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雲遁身折去的瞬間同時,原本脆弱的舷窗被轟地一下砸了個稀爛。
破窗的木茬子還沒新鮮地沾上半點雨滴,又接着被再次轟來的流星鐵錘砸出了更大的破口,使錘的矮壯漢子一邊扯嗓叫着,一邊已從破口處跳了進來。
錘頭對準依稀能看到的黑色人影再狠狠地砸了過去,大約長着一丈七八的軟索在空中劃過,再被錘身扯帶到了地上。
“只會使單索單錘?”,有些狼狽躍身避開的蕭泓,持劍在手,嘴裡的問話反顯出了幾分輕蔑。
“單錘就夠殺了你這娃娃了。”,腕上繞纏兩圈鐵索,想要回扯了武器的壯漢,露了一臉猙獰的橫肉,直把雨夜泊船的千碚灘當了古時刺秦的博浪沙。
“用單錘也不錯,不過你收錘太慢了……”,蕭泓的話音在灌進雨絲的破艙房裡響着,身體卻靠上一片虛扣的壁板,眨眼之間板翻人沒。
眼見目標居然從消失眼前的漢子瞪起了一雙大眼,喉頭飈着一道血箭,身體轟然倒在了還未收回的鐵錘邊。
“貧嘴!”,潛擊殺人的周曼雲反腕扣着潛靄,嘴裡狠罵一句,足尖一蹬屍體,躍起推開了另一處活動的壁板,同樣離了破爛不堪的艙房。
冷雨夜,荒石灘,又遇上了比己方多得多的敵手,天時地利人和都差點,只好由着敵人殺上門來。這艘要沿水路北上的昇平號客船本就是拿着從前走私犯禁物品的小貨船改的,舒適度欠奉,也半點不隔音的沒了私密,但是四處利於活動逃逸的通道卻象迷宮一樣兒可以暫且用來絞肉。
同艙而居的一對男女,在被大鐵錘轟散鴛鴦之後,各自尋了不同的方向引着來搜人奪命的夜盜。可能是因爲被打斷了趁雨好眠的美事,本應被人宰的人,反倒一股子火氣地下手狠辣地殺起人不留餘力。
大約在船上繞來繞去轉了兩三刻,兩點螢光才又重新背靠背地抵在一起。
“這種點螢示意自己人的法子好用,但也有缺陷。爲何不能把光點點在敵方的身上?”,斜睨了下各個兒帶着點幽藍的右肩肩頭,蕭泓側頭忙裡偷閒地問向了重新粘回來的佳人。
周曼雲根本就不予回答,她的一張俏臉毫無表情地緊繃着,手上還在滴血的匕首攥得死緊。
“在黑夜裡區別敵我,還是讓敵現我隱更好……”
“閉嘴!那些來殺人的,能乖乖站過來讓我點?!”,周曼雲終還是忍不住地低吼出聲。
“這樣就好!周曼雲,你不用太緊張!聽着聲音,應該來的人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一點藍光象是隨着笑意輕抖,顯着滿不在乎的舉重若輕。
我緊張?我爲什麼緊張?周曼雲心頭涌起一股子濃稠的憤意,咬了咬脣,還是隻啞着嗓了說道:“我剛遇到盧叔,他說一直看着,那艘停在左側外灣邊的船有人偷潛着探看情況,可船上的人還沒過來。”
白日泊船之時,靠着昇平號左二右一,原本以爲這些人是要在夜間齊來包抄,可現在有一艘船居然沒動。
蕭泓的眉頭不由地擰了起來。
幾聲不合時宜的布穀鳥叫聲在夜裡遙遙地含糊響起,再接着是漸近了些的相和,皆是三長一短。這聲音意味着在船上某處各人所控住的區域之內,已確認了無有活着的敵人。
蕭泓瞥了沉默靠着身邊的曼雲一眼,嘴裡應起聲響,卻是兩長兩短。
曼雲的手隨聲摸出火摺子,擦着點亮了附近船壁上的一盞明瓦燈。
看似素樸的客船,只要細推敲下細節,就盡是不合尋常的精緻機巧,就跟人一樣不被人當了靶子纔怪。曼雲一手合上燈蓋明瓦,擡眼看着船上次第從各處亮起的火光,再看看在昏黃光暈中嘴角噙着笑意低頭看她的蕭泓,垂下眼簾,把頭別了過去。
“周曼雲!”,蕭泓困惑地伸手牽人,眼帶疑問。他不曉得爲何眼前的少女在確認了安全之後又直接撂了冷臉子。
“六公子!”,有個精瘦如猴的護衛不知從何處擠了過來,大聲報道:“有幾個賊跳船逃走,盧叔帶人去追了。”。他按着盧鷂子的吩咐,偱着剛纔的鳥叫找來的,重點要報的是船上已經安全,蕭泓可以移駕不必躲在犄角旮旯裡了。
沒空理會曼雲的情緒低落,蕭泓照舊用火燙的大手拖着她的纖手,一道走上了船頭甲板。女孩家的陰晴不定,多半都是閒出來的,自以爲見解獨到的年輕男人決心拉着曼雲再一起忙活起來就是。
夜雨在廝殺之後小了許多,淅淅瀝瀝地斜支着,桐油火把高照的船頭甲板上正一具一具地增加着從暗處搜出來的屍體。
蕭泓笑着就要走上前,卻被周曼雲死死地拖住了步子,輕聲道:“別出去,還有艘船上的人沒動!”
“正因爲不動,纔要讓他們活泛活泛!”,蕭泓朗聲應着,手裡已接過了侍衛遞過來的雨披,倒是體貼地回頭囑了一句道:“雨還沒停,你就別出來了。”
周曼雲輕聲一嘆,向前跑了兩步,撐起的雨披鬆開口子,男人溫熱的身體又將她摟了個滿懷。
這樣應該能更近地護着他嗎?緊靠着人,聽着蕭泓高聲地對衆人的指令,周曼雲的眉間多了層淡淡的悲意。
若換了真正大膽而又率直的紅梅與他並肩作戰,會更享受着出戰獲勝後的喜悅。而自己卻在矛盾搖擺之中更多了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必要的擔憂,或者說,是從一開始就對着他的種種行爲有着種揪心的不贊同。
明知行險作了靶子還在路上三番兩次推窗探首,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在何處。面對來襲的敵人,談笑風聲地多言多語,還要忙裡偷閒地調笑自己。也許是蕭泓安排妥貼才顯得藝高人膽大,而自己是關心則亂總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但也許是因爲他現在是還是無畏無懼的初生牛犢,而周曼雲卻是謹小慎微活了兩輩子的膽怯婦人……
“你看那邊!”
患得患失的周曼雲耳垂一疼,才擡起眼,剛齧齒小咬了好一口的蕭泓已擡手指向了左側灣邊的江灘之上,只見得雨幕之中的打鬥拼殺正現着一邊倒的架式。
“你派人去給盧叔幫手了?不……那不是我們的人。”
“不是我們的人,那條船上的。”。蕭泓低頭把懷裡的男裝少女摟得更緊了些,嘴裡咬的“我們”二字格外清晰。
“原來那隻船是幫忙的。”,周曼雲困惑地眨了眨眼。剛纔砸船殺人時的動靜不小都沒見那船伸了援手,大局已定才又跑出來的見義勇爲,讓她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來襲的這些個賊人可是大大名鼎鼎的雲錦帆水匪。”,蕭泓將旁邊護衛遞上來的一面銀色三角小旗遞到了曼雲眼前笑言道:“我們且等着看來幫忙的又是什麼人?”
任曼雲認真擺弄着從死人身上搜來的銀色旗子辨別着真僞,蕭泓偷笑着將佳人攬進了船廳,親親密密地擠在主座之上。
“這旗是假仿的,用料相類,但云錦帆的旗料是粹過藥的,在陽光直照下會映出七彩而在燈光下卻不會。若不看彩,就得靠紉旗的銀線來分,真旗盤的是靈蛇紋,而不是這種看着類似的虯龍紋……”,爲防着身邊的男人以後被糊弄,暫撇了輕愁的曼雲,仔細地開始誨人不倦。
“爲什麼是蛇不是龍。翻江倒海,龍不是更厲害些?”,蕭泓故作好奇地蹭近細看,腦袋直接擱在了曼雲的肩上。他的女孩更適合鑽了牛角尖地去琢磨着配藥制錦,而非跟着自己攜手並肩打打殺殺,經了幾次近距離的驗證,現下蕭泓已能得了結論。
有些遺憾,但能接受,也喜歡。況且這樣輕啓脣,圓睜眼一定要讓人信她所說的固執樣兒,直撩得人很想狠狠地咬下去……
蕭泓貼在曼雲頸部的火熱雙脣沒等行動,就又撤了回去,緊緊地繃成了一條冷漠的直線。但緊箍着曼雲身體的手仍不放,只將女孩的臉轉了方向,摁貼在了自個兒的胸口上。
收拾掉那幾個逃逸賊人的盧鷂子回來了,還帶着剛纔爲他們提供幫助的義士們。
跟在引導的盧鷂子身後進了船廳的是位身量高挑的女子,烏雲鬂斜插銀簪,眉眼盈盈,瓊鼻檀口卻掩在半隱半現的紅色蒙面輕紗之下,曼妙身姿更是被一團火紅勾勒得凹凸有致。
待看到船廳主座上的俊美男子懷中居然還緊摟着個看不清面目的少年,紅衣女子的眸光微微一愣,但又立即復了爽朗大方,行雲流水地行了禮,嘴裡也俏聲地自介道:“雲錦帆紅姑見過蕭公子!”
雲錦帆紅姑?與紅梅有着幾分相類的聲音聽得入耳,曼雲的脊背立時一僵。
蕭泓象是摸着只小貓咪樣,趁着良機在曼雲的美背上蹭蹭手,同時略帶着點驚異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道:“你是紅姑?雲錦帆的雲姑……”
紅衣女矜持一笑,示意着跟在身後的一個漢子將一面銀色小旗交到了馬臉的張護衛身上。
“這旗倒是真的!跟原來我們花了五萬兩白銀請的旗兒一樣!”,剛纔現學的蕭泓立時現賣,不等旁人去直主動伸手要來鑑定,
誰收過你家的五萬兩!明明那些本就是你們該出的養家費!自覺吃力不討好被扣上財迷帽子的曼雲悶聲哼着,狠狠出手一擰。
受不住痛的蕭泓將曼雲小心地移到一邊擠在身後擋着,自個兒的身子向前挪挪,看着倒象是有些見新人忘舊人的蠢蠢欲動。
被示意請了上座的紅衣女,雙眼之中更盛開了喜意,爽朗應道:“小女子正是雲錦帆主事的紅姑。此前見了公子這船與其他兩船打殺,還以爲是道上火併或是江湖尋仇,不想起了誤會才袖手觀之。直到公子家人拿賊到了灘上,呼喝之聲入耳,才曉得是有人在冒了我雲錦帆之名。”
“所以,姑娘爲正聲名就出手幫我們拿賊了!”,蕭泓撫掌柔聲嘆着,硬又捱了一記暗掐的雙眼漾起了一泓春水。
即便拋卻了上面交待的任務不說,在信報之中未點明身份卻被要求要盡全力釣上的男子單憑着皮相,也讓人覺得此行不屈。
紅衣女的臉頰暗飛了緋霞,忍不住偷眼兒看了下黑衣男子身後微露出的灰色衣角。不是說這人喜歡性情爽利,行事大方的女子,那現在與其親密擠在椅上的少年又是怎麼回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