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章

重生名媛望族

寧仁宮中,夜幕低垂,殿中燭火晦暗,內殿之中,檀香自九鼎白玉玲瓏雙龍吐珠的小香爐中繚繞騰起,暈散了滿殿安寧和沉靜,然而這種令人身心放鬆的安神香氣顯然並不能平復殿中所有人躁動煩亂的心。

殿東的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羅漢牀上,皇后一身正紅鑲金絲暗刻團花宮裝慵懶地依着大引枕半躺着,頭上一支紅寶石珊瑚鳳尾簪在羊角燈的照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她脣角勾笑,一臉安寧地假寐着。

她的身側,華婕妤坐在高背太師椅中,神情卻略顯侷促,放在扶手上的手,染了蔻丹的指尖已掐進了扶手中。

今日她已準備就寢,卻被皇后突然請到了寧仁宮中,只說令她陪她等一場戲,便令宮人將她身邊的秋實帶了出去,接着皇后便再不發一言,假寐起來。平日皇后甚少難爲宮妃們,也不大愛叫她們過來立規矩,她因位份低,又只生養了一個小公主,自入不了皇后的眼,平日便沒被皇后單獨召見過。如今此番情景,因不知皇后意欲如何,她反而驚恐不安起來。

見沙漏流沙,已是二更,她愈發忐忑起來,卻於此時外頭終於傳來的聲響,片刻她宮中的大宮女秋實跟在姜嬤嬤的身後進來,華婕妤瞧去,見秋實面色發白,神情恍惚,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皇后卻已睜開眸子扶着姜嬤嬤的手端坐了起來,此刻她才笑着衝華婕妤道:“婕妤妹妹難道便不好奇本宮令人帶秋實去做什麼了嗎?”

華婕妤聞言這才收拾了緊張的神情,笑着道:“臣妾愚笨,正想請娘娘爲臣妾解惑呢。”

皇后撫了下廣袖,方衝有些六神無主的秋實道:“告訴你主子,你都看到了什麼。”

秋實今日陪同華婕妤到皇后宮中,皇后便令她隨姜嬤嬤帶她出去,說是要借她的眼看一場戲。她萬般迷茫,不想皇后的人竟安排她出宮去了一趟東平侯府。此刻她心中已是驚懼不安,聽皇后吩咐罷便忙低聲向華婕妤講述了在東平侯府看到的事情。

華婕妤面色大變,不由驚呼一聲,瞪着秋實道:“皇上一劍刺傷了東平侯夫人?!”

皇后見她驚異至此,也不開口,只靜候她消化聽到的消息,待她平靜下來,瞧她面色微白,皇后方道:“今日本宮既喚了妹妹過來,那咱們姐妹便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婕妤妹妹爲皇上潛藏在賢妃身旁多年,只怕東平侯夫人和皇上是何關係定早也洞察了一二。妹妹爲皇上辦事,又挑弄地禹王和太子相爭多年,也算是爲翼王效了大力,將來翼王倘使能得償所願,自然少不得要回報妹妹的。可怎麼辦呢,如今東平侯夫人那裡竟出了問題,妹妹是聰明人,依妹妹看翼王如今還有幾分勝算可言?”

皇后言罷華婕妤面色更加蒼白,皇后慢悠悠地低頭吹了下白玉盞中的茶末,呷了一口,這才又道:“皇上如今身體如何想必妹妹也清楚,時至如今,妹妹不爲自己想想,也該爲蕊公主考慮一條後路吧。蕊公主玉雪可愛,本宮極爲喜歡,這寧仁宮太過冷清了,本宮這些日正考慮是否請了聖意接蕊公主過來親自教養。”

華婕妤本雖面色蒼白,額頭冒汗,可卻還能保持幾分鎮定,聽聞皇后此話當下身子一抖,擡眸驚惶地盯着皇后。她是皇上安置在賢妃身邊的一顆棋子,前些年確實在不停攛掇賢妃和皇后作對,這些皇后都已知曉,如今翼王登基眼看無望,太子一旦登基,又豈容她活命?!何況皇后如今正拿她唯一的女兒來要挾於她,皇后是蕊兒的嫡母,皇后若想將蕊兒接到寧仁宮教養甚至都不用和皇上打招呼。

皇后如今喚她來,又和她說這些話分明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倘使她現在向皇后投誠,興許還能亡羊補牢,至少能爲她的女兒贏取一線生機。華婕妤此刻已想清了自己的處境,面色變幻幾下,終是咬牙起身噗通在皇后身前跪下,道:“皇后娘娘要臣妾做什麼,臣妾必不敢懈怠。”

皇后笑了起來,令華婕妤上前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兩句。待華婕妤退下皇后才衝姜嬤嬤道:“太后這些日鳳體違和,該靜心休養,令人守着正盛宮,今夜莫叫任何人攪擾了太后安枕。”

姜嬤嬤應下,亦領命而去。

一盞茶後,乾坤宮,胡明德將皇帝送回宮中安置好,見皇帝暈厥在牀,面色青黑,他卻也不敢鬧出大動靜來,只令人速傳平日負責皇帝龍體的柳,袁兩位太醫來爲皇帝診治。

兩位太醫到時,卻見華婕妤正在宮外和太監爭執。

“娘娘,皇上剛剛安寢,奴才實在不敢驚動,擅自爲娘娘通報啊,娘娘還是快回宮去吧。”

太監言罷,華婕妤卻怒聲道:“小公主生病了,皇上素來疼愛公主,倘使公主有個長短,你們擔待地起嗎?還不快給本宮通報,本宮要見皇上!”

她正說着卻見兩位太醫隨着太監匆匆而來,登時面色一變,見太醫已越過她進了乾坤宮,她滿臉擔憂,一掌扇在了阻攔的太監面上,道:“皇上龍體有恙爲何不告訴本宮,快讓開,本宮要去看望皇上!”

她說着不顧太監的阻攔便也緊跟着太醫衝了進去,殿中,胡明德見太醫來了心一鬆,瞧華婕妤竟也跟了來,不由一詫,可華婕妤已撲到龍榻前跪下握住了皇帝的手,垂起淚來。小太監上前低語道明瞭華婕妤會跟進來的緣由,胡明德聞言心繫皇帝,又念着華婕妤也算自己人,便未多言語,只催促太醫趕緊救治皇帝。

經太醫診治,一個時辰后皇帝便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眸,在東平侯府瞧見的那一幕幕,還有東平侯說的那些話便蜂擁着衝進了腦中,這使得他剛醒來面色便瞬間又猙獰了起來,華婕妤見皇帝清醒過來這才擦拭着眼淚,道:“皇上這是怎麼了,怎會突然暈厥過去,好在蕊兒不舒服吵着要見父皇,臣妾纔到了乾坤宮知曉此事。皇上如今感覺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

皇帝見華婕妤竟在蹙了下眉,卻沒說什麼,太醫又爲皇帝診了脈,道無礙了,待他們退下,華婕妤才接過宮女手中的湯藥一面餵給皇帝,一面道:“皇上方纔情形兇險萬分,臣妾真是六神無主,又不敢貿然驚動太后,還想着是否令人給翼王殿下捎信,叫殿下在王府親衛和暗衛們的保護下連夜進宮趕來侍疾呢,幸而皇上如今醒……”

華婕妤話未說完,皇帝原本便陰沉不定的面容便驟然猙獰起來,揮手一掃便打翻了她端着的湯藥。湯藥飛濺,落了華婕妤一臉,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華婕妤不妨登時驚愣了下,才慌忙跪下,磕頭道:“皇上息怒,臣妾不該自以爲是,擅作主張,臣妾知錯了,皇上饒命啊。”

皇帝暈厥,華婕妤既知皇帝屬意於翼王,她也算是爲翼王做事,此刻會有給翼王報信,使得翼王進宮以備萬一的心思,皇帝並不奇怪。可這也正戳在了他的心窩上,見華婕妤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也白了,他才冷聲道:“既是公主生病了,你便回宮照看着吧,朕這裡不用你伺候。”

華婕妤不敢再言,忙跪安戰戰兢兢地退下。皇帝這才問起胡明德左麗晶和陳志成如今如何,胡明德恭謹回道:“皇上突然暈厥,奴才驚惶之下忙護送龍體回宮醫治,不敢擅專,但奴才護皇上回宮後已令人前往看守起東平侯府來。”

一想到東平侯府所發生之事皇帝便瞠目欲裂,氣血翻涌,他此刻倒不急着處罰陳志成,只一心想弄明白翼王到底是不是龍種。雖則東平侯的話已叫他有八分肯定翼王是陳志成的孽種,可他還想進一步確認。而方纔華婕妤曾提到暗衛,這倒也提醒了皇帝,他早年曾給過翼王一批暗衛,這些暗衛雖如今效忠於翼王,爲翼王所用,可他貴爲九五之尊,又是這些暗衛的前主子,他要詢問這些暗衛,他們必不敢有所期滿。

皇帝想着便衝胡明德道:“令何風去將翼王府的暗衛傳喚來,莫驚動翼王。”

這何風正是訓練暗衛和死士的隱衛頭領,當年皇帝賜給翼王的暗衛和死士皆是他教導出來的,翼王府的暗衛別人尋不到,更號令不得,何風卻是能完成皇上此令的。胡明德聞言目光微閃,可卻不敢違令,退出去吩咐。不足小半個時辰殿中便跪了五個穿黑色勁裝的暗衛,皇帝目光如梟巡過他們,沉聲道:“你們跟隨翼王多年,朕當年既命令你們忠心於翼王,今日召你們來便不會強迫你們透露主子的秘事,只詢問一事。翼王平日和東平侯私交如何,可曾秘見過東平侯?”

下頭暗衛們雖不明皇帝深夜將他們這些人召喚過來詢問此事是何意,但他們既跟隨了翼王,自是要維護主子利益的,聞言紛紛道:“屬下不曾見過王爺秘見東平侯。”

皇帝見他們異口同聲,陰鷙的眸子便眯了起來,更覺翼王心懷叵測,他不由冷聲道:“你們莫忘了,朕乃天子,更是翼王的君父,你等竟敢爲翼王欺君,便不怕朕怪責於翼王?!”

皇帝言罷下頭一片請罪聲,然而他們卻依舊堅持先前所說,在皇帝逼人的視線下唯有一人面帶忐忑和猶豫地擡了下頭,神情略顯侷促,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程瀛。皇帝何等眼力,已將他的不安看在眼中,便道:“你們都退下吧,今日之事朕不想翼王知曉。”

衆人應命退下,皇帝卻突然又指着神情有異的程瀛道:“你,留下!”

程瀛聞言面露驚色,重新回身跪下,待殿中靜下,他在皇帝魄人的目光下已神情微慌,皇帝又威逼震懾了兩句,他終叩頭道:“皇上雖將屬下賜給了翼王,但天下百姓皆乃皇上的臣民,屬下萬不敢只視翼王一人爲主,犯下欺君之罪。屬下效忠翼王皆是遵從皇上之命,如今更不敢捨本求末。屬下確有三次深夜護送翼王到東平侯府秘見東平侯和夫人,只是每次王爺和東平侯夫婦密探都不準屬下靠近,故屬下並不知他們密議何事……不過屬下有次曾隱約聽到王爺稱呼東平侯爲亞父。”

皇帝聞言登時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一張臉色彩變幻,嚇得胡公公忙跪下誠惶誠恐地一面爲皇帝順氣,一面道:“皇上息怒,皇上萬望保重龍體啊。”

皇帝半響才平復下來,面上竟再不見了今夜未消的戾氣和猙獰,反如暴風雨前的海面一樣平靜卻令人心驚,他只衝胡明德道:“傳翼王即刻進宮。”

胡明德聽罷一驚,此刻皇帝分明是認定了翼王是陳家的孽子,翼王進宮只怕凶多吉少,今日這一樁樁事令他焦頭爛額,連連震驚,他也弄個不明白其中真假。可倘使是有人陷害於左麗晶和翼王,那事情也安排的太精妙了吧,更何況他是親耳聽到左麗晶喚東平侯愛郎,他的眼睛和耳朵總不能騙他吧。可倘若一切都是真的,胡明德又覺着今日之事處處都透着一股古怪,也太過湊巧了一些。

可即便他心中有疑,此刻皇帝震怒,他卻半句也不敢爲翼王求情,他身子抖了下應了命,出了乾坤殿他令人出宮去傳喚翼王,可到底恐其中有詐,又招手叫了個心腹小太監來低聲吩咐他速速去見太后。

這下太監匆匆趕往太后的正盛宮,可眼見正盛宮在望,卻突從宮道一旁閃出兩個黑影來,往他頭上猛然扣了個黑布袋子,接着他腦後一疼便暈了過去。同時,應命出宮前往翼王府傳喚翼王進宮的宮人剛出皇宮沒多遠,便見一隊人正踏開暗夜快速往宮門奔來,那打頭之人正是翼王,宮人不覺一愣,怎這翼王倒似未卜先知,皇帝傳喚的旨意未到他便到了。不過這麼冷的天,如此正好,省得他辛苦往翼王府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