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七章
事畢人散,錦瑟前腳回到宮中,後腳完顏古青便來拜訪,兩人在殿中坐下說笑兩句,完顏古青便道:“當日兇險若非你推我一把,阻了大蟲之勢,這會子我已是大蟲肚子中的一塊腐肉了。”
錦瑟聞言掩嘴一笑,神情輕佻地擡手勾起完顏古青的下巴,笑着道:“嘖嘖,這麼漂亮的美人若是真成了腐肉多叫人惋惜……”
言罷見完顏古青微怔,錦瑟才收回手來,笑着道:“當日郡主不也推我了一把,咱倆算是扯平了。”
完顏古青原本便不是扭捏矯揉之人,聞言便也不再多謝,只爽朗一笑,道:“瞧着六嫂嬌滴滴的,關鍵時刻倒有勇氣搶人於虎口,只是卻嚇壞了六哥,這些日六哥瞧見我便沒個好臉色,沉的一張臉像能滴出水來呢。那日六哥哥當衆失態,面色煞白,你是不知道,這幾日夫人貴女們都在說武英王鍾愛王妃,令人動容,武英王妃手段了得,好是福氣,個個豔羨嫉妒的不能呢。”
她言罷見錦瑟雙頰微紅,滿面嬌媚,便又喃喃的道:“六哥六嫂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叫人羨慕,也難怪他說我什麼都不懂……他如今遠走邊關,多半也是不願在京城瞧着六哥六嫂如此恩愛不移……”
錦瑟一愣,完顏古青已回過神來,心知一時恍惚說漏了嘴,她神情稍稍尷尬,接着倒坦然起來,瞧向錦瑟,又道:“就是六哥求皇上賜婚那日夜宴,我曾撞見蕭蘊他迎雪在萬聖宮前的園子中吃悶酒,我還罵他是不是也畏懼權勢,不敢和六哥搶人,連爭的勇氣都沒有,太是窩囊,說我看錯了他,他卻也不惱,只說我什麼都不懂,現下我才知曉,六嫂和六哥情投意合,早沒有他人立足之處了……”
蕭蘊在宮中醉酒?錦瑟再度怔住,卻聞完顏古青又道:“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那日我不該那樣說他的……”
聽她聲音中滿是懊悔,錦瑟豈能不明她的心意?料想她當日瞧見心目中風光霽月的男子那般消沉模樣,這纔會疾言怒斥,口不擇言,倒也不失真性情,說不定和冷清的蕭蘊倒是良配,錦瑟便道:“郡主心悅蕭公子?”
完顏古青聞言面色一紅,卻噙笑點頭,道:“我早便聽聞過他的名聲,他少年揚名,可這些年卻遠離朝廷,除了虛名,算不上有作爲,大錦朝廷腐敗,也不見他爲民請命,憂思天下,我便覺着他實是沽名釣譽之輩
。跟隨父王南下得遇他,便有心要會會這個欺世盜名之徒,誰料……”
“誰料郡主的兵陣確實了得竟然無人能破,最後卻還是蕭公子這麼個欺世盜名之徒破了郡主陣法,郡主因折損於人不成,反而被其風采所懾,就此付了一顆芳心?”錦瑟笑着接口,打趣地瞧着完顏古青。
完顏古青面色愈紅,錦瑟便嘆聲道:“可惜蕭公子是家中長房嫡孫,只怕是不能入贅華陽王府的。”
完顏古青聽罷卻揚眉,接口道:“他不能入贅我嫁便是,左右不過多費些口舌說服父王罷了,反正他一日不娶,我便一日不嫁,他又不是瞎子,總有一日他孑孓獨行累了倦了厭了,總是會停下來歇上一歇,總是要回頭瞧上一瞧的,我便不信他能永遠漠視於我,瞧不見我。”
錦瑟聞言不覺笑了,完顏古青性情爽朗,爲人真誠,是個好女孩,想來蕭蘊也是清楚這些的,並且他多半也不討厭完顏古青。不然憑他的手段不會叫完顏古青察覺他對自己的心思,徒惹麻煩。
倘使完顏古青能說服華陽王,完顏古青身份高貴,蕭家是勢必沒有意見的,兩人有一個好開端,完顏古青又有這等熱情和決心,說不定二人真能結出好果實來。
如是念着,錦瑟不由又拉了完顏古青的手笑着道:“是呢,蕭蘊怎麼會是瞎子呢,他眼睛不瞎,心更不會是瞎的,一準會明白惜取眼前人的道理。”
錦瑟的話令完顏古青婉約一笑,接着她才欲言又止地瞧向錦瑟,咬了下脣,終是不好意思地道:“我聽說早年在柳園中六嫂和他曾琴簫和鳴過,共同將殘曲《太平記》補全,此事被廣爲稱頌,六嫂嫂能教教我那首《太平記》嗎?”
她言罷見錦瑟微愕,便又忙道:“我只是想叫他知曉,能和他琴瑟和鳴之人世間並非只有一人而已……”
錦瑟便笑着道:“這有何難,左右這會子無趣,我這便叫人擺琴
。”
完顏宗澤自外頭回來時便聽殿中琴聲飄渺,他略詫了一下待分辨出那曲子來,當即眉心便微折,大步進了屋。
錦瑟和完顏古青便坐在外頭的明堂中,他進屋見完顏古青坐在琴案後,錦瑟不過在一旁比劃,兩人依在一處倒皆滿臉笑意,甚爲投緣,他面色稍霽。
完顏古青瞧他進來卻又撥弄了兩下便道:“既討了曲譜,我回去慢慢琢磨便是,六嫂嫂且歇着吧,我再賴在這裡明兒六哥哥再見到我臉上便能下冰雹了。”
她說笑着起身,完顏宗澤被她打趣卻只瞪了她一眼便自進了內殿,錦瑟送了完顏古青出去這才匆匆回到屋中,恰完顏宗澤自淨房中換了常服出來,錦瑟親自給他倒了茶捧過去,問道:“怎樣?”
完顏宗澤呷了口茶方道:“並未打探到任何奇怪之處,父皇每日和往常一樣召見大臣,商議國事,每夜還批閱奏章到二更天,京城送來的摺子一本也未耽擱過。這幾日每日還都進林中射獵,前日還曾親獵了一頭豹子回來,瞧父皇的精神是極好的,興許是我們多慮了……”
皇帝頻頻對肅國公府下手,錦瑟總懷疑他的目的不僅僅是剪除肅國公的權勢,畢竟肅國公是太子和完顏宗澤最強的後盾,她唯恐皇帝是別有它念。更有,皇帝此次同時對掌控九城兵馬的華陽王和禁衛軍統領動手,若非發動兵變,錦瑟實在想不出別的需要如此做的原因。
而且她總覺着皇帝有些操之過急了,肅國公和完顏宗澤剛立大功,他便如此打壓國公府,便不怕遭受世人詬病嗎。除非是皇帝的身體出現的問題,已經等不得他慢慢籌謀,一點點削弱國公府的勢力了。她把此念告知完顏宗澤,完顏宗澤亦有所疑,這纔去查探此事。
錦瑟聞言細眉微擰,卻道:“興許是我多想了……”
她言罷心中卻總覺沉沉的,還沒待整理思緒,卻聞完顏宗澤道:“我極是討厭那曲子,以後莫彈了
。”
錦瑟聽完顏宗澤口氣悶悶的,凝眸望去又見他一臉鬱色,不想這麼多年過去,她已嫁他爲妃,徹頭徹尾地成了他的人,他竟然還介意當日柳園之事,心中一時好笑便也真就撲哧一聲地笑出聲來。
完顏宗澤卻佯怒,拽住她令她跌坐在腿上,這才困住她,滿臉警告意味地盯着,錦瑟便忙收斂了笑意,道:“你瞧古青妹妹和蕭大人是不是挺般配的?”
完顏宗澤聽罷微訝,恍然明白了方纔錦瑟何以和完顏古青彈起那首《太平記》來,心中悶意漸散,卻是點頭,道:“蕭蘊若想位極人臣,娶完顏古青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錦瑟聽罷卻愣了,對蕭蘊,蕭家必定是期於厚望的,蕭蘊少年揚名後卻不入仕也是在等聖君賞識,燕皇雖是禮遇漢臣,倒蕭蘊要想仕途上登峰造極,入閣拜相,他的身份便成了硬傷,只怕皇帝有心用他,卻也不敢用之。可若他娶了宗室女的完顏古青,皇帝無疑對他會多一份信任,來日仕途自然也能走的更爲順暢。
只是,她方纔便只念着完顏古青和蕭蘊一冷一熱,極是合適,完顏宗澤聽聞此事卻只想到這些,男人和女人想問題未免差異也太大了,錦瑟一時倒有些無言起來。
夜,篝火四燃,烤肉美酒的香氣四處飄散,歡歌笑語熱鬧非常,兩日來風起雲涌,禁苑中的氣氛卻似並未受到多大影響,可細辯之下卻會發現許多粉飾太平下的波涌暗動,比如今日圍在皇后身邊的貴婦人們便比昨夜要多上一倍,又比如那些平日和禹王走的近的大臣們此刻面上歡聲笑語,低眸轉身間卻顯心事重重。
錦瑟和太子妃等人坐在一起吃着烤肉,瞧着不遠火光沖天處男子們的角抵比賽,目光便忍不住地在幾個皇子身上巡過。
此次前來涉獵,皇帝將八歲以上皇子,皇孫皆帶了來。如今年過十五的成年皇子皆伴君在那邊火把圍場中角抵,皇帝親自下場摔了一場,氣氛一時間火熱非常,皇帝一走,熱烈的氣氛便轉而輕鬆了些,竟更熱鬧起來。一些活波好動的姑娘們原在場外瞧熱鬧,這會子倒也上場摩拳擦掌地笑鬧起來。
錦瑟見大皇子誠王和個侍衛打扮的俊美男子攀肩抱做一團,彎腰將那侍衛扛起時竟趁人不注意地在那侍衛身上兩處要緊部位狠抓淫摸了兩下,登時瞠目結舌。
她早便聽聞誠王好男風,竟有恐女症,誠王如今已年近不惑,誠王妃和兩位側妃也進府二十餘年,可誠王膝下卻一無所出
。德妃出身鐵驪世家,其孃家陳氏不比馬氏勢力薄弱,她又是四妃中年紀最長,在潛邸時德妃便是位份最高的,她又育了皇長子,按說德妃才應是四妃之首,可就是因爲大皇子好男風,極被皇帝所厭,年近四十竟沒育下一子來,德妃在後宮便也擡不起頭,常年來吃齋唸佛,存在感極弱。
錦瑟雖早知曉此事可也沒想到誠王竟荒誕到如此地步,這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竟也如此放誕不經,她正暗自結舌,身邊太子妃便道:“誠王一向如此,早年倒還掩飾些惡癖,後來有次被人當衆撞破好事,引得御史彈劾,被父皇責罰過後,許是覺得此事左右已鬧地滿城皆知了,他竟便不再掩飾,慢慢地大家倒也習慣了。若非他到底年長,只怕連個親王都封不上。”
她言罷似知錦瑟觀察誠王的原因,便又望向正盤膝坐在一旁和禮部尚書說話,頭束黃色抹額的男子道:“那是四皇子完顏宗捷,他的生母原是乾坤宮的一名粗使宮女,聽說相貌不揚,有此父皇醉酒機緣巧合竟臨幸了她,卻不知該說她福大還是福薄,只此一次竟懷上了龍胎,可粗使宮女出身低賤,她又長的醜,皇上一直以此事爲恥,本是要賜她一碗紅花的,是太后相勸,這才瞧在龍脈的份兒封了她美人之位,可後來四皇子誕生,皇上竟還爲此事耿耿於懷,竟賜了一杯毒酒。太后瞧四皇子可憐,又覺慈寧宮清冷,便將他養在了身邊承歡膝下。四皇子倒也出息,聰敏好學,豐顯十年時他偷着參加科舉,竟在會試中點了會員,直到殿試面君時才被發現此事,雖是取消了資格,未曾參加殿試,可也因此得以進了翰林,攻修學問,如今皇上所編《五朝史》便是着他總編,此差事一旦做成,留名青史自不必言。可也許是四皇子對騎射武功毫無興趣,父皇卻偏好武之故,也可能是父皇對其生母依舊懷有芥蒂,四皇子即便得封爲王,可還是不得父皇喜愛,可他這些年先後輔佐編修了幾本大典倒因此極得朝中清流追捧,都說他爲人謙恭知禮,淳樸敏學,他是在去年才得封翼王的。”
錦瑟聞言點頭,不由細觀四皇子,卻見燈火下其面容雖不算俊美,可也眉清目秀,頗有幾分俊雅之意,瞧他容顏倒想不出其母會是陋顏之人。
似再次瞧出了錦瑟所想,太子妃又道:“莫瞧了,他長的並不肖其母,卻隨了太后,你沒見過太后,皇上的容貌只肖太后三兩分,他卻足像了五分,早年又養在太后身邊,那舉止和眉眼間的神情更肖了七八分。”
錦瑟又瞧了兩眼,這才道:“太后仁慈,翼王孝悌,太后倒也沒白疼他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