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六章

一百二六章

平樂郡主言罷卻遲遲不聞外頭李冠言回答,她愣了愣,正準備推開車窗瞧瞧外頭動靜,便聽李冠言沉聲道:“謝大嫂關心,只是我心中並沒什麼中意的姑娘。”

平樂郡主聽他聲音有些沉悶,猶豫了下,便又道:“我進門沒多久,二叔便離家去了軍營,然而你大哥卻於我說過不少二叔的事,我知道二叔是個有擔當的人。二叔若是喜歡的女子出身有些不妥,也應該先說出來,興許大嫂能幫你和母親說和說和,二叔這般和母親擰着勁兒,雖則能一時避開說親一事,可卻也不是長久之策,這次避開了,總歸還有下回,二叔年歲已然不小,總不能一直不說親吧?何況長久這般,也會傷了母子感情……”

平樂郡主還欲再勸,外頭李冠言卻又道:“大嫂,我心中當真無人,只是覺着那姚姑娘年歲太小,不大合適罷了。”

平樂郡主自然聽出李冠言說的皆非實話,只當他是和自己生疏,不願於她坦白,便忍不住嘆了一聲,道:“罷了,你不願意說,大嫂也不強求,只是長嫂如母,如今你大哥已去了,他就你這麼一個嫡親的弟弟,你的事兒大嫂卻不能不操着心,哪日你願意說了自到遠清院找我便是。”

她這話簡直便是在捅李冠言的心窩子,這兩日李冠言知道江寧侯夫人叫平樂郡主到廖府說親一事,他這心裡就很不是滋味,打聽到今日平樂郡主要出門,昨夜便演了齣戲,今兒一早更是鬧到了江寧侯夫人面前。做這一切,一來是覺着錦瑟是個好姑娘,他如今這般實不想耽誤人家,再來也是犯起了癡病,想盡可能地全了自己那份心。

他被平樂郡主逼問已是覺着難過壓抑,不知費了多少勁兒這才能壓制住沒咆哮出聲,如今再聞喜歡的女子說出這等鑽心的話來,哪裡還忍得住,當即便冷聲道:“大嫂也不過比我年長五歲罷了,我父母雙全,親事自有父親,母親爲我操心,用不着大嫂如此費心!”

平樂郡主哪能想到自己好好的和李冠言說着話,他就突然惱了。依她對李冠言的瞭解,李冠言實也不是個性情暴躁易怒的人,她想來想去都沒覺出是哪句話錯了,又因生來金貴,自小到大便沒遭受過這樣的冷遇。

愣過思過之後,平樂郡主便也生出一股不悅來,擡手便推開了車窗,怒目盯着李冠言,道:“二叔今兒好大的脾性,可是你大哥不在了,你便也不將我這個大嫂看在眼中了?!”

李冠言不妨平樂郡主會突然推開車窗直勾勾地望來,一時撞上她一雙燃燒着火焰的眼眸,那明亮的雙瞳中倒影出他的小小人影來,如同一簇火焰在跳動,瞧着這雙眼睛倒是叫他想起一件陳年的舊事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他尤記得那是在城西的雙昔廟前,當日他陪着母親到廟中上香,母親不過在禪房和大和尚講了一會子禪,他便趁着下人們不留意偷溜了出去跑到廟前看雜耍,當時他一門心思地要要瞧熱鬧,只一徑地欲衝過街去,哪裡還注意地到街頭情景,險些便被一匹快馬給撞上。

那縱馬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平樂郡主,李冠言還記得那是一匹通體黝黑的小馬駒,他被嚇得跌坐在地,那馬睜着黑溜溜的眼睛,鼻翼間噴出的熱浪直撲向他的脖頸,還有面前響起的嬌喝聲……一切都恍若昨日。

“喂,你沒事吧?!怎能在馬道上亂跑!”

聽到這聲音他轉頭去瞧,迎上的便是一雙跳躍着火光如同星辰的眸子,彼時他還是黃口小兒,而她已及笄,穿着一襲火紅的騎裝,黑馬紅衣,靚麗的叫人移不開眼睛,他那時才知道原來女子也是能騎馬的,樣子還那般好看。

見他怔住不哭不叫,她便慌了,忙跳下馬背來將他拉起來,一面於他拍灰,一面問他哪裡可曾傷到,見他獨自一人還叫身邊嬤嬤送他去尋家人,他才嚇地甩脫那嬤嬤跑走了。

此後他又遇過她兩回,也不知怎麼在他尚不知道何謂情時,便已上了心,記得他十二歲時有回和母親們逗趣兒,說要娶個十六七的美嬌娘,母親們笑的不行,只道哪裡有這樣老妻少夫迎半個小娘進門當媳婦的。他當時就惱了,急道,哪裡有五歲小姑娘便給人當孃的!

他一直覺着五歲的差距並不是問題,她及笄時他還是黃口小兒,可等他弱冠之年,她也正是花信年華,而待他到了而立之年,兩人便都是人至中年,再至耄耋,他於她皆是白髮蒼蒼,還有誰能瞧出他是比她年幼的?年齡上的差異會因年歲的增長,越來越不明顯,便如同現在,若然她非他的嫂嫂,兩人站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

爲此,他努力地長大,只可惜好容易他十四,她卻終於出閣,成了他的嫂嫂。洞房花燭,大哥挑起她的蓋頭,她笑靨如花,作爲嫂嫂,她瞧他的眼神是極溫和的,可也陌生,便因爲他比她小,她便未曾將他放在心上,壓根就不記得他們曾是見過的,而且不至一回。

李冠言想着這些,眉宇便蹙了起來,看向平樂郡主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而平樂郡主本怒目瞪視着李冠言,半響都得不到迴應,又見李冠言表情奇怪,便又擔憂地道:“喂,你沒事吧?!”

她這一聲喚令得李冠言回過神來,卻也和多年前的那聲喚重疊在了一起般,令得李冠言身子一僵,面色大變,也不再說話,一甩馬鞭竟就快馬馳騁而去了。

平樂郡主眼見李冠言落荒而逃,探出頭來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半響這才驚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她坐回轎中越想越覺不對,到底放心不下喚了一聲尤嬤嬤。

待尤嬤嬤靠近轎子,這才忙側身過去,道:“嬤嬤方纔可都聽到了?你說二爺他不會是喜歡上什麼風月場合的女子,或是……或是好了男風吧?!”

江寧侯府中因爲一場親事鬧起風波來,平樂郡主尤其在爲小叔是否好南風一事而着急擔憂,卻沒料到此刻她的孃家鎮國公府也已天翻地覆。

書房,天光早已大亮,然而油燈卻還亮着,鎮國公楊建端坐在書案之後,一張臉鐵青難看,因一夜不曾閤眼,這會子他太陽穴處兩根青筋突突直跳。他擡手揉了揉頭,卻抵不過心中的怒氣和失望,扭頭去瞧,透過絞紗窗依稀能見外頭院中跪立着的挺拔人影,到底是親生骨血,想着外頭天寒地凍,風雪交加,他到底忍不住了,大喝一聲。

“人呢!送茶來!”

楊建教子原本便是極爲嚴厲的,這事兒不僅鎮國公府的下人們清楚,便連大錦的百姓們也都津津樂道。國公爺雖是對世子嚴厲,可卻是愛子心切,望子成龍,世子爺也懂事知理,最敬重國王爺,在國公府,早年是常常能看到國公爺親自教導世子的,這些年隨着世子年紀漸長,已很少瞧見國公爺責罰世子。

然而便是在昨夜,國公爺本是和世子在書房中議事,也不知怎麼的,國公爺便突然怒了起來,偏世子竟不若從前那般謙恭認錯,而是梗着脖子和國公爺頂起了嘴。

下人們不得靠近書房,不知具體出了什麼事情,只聽見幾聲爭執,瞧見書房的窗影上,世子爺似和國公爺爭吵着什麼,接着國公爺便砸了茶盞,而世子爺更是怒氣騰騰地自屋中出來,卻也未甩袖而去,竟就在院子中頂着風雪跪了下來。

世子敬重國公爺,從小到大都是極服管教的,如這般情景下人們實在是沒有見過,伺候在書院的下人戰戰兢兢忙去請了管家。管家匆忙跑來,瞧見下這樣的大雪,楊松之竟就跪在雪地裡,膝下連個錦墊都沒有,他當即便知事情嚴重。

豈知他進了書房還不曾勸說便被鎮國公給趕了出來,並且勒令他不能去給鎮國公夫人通氣兒,管家無法只能私下做主叫下人給楊松之送了個蒲團。誰知楊松之竟犟着脾氣不用,管家勸了幾句,他纔將那墊子壓在了膝下,可如今也已跪了三個多時辰了,這天寒地凍的,那墊子縱然再厚實也抵不過地上的寒氣。

世子便是武功再好,也不是鐵打的人,這若再跪下去只怕真得落下毛病來,偏生管家好勸歹勸,楊松之就是不願低頭認錯,先服個軟。而鎮國公的脾氣管家也是清楚的,若是他偷着跑去告訴夫人,說不得國公爺怒氣盛,罰了他不少,連世子也要再遭罪。

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聽到楊建在裡頭喊着要茶,管家總算鬆了一口氣,忙取了早備好的茶托着端了進去。他小心翼翼地將茶盞放在桌上,便聽楊建道:“那逆子還不知錯?”

管家心知老爺還是擔心了兒子,卻又礙着顏面不好開口叫人起來,便忙道:“老奴瞧着世子已知錯了,要不然也不會任憑老爺罰跪,這會子也是怕老爺沒消氣,這纔不敢進來認錯。”

楊建聞言卻冷哼一聲,道:“他便是要和老子對抗,這才跪到外頭去的!他愛跪便跪着,老子倒要看看他還能跪成一具雕塑不成!”

管家聞言知道說錯了話,暗咬舌頭,見楊建呷了一口茶,便又道:“外頭一夜風雪,這會子陰氣都上來了,世子爺將來還要領軍打仗,這關節若是凍壞了,老爺夫人心疼不說,也平白叫我大錦損失一名大將。老爺看,是不是請世子爺跪到祠堂去……”

楊建吃着溫熱的茶,只覺熱氣涌起五腹六髒,整個人都熨帖了,這書房中一夜不曾有下人進來,火盆自然也燒滅了,如今竟叫人覺着颼颼的冷,更何況是外頭的冰天雪地了,楊建聽着管家的話,忍不住又瞟了眼絞紗窗,心裡已是抓心抓肺的着急。偏他就是甩不開臉面來,便厲目瞪了管家一眼,嘴上卻道:“夫人可已起了?”

管家聞言心思轉了轉,自然明白老爺這是想要一個臺階好順坡下驢,忙道:“老奴不知,老奴恐老爺這裡有事吩咐,今兒還沒到德律院中回事兒。”

楊建擺手,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必在此守着。”

管家這才應了聲,退出屋便直往鎮國公夫人所住的德律院去了。沒一盞茶功夫,鎮國公夫人匆匆而來,眼見楊松之跪在院中,一張臉已全無人色,雙脣紫青,直心疼的眼圈一紅。這近五六年,隨着楊松之年紀漸長,人也越發穩重,已多年未被責罰,如今父子倆鬧成這般,鎮國公夫人自然一時難以接受,又是心疼兒子,又恐鎮國公氣壞了身子。

她匆匆進了屋,身後賀嬤嬤已忙着抖開一件鶴氅給楊松之披上,見楊松之擡頭衝她微微點頭,雙脣凍得瑟瑟發顫,一時間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哽咽一聲,“世子爺這又是何苦……”

楊松之聞言苦笑,目光沉了沉,卻道:“嬤嬤放心,我沒事……總是要爭上一爭的……”

賀嬤嬤嘆了一聲,抹了淚,便也不再多言,忙又令下人們都退出院子。

屋中,鎮國公夫人在靠窗的太師椅上坐下,見楊建端着茶盞一口一口地品着茶,便怒聲道:“你還有心思吃茶,若是兒子有個長短,我瞧你找誰要那後悔藥去!我早說過了,這事急不得,他心裡不願意,總是要緩緩來說,叫你不要插手,由我來說,怎你!”

楊建聞言卻冷哼一聲,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有什麼不好說,不可說的?!再說,那晚晴鄉君出身高貴,人品相貌皆是上乘,哪點委屈了他,至於他這般要死要活的!?爲這一個女子就要忤逆父母,不顧家族,還指着他老子的鼻子罵老子兼濟天下的話都是空話,說老子只想獨善其身,好,好!這可真是你教養的好兒子!”

------題外話------

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想今天多更點的,結果五點天不亮就起來,被每小時五百字折磨着神經,卡的素素快吐血了……

照這個狀態,二更估計會很晚,早睡的親們就別等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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