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七章
左麗晶被閔尚宮杖責罷了便被擡進了離刑房不遠的一處廂房,錦瑟雖設計令她受了刑罰,但萬不會在事後阻攔太醫爲她醫治而落下把柄,故而太醫早便等候着了,她的丫鬟芳橘爲她上了最好的金瘡藥。那藥灑在傷口上便如在傷口上撒鹽一般,疼的她牙齒打顫,一層層虛汗不住往下淌,傷口被處理好她已被疼痛折磨地昏倒醒來,醒來再暈倒地來回幾趟。
好容易上好藥,她趴在榻上簡直便形同一隻將要斷氣的癩皮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可她此刻卻顧不上這些疼痛,只撐起最後一絲氣力令芳橘將太醫請了進來,她盯向太醫,氣若游絲地道:“我這傷……這傷可會留下疤痕……”
方纔芳橘將外頭被鮮血澆溼的綢褲扒下,她只覺她的整個皮肉都被連帶着扯了下來,那閔尚宮可沒在她身上少下功夫,她知曉皇后的人此刻還不敢取她性命,可皇后會不會就是打着毀她嬌軀的主意呢?這會子落下疤痕左麗晶只恐會影響了大事,要知道皇帝的身子雖是有了病,但少說也還能活個兩年,而且此刻也還沒到臥病不起的狀態,若她身子有損招了皇帝的厭惡,興許這一點事兒便能成爲壓倒駱駝的稻草,此刻是關鍵時候可不容出現任何閃失啊。
太醫聞言見東平侯夫人盯着他的目光幾乎是哀求的,像是他若說出壞消息來,她立馬便會死去一般,他心中不由詫異,女人愛美是正常,像東平侯夫人這般年紀還如此在意容貌,實在是有些叫人好笑。更何況,東平侯夫人此刻該在意的實不該是會不會留疤這樣的小事,只因……
念着這些,太醫目光不覺滑到了東平侯夫人蓋在被中的腿上,道:“夫人雖是皮開肉綻但若傷口結痂之後注意莫亂抓亂撓,待傷疤脫落之後再用兩盒玉膚膏想來是不會留下傷疤的……”
左麗晶聞言狂喜,誰知她剛鬆神倒回到榻上,太醫便又道:“只是夫人的右腿筋骨是被打斷了,需要趁早續接固定才行。”
左麗晶聽罷先是一愣,接着才猛然睜大了眼睛,饒是她不通醫術也知筋骨斷了再接不易,又見太醫神情不對,她心裡便咯噔一下,果然便聽太醫又道:“方纔爲只是隔着衣衫粗粗爲夫人檢查了一下,卻覺夫人傷的不輕,一會子等醫女來了,由她們再爲夫人細細摸骨,我纔好給夫人治療。”
見左麗晶已沒力氣詢問,芳橘便代爲問道:“大人,我們夫人的腿續接了骨頭,能完好如初嗎?”
太醫聞言卻道:“若是長身體的小姑娘,接骨之後恢復的好,興許還能恢復地和常人差不多,可夫人這般年紀,能接上骨頭已是不易,若想恢復如初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左麗晶聞言只覺五雷轟頂一般,腦子轟地一下便空白了,胸腔中的空氣也似一下子被抽乾了,這太醫居然說她會成瘸子,更甚至她可能成廢人再也站不起來了!這叫她如何能夠接受?!
她覺着自己就要被這個消息打擊地再度暈厥過去時,外頭隱隱卻傳來了請安聲,竟然是太后和皇帝都來看她了,左麗晶空白的腦子一個精靈又轉圜了過來,一邊芳橘卻道:“皇上來了,奴婢這就稟告皇上和太后,請他們爲夫人做主!”
芳橘說着便欲往外奔,左麗晶卻厲聲道:“站住!作死的奴才誰叫人自作主張!”
芳橘見左麗晶滿面陰厲,五官都因情緒激動而扭曲了起來,映着那散亂的頭髮,蒼白的面孔,吃人的眼睛簡直宛若厲鬼,她嚇得噗通一聲跪下。
左麗晶卻在心中不停地吶喊着:我要成殘廢了,成瘸子了!不行,不能叫皇帝知道,不能!
她內心驚恐地嘶喊着,血色的目光便也盯向了太醫厲聲道:“關於我的腿你萬不可告訴皇上和太后!”
她言罷見太醫愣住半響不語,便又壓着聲音尖聲道:“你聽到沒有!”
太醫只覺她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他好歹也有官職在身,她東平侯夫人又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對他大吼小叫的,故而聞言他的面色也沉了下來,道:“欺君之罪,在下可擔不起!”
左麗晶這才察覺失態,忙哀求地急聲又道:“方纔我一時激動情急,王大人見諒,王大人也知道我被懲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后會來東宮是何意王大人也該明白,若太后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了,豈不是要見怪於皇后,王大人難道是想叫太后和皇后不睦嗎?!”
王太醫不明白左麗晶爲什麼非要遮掩此事,她難道不該由着丫鬟去告狀,然後再討要公道嗎,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了呢。只是左麗晶既然不肯他透露此事,他也不願攪合進太后和皇后的那些破事兒中去,聞言便沒再吭聲。
東平侯夫人有傷在身,皇帝自然是不好進來探視的,也不合適,他是藉着陪伴太后而來,太后進了廂房,皇帝卻移駕到了一牆之隔的另一間房中,他到底放心不下令太監請了王太醫來,王太醫得了左麗晶的勸,便道:“夫人到底是女子之身,微臣不便細查,已用最好的金瘡藥由丫鬟爲夫人處理了傷口,也把脈給夫人開了些補血治傷的藥,只是夫人產後體虛,本就失血嚴重,現下更是元氣大傷,只若細細調理,當還無礙性命。”
皇帝聽罷這才放下心來,隔壁廂房之中左麗晶卻正滿面委屈和傷心地瞧着太后,道:“姑母怎也這麼想,倘使太子妃真是被侄女所害,侄女今日又怎會拖着殘體前來親自弔唁?何況那陳公公是太子的心腹又怎是侄女能驅使的了的?侄女實在是不知太子妃爲何要向我發怒,興許她是怨侄女生下凡兒,令太子失寵於皇上,早知如此,侄女當年應該就守着東平侯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凡兒他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胡說!凡兒是哀家的好孫兒,是將來唯一有資格繼承大位的天之子,你即便是他生母也無資格說此等話。今日被人捏住把柄,動了重刑你怎就不知教訓,還是不分上下尊卑!”
太后疼孫兒左麗晶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也是知道不管太后懷疑什麼,只衝着她是她最疼愛的孫兒的生母這一點,太后便什麼都能不計較,原諒與她,故而她纔會說出方纔那些話來,此刻被太后斥責,她心頭一鬆,咬脣道:“晶娘錯了,姑母教訓的是。今日晶娘冒犯了太子妃,皇后娘娘大怒要懲罰晶娘,原是應該,更何況皇后娘娘已法外開恩,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繞晶娘一命了,晶娘以後豈能不受教訓,一定改改這直性子。”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還把她打成了這個樣子,左麗晶這是在說皇后根本沒將太后放在眼中。太后自然也聽的出左麗晶是在挑事,令她不喜於皇后,然而今日皇后強勢處置左麗晶的行爲也確實令太后覺着皇后不敬於自己,着實很不喜,她不由冷聲道:“行了,你好好養傷,今日你冒犯太子妃,太子妃是皇后的嫡長媳,又是她的嫡親侄女,她發作於你原是應當。”
左麗晶聞言便惶惶的垂頭,不敢再言。然而她心裡卻清楚,太后嘴上的都不過是場面話,心中只怕已對皇后起了打壓之心。太后不喜皇后原便不是什麼秘密,當年金家所出的母后皇太后在世時處處壓她這個皇帝生母一頭,皇后也不將她放在眼中,只敬母后皇太后這個嫡母,這一直都是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今日皇后又不將她放在眼中,太后又怎能不怒火翻涌?
太后一向不喜歡太聰明的人,而聰明人往往是不會令人窺探半點心思的,像她這樣言語挑事在太后這裡不過是小孩玩的把戲,太后聽了非但不會怪她,反而會認爲她好操控,越發喜歡她,而她的話自然也會起到作用。左麗晶在太后面前一向便扮演着這樣一個有點小聰明,但卻僅止於此的角色。
而左麗晶出世時太后已進宮多年,侯府出了個性情偏執的嫡女,這樣的事安遠侯老夫人自然是不會告訴太后的,故而太后自以爲熟知左麗晶這個侄女,實際上左麗晶卻一直都在藏拙。
太后見她低着頭再也不敢多言,又見她唯唯諾諾的模樣映着那張慘白的臉可憐的很,和皇后對自己的態度截然不同,心中舒坦,又憐惜於嫡親的侄女,便又道:“給太子妃守靈一事便等你傷好以後再說吧,皇后那裡哀家去說。”
左麗晶聞言大鬆一口氣,且不說她如今傷勢,守靈的話必定要將半條命搭在東宮,只她此刻心中的驚懼和害怕便叫她無法在東宮多呆半日,在這廂房中她已覺着陰森可怖,戰戰兢兢了,更何況是去太子妃的靈堂守夜?
她是親眼瞧見太子妃顯靈許她索命的,原本還猜疑是有人陷害於自己,可現在得知太后和皇上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過太子妃和棺木什麼都沒發現,她便越發肯定太子妃的冤魂是真的沒走,守靈簡直是要她的命啊!
“太后慈悲,謝姑母體恤晶娘。”左麗晶真心謝恩,她言罷卻又道:“姑母,晶娘如今被打成這把模樣,實在是放心不下凡兒……”
太后聽聞她的話眸色一閃,道:“你是擔心皇后察覺了什麼纔會這般懲處於你?”
也許他們的秘密皇后和太子等人已經知曉了,太后和皇帝還不曾懷疑此點,是因爲他們不知她的傷勢情況,只以爲皇后僅僅是讓她受了些皮肉傷,皇后歷來疼愛太子妃,太子妃慘死,而她卻冒犯了太子妃的遺體,皇后惱恨非要如此懲治她泄憤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左麗晶自己卻清楚,她還受了內傷,她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皇后倘使不是知曉了什麼,又怎會下這樣的狠手?
“姑母相信晶娘,晶娘最膽小,怎會又怎敢做出謀害太子的事情來?今日之事晶娘實在是遭人陷害的,太后也知道,晶娘最是膽小,所以纔會失態冒犯太子妃。晶娘雖不知刑部和大理寺爲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曾查出來,可晶娘心裡坦蕩啊。太子妃的死和晶娘無關,太子妃沒道理嚇唬晶娘,一定是皇后知曉了什麼,這才故意陷害於我,我如何都沒關係,可他們若是對我的凡兒下手可怎麼辦……”
太后見她神情坦蕩,眸中又滿是對兒子的擔憂,心中便真有所動,後又搖頭道:“若他們察覺了,今日當不會這麼就叫人受這點皮肉傷便放過你纔是啊……不過即便發覺了什麼也沒關係,凡兒身邊高手如雲,王府更是鐵桶一般,侍衛們都是最勇猛忠心的,又有哀家和皇帝護着,倒要看看誰敢傷哀家孫兒一指!”
哪裡就只受了皮外傷啊……左麗晶心中有苦說不出,可她卻萬不敢告訴太后她的腿廢了,太后如知曉,皇帝便也知道了。她對皇帝沒信心,若是他知曉她成了瘸子,只怕當下她便要失寵了。
她的腿是皇后的人打斷的,那個該死的閔尚宮一定對她的傷勢一清二楚,可此事只要太醫不說,她相信皇后也不會說出去,只因說出去不過令皇帝更恨她一些,令世人更覺她得理不饒人罷了。此事瞞一日是一日,等她的腿傷好了瞧瞧情況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