:“這樣貴重的東西,可別給她們糟蹋了。”
那一點異樣雖閃的快,鄭明珠卻並沒有漏過,這便坐實了她的猜想,平日裡她對朱氏的兩個女兒必是不同的,這次一式五樣一模一樣的,便成了異樣。
鄭明珠便笑道:“也不算貴重,只是工藝精巧罷了,剛巧得了五個一樣的,我立時便想到家裡五個妹妹,竟是天意,便特意留給她們。”
明慧忙笑道:“姐姐回來就是好事了,還要帶什麼東西,妹妹又沒東西孝敬,總是偏了姐姐的。”
咦,這女孩子有點意思。
鄭明珠笑道:“做姐姐的多疼妹妹纔是正理。”
便先挑了兩個給明慧和明真,剩下的給了另三個妹妹,玲瓏又捧上來給朱氏和林氏的禮物,朱氏笑道:“咱們大小姐越發懂事了,回家還記得送禮了。”
林氏道了謝,笑道:“自己一家人,妹妹今後可別這麼客氣了。”
鄭明珠對着她點點頭,轉頭對朱氏笑道:“因不知姨母和舅母也在,竟沒備的禮,回頭再奉上吧。”
朱氏笑:“還是大小姐有孝心。”說着看了旁邊幾個女孩子一眼:“你們要多跟你們大姐學。”
五個妹妹齊身應是。
兩個婦人笑道:“大小姐客氣了。”
居然沒有推辭之語,眼皮子也太淺了吧。
鄭明珠又說起自己這些日子怎樣想家,早想回來看看,卻怕婆婆不高興,不敢輕易回來之類,說的真是無比委屈,直是想念孃家的日子。
說話的時候,鄭明珠一直在注意林氏的神色,見她只是坐着微笑,沒有絲毫表情變化,並不喜歡卻也並不覺得不高興,心中暗暗點頭。
而朱氏卻是心情很好,一直寬慰她,說着婆婆不同家裡,自然有些委屈,要她不高興了就多回孃家,不用怕婆婆不高興。
還叮囑她有了事不要自己一個人解決,打發人回來告訴她,自然會幫她。
鄭明珠字字句句的聽着,只管點頭答應,臉上表情也是委屈了之後歡喜,說不盡的依戀之情,母女之情是親熱無比。
很清楚了。
她的心中明鏡似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來就是這樣不懂事,在夫家有了委屈只懂得找孃家,這樣的媳婦,如何得夫家愛重?
年年月月下來,她都是被教導這些話,自然也就記在了心底,成了行事準則了。
鄭明珠在心中深深的嘆氣。
一屋子的人又說又笑,坐了半個多時辰,鄭明珠才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嫂嫂幾次打發人來看我,又送藥又送點心的,還沒謝過嫂嫂。”
林氏本來安心在一邊坐着當泥菩薩的,此時不料鄭明珠突然點了她的名,這纔回過神來笑道:“也不值什麼,原是你哥哥擔心姑奶奶,囑我打發人看看。”
鄭明珠便笑道:“今日哥哥不在麼?”
“本來知道姑奶奶今日要回來,你哥哥就沒打算出去。”林氏溫婉笑着解釋:“偏王大公子打發人來說是有要緊事請了他去,說是儘早趕回來。”
鄭明珠又問:“琪哥兒可好?”
問的是鄭明玉的長子鄭潁琪,如今才七個月大。
林氏笑道:“很好,如今只是吃了睡睡了吃,我來的時候,他剛吃了奶睡着了,就沒有抱過來。”
鄭明珠笑道:“我去看看琪哥兒。”
林氏沒想到她這樣說,雖驚訝卻不能推辭,便笑道:“也好。”
朱氏拉着鄭明珠的手十分捨不得的樣子,鄭明珠便笑着說:“過一會兒我還和嫂子過來陪您吃飯,吃了飯我才走呢。”
朱氏連忙點頭:“我叫人做你愛吃的菜。”
鄭明珠笑着點頭,林氏便陪着她去自己的院子。
朱氏見她們帶着丫頭出去了,給立在自己身後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轉身走了出去,自去安排人跟着打探去了。
林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緻,三間房都疏朗闊大,擺設偏素淨,卻是十分精緻,林氏請鄭明珠在東次間臨窗的炕上坐了,叫人把琪哥兒抱過來,一邊笑道:“妹妹坐,正好前兒家裡給我捎了些山裡頭出來的白蜜,雖不貴重,吃個新鮮野味兒,妹妹嚐嚐。”
一個丫頭端了上來,另還有兩碟點心和兩碟果子。
鄭明珠笑道:“嫂嫂好客氣,拿妹妹當外人麼?”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話,林氏必然要在心裡過上三圈,只是鄭明珠這樣說,林氏就當她隨口說的,這個妹妹,別說心機,連做人都是糊塗的,哪裡說得出那種千轉百回,話裡有話的來?
林氏親自端了甜白瓷海棠盅兒遞給她:“若是外人,我纔不拿這樣野物出來呢,也就是姑奶奶來了,纔不怕嫌棄。”
鄭明珠雙手接了,輕輕綴一口,清甜中帶有一種別樣的芬芳,實在是齒頰留香,便讚了一句好,林氏便笑道:“難得能合妹妹的口味,我這還有幾瓶子,妹妹拿回去吃,也孝敬你婆婆和姑爺。”
旁邊丫頭聽了,早去拿了出來,用盒子裝了,交給了在外頭等着的玲瓏。
鄭明珠與林氏說了幾句閒話,才笑道:“今兒回來,正有一事要請嫂嫂幫一幫。”
林氏倒是不吃驚,她是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平日裡鄭明珠見了她都是淡淡的,今天見鄭明珠突然要到她房裡來坐,早已料到她必是有什麼事,此時見她說,便笑道:“姑奶奶只管吩咐。”
鄭明珠微微笑,不急着開口,只是看了看她身邊立着的丫頭。
林氏便說:“櫻桃,你陪着玲瓏和瑪瑙去吃杯茶。”
待人都走了,鄭明珠才笑道:“嫂嫂知道,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翡翠,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雖是主僕,情分上卻宛如姐妹,且翡翠的娘,又是從小兒侍奉我娘,當年從宮裡出來的,這情分又是不同的,只是如今身子不好,已出府去了,如今她有個弟弟,今年才十四,現在二門上當差,嫂嫂也知道,在二門上就是個跑腿的差使,實難長進,翡翠便來求了我,我想着,哥哥在外頭,要用的人手也多,能不能求了哥哥,讓她兄弟跟着哥哥在外頭跑跑,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說着,鄭明珠掩着嘴一笑:“哥哥一向嚴厲,我是最怕的,只有嫂嫂最和氣,一向又疼我,我想來想去,便趁今日回來,找嫂嫂幫這個忙。”
林氏心中已是吃了一驚,望着鄭明珠晶瑩的明眸,一時間倒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個糊塗妹妹,什麼時候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段話雖然不長,又是小事情一件,話裡的意思卻多,那真是千轉百回,句句都有玄機。尤其是其中莫名的提到了去世的親孃,除了點出自己丈夫和她是一母同胞這一點,更是隱約透出要將翡翠和現在的娘隔離開來的意思,再加上她說的清楚,這個翡翠的娘已經出府,唯一還在朱氏手下的只有她弟弟,把她弟弟給了自己丈夫,翡翠便完全能夠脫離朱氏的掌握,且自己的丈夫掌握了她的弟弟,那翡翠就只能聽鄭明珠的話了。
這段話裡,除了幾乎是明說要收住翡翠,更是表明了態度,鄭明珠站的是鄭明玉這一岸,防的是朱氏。
而原因,便是她和鄭明玉是一母同胞,親的不能再親了。
林氏心中想的雖然明白,卻是不大敢相信,她嫁過來三年,只有頭一年,鄭明珠還沒出閣,朝夕相處,可就這一年,她早已明白鄭明珠有多糊塗,疏遠同胞兄長——且兄長已封世子,也不怎麼和正經的親王舅舅,長公主舅母親近,卻是親近繼母和繼母的子女,不諳世事,不懂經濟,性子清高卻又懦弱,且被人哄兩句就拿人當了好人。
林氏只慶幸朱氏進門時,丈夫已經不小了,又在十歲起便由公公親自教導,時時帶在身邊,沒有經過朱氏的手。
不然會變成什麼樣子,真是十分難說。
爲了自己同胞的妹妹這個樣子,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生了多少氣,只是明知道朱氏奸猾,故意養壞了妹妹,卻一籌莫展。
一是朱氏做派極爲賢淑,在外沒有一絲壞行兒,便是在父親看來,朱氏教導妹妹的形容舉止那是十分出挑的,衣食住行都是頭一份,從來沒有委屈過,且朱氏的親女親子也是尊敬姐姐,形容親熱,把鄭明珠哄的和那一房十分親近,是以鄭明玉漸漸懂事後,雖然惱怒,卻也不能對父親說,朱氏故意養壞妹妹這種話,只能時時教訓妹妹,沒想到,這樣嚴厲,反倒讓親兄妹更生分了。
鄭明珠倒是把異母妹妹當了親妹妹一般。
二來因鄭明珠十分親近朱氏,鄭明玉對朱氏也有所顧忌,生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導致兄妹反目,便難對早逝的母親。
鄭明珠見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倒也不急,只是微笑着坐在一邊,玉雕似的手指捏了一顆櫻桃,那櫻桃嬌豔欲滴,湊近脣邊,更是與花瓣一般的嘴脣相映如玉。
林氏心中許多念頭轉過,此時方纔笑道:“我當什麼事,妹妹這樣鄭重,原來不過是個小廝,你去給你哥哥說一句,難道你哥哥還能不答應不成?他雖看起來嚴厲,心裡是最疼你的,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的妹子,妹妹想想,平日裡要什麼,你哥哥可有不如你意的時候?不過,既然妹妹對我開了口,那我去說也行。”
自己提公主,她便說嫡親,果然是個千伶百俐的嫂子。
鄭明珠便笑道:“有嫂嫂這句話,妹妹便放心了,想來也是,在哥哥嫂嫂跟前,別說一個小廝了,便是再難的事兒,想來哥哥嫂嫂也會遂我的意的。”
再難的事?
林氏心中一動,面上卻沒有露出一分來:“妹妹這話明白,世子爺是妹妹嫡親兄長,妹妹嫁了人,雖然有婆婆和姑爺疼,平日裡世子爺還不是時時念着,想着姑娘嬌貴,這成了人家的媳婦,難免會委屈,常常憂心呢。”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哥哥嫂嫂才疼我,怕我委屈,不過婆婆和相公都不是那等壞心的人,一味只想拿捏媳婦,對我實在是好的,哥哥嫂嫂不用擔心。”
林氏點頭笑道:“妹妹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回頭也告訴世子爺一聲兒。”
打機鋒的話說完,奶孃已經抱了琪哥兒進來,果然睡的正熟,小臉紅撲撲的,胖乎乎的小拳頭擱在腮邊,粉嫩可愛,鄭明珠接過來抱着,讚了一回可愛,又叫丫頭拿了金鎖來給他帶,小傢伙隨人抱來抱去,只是不醒,過一會兒才交奶孃抱出去。
姑嫂兩人便轉了說些閒話,坐了大半個時辰,鄭明珠才辭了出來,林氏又陪着她去朱氏那裡坐了一會兒,用了午飯,鄭明珠回孃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告辭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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