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香院幽閉的小室之內,新生情髓子蠱的氣味淺淺淡淡,但還是讓周曼雲幾乎窒息,如果此前對她親手放出的這蠱只是厭惡,那現而今就成了抹不開的憎恨。
以情之名,敲骨噬髓。肆無忌憚的慾念繁衍之下,人已成獸。
“畜生不如!”,只在心中暗罵的周曼雲動作麻利,拈着一針扎向縮在牆角極力抗拒着她靠近的曼音脖頸,針尖帶藥,不過一會兒,就讓還沉浸在驚懼中的女子沉沉地昏睡過去。
“五姐兒!”,一直守在門口的白老姨娘見從被人發現後就瘋了一樣的孫女安靜下來,泣不成聲地撲了過來。
而跟在她身後的杜氏,立時跟着進屋將門掩了。
此間事,越少人知越好。當時周柏抓姦還算“厚道”,只揪了高維出來,就將門兒鎖了,任着周曼音困室內自生自滅。
曼雲抿嘴不作聲,示意着孃親先拉開了白老姨娘,一臉冰冷地幫着曼音查傷,上藥,重換上了衣裳。
曼音身上的傷多是在小室幽禁之中,自個兒打砸物什兒帶上的。但另一些傷痕卻更深刻地揭示着她所遭遇的一切。
“燕娘剛見了曼音如此,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正在鄰屋躺着,雲姐兒,你且去看看!”,坐在曼音身側的白老姨娘擡眼,帶着些許慚愧,低聲支使着曼雲。
“好!我就去看看四伯孃。”,曼雲輕聲應了。轉頭跟杜氏說道:“娘,我先寫道避子湯藥的方子給你。待五姐醒了,就喂她喝了。”
杜氏這邊應着,那邊的白老姨娘聽着已雙手掩面。淚雨滂沱。
閔氏近些年心寬體胖,本就多了些胖人隱疾,被曼音出事這麼一激,更是心悸難負,好在只是輕症,歇息就好。
只是一臉灰敗的閔氏喪意失志,完全已沒心思再去照拂了曼音,只嘴裡反覆喃喃罵着,罵高維,罵曼音。甚至還有曼音已然身死的親孃。
周曼雲慘淡一笑。隔窗跟杜氏支會了一聲。就提着裙角飛奔着跑出了院子。
一路小跑進了耕心堂的正院,周曼雲才漸漸地放緩了步子。院子裡的情形,她無暇他顧。一雙眼燃着怒火地盯住正跪在院中的高維。
年輕俊秀的高維雙膝跪着,身體卻挺得板直,外袍胡亂掩着,明晃晃亮着臉上和脖頸處的幾道指甲撓痕,目光平靜地望着周顯住的上房,象是等着師長授獎的好學生。
周曼雲的眸光一冷,緩步向前走去。
高維的目光在聽到腳步聲後轉了過來,看着一臉怒意的曼雲,嘴角立時扯起一抹笑意,似嘲似諷。
一道寒光抹袖而出。周曼雲咬着牙撲身上前。
有人從旁躍過來,扯住了她的胳膊,原本刺向高維胸膛的匕首偏了地方,只插入了他的左肩。
抽匕回防,曼雲看清了眼前護着高維的人,憤惱喝道:“四叔,你做什麼!”
邢老四搖了搖頭,示意曼雲看看四邊。
院子裡,除了周家護衛還有從順意調來的邢老四等人,居然還有一隊武裝整齊的兵丁。
幾把刀尖對準了被邢老四擋在身後的曼雲,而在兵卒的保護下高維捂着傷口在地上坐着,恨意滿滿地盯住曼雲,嘴裡卻對着上房方向高喊道:“爹!爹!周家人要殺我,那個周家的小賤人予我做妾,兒子也是不要的!”
“高恭從允州來了,還拉上了和州鄭如鄭大人,原本說是要讓鄭大人做大媒向周家提親的。”,邢老四飛快地在曼雲耳邊通報了最新的情形。
“正趕上這時候?倒是巧!”,曼雲嘴裡一嗤,兩行清淚不由地淌了下來。
有心算無心,高家一家子一連串相互呼應的配合,太過可怕。
果然,在高維的叫嚷中,高恭等人從上房裡出來了。
不顧鄭如的阻攔,高恭連口罵着小畜生,腳上的官靴直接朝着高維的心窩連連踹去,幾下踢雖被拉着未落到實處,但靴尖也被血染上了紅腥。
“這就是週五小姐?”,勸和着高恭的鄭如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被邢老四遮住的半幅裙角。
“不是!只是五小姐身邊的侍婢,不知天高地厚地要爲主人討個公道!”,邢老四展臂更將曼雲護得嚴實,而跟着高恭等人從上房裡出來的周忱已知機地扯了曼雲,硬按着她向院外走去。
因看曼音之時求着方便,曼雲的衣飾素淡,勉強倒也難混得過去。
“侍婢?即是侍婢,就且留下來服侍……”,高維放肆的桀桀笑聲,被高恭一把掐在了嘴裡。
“夠了!適可而止!”,高恭貼着高維的耳邊沉聲喝着,面上怒意盡顯。待他的手放開,懾於父威的高維也就不叫了,任憑僕人們扶下去裹了傷口。
高恭夫妻兩個倒不似曼雲推測的在事先就知高維會對曼音出手,他帶着鄭如來除了要正式向周家再提親事外,還另有公幹。只是本應午前就進霍城的隊伍,在收到兒子的一紙書後推遲了些。
“實沒想到這小畜生會做下這等事體!”,高恭轉臉向鄭如嘆道,盡顯慚愧。
這話也是實話,若是知道高維會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高恭也就不會帶着鄭如來了周家,平白地授人以柄。
鄭如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道:“少年人血氣方剛,情之所鍾,難免會把持不住。倒是不如索性成全了兩個小的,也算是一段佳話。”
“鄭大人!高家舅舅!老太爺既已應下,我們是不是可以坐下定了五妹的婚期?”,周家的嫡長孫周恪忍着氣溫和地立一旁恭敬施禮。
耕心堂的上房正廳裡,有男女雙方的親長又有和州父母官做着大媒,一樁婚事跳過俗禮,火熱議起……
“你們還要把五姐嫁給他?”,另一間聚着周家人的廳堂裡,被周忱硬扯來的周曼雲大致聽了他們對曼音事的處置方案,立時炸了起來。
“不然如何?象你一樣不管不顧地出手殺了他?”,周忱肘撐桌上,扶着額角狠聲問道。
事已到此,高維壞了曼音的身子,原本高夫人拿喬鬧着說是至多擡了曼音做妾,而趕來的高恭卻大方露了懺悔補償的誠意,肯讓兒子娶曼音,周家上下自然已覺萬幸。
否則,曼音直面的不過一個死字。
“不應該嗎?二哥,你現練着鄉勇保家衛鄉也剿過幾次盜賊,而這一次,他害的是自家姐妹,你們就這樣和着稀泥讓五姐嫁了?還有四叔,曼音是你的親生女,你忍心讓她嫁這麼個人?”
座上除了曼雲一個未嫁的姑娘還有柳氏楊氏妯娌,其他盡皆男兒。
這會兒,男人們面對曼雲的質疑個個面露了難色,而身爲曼音親父的周檀被侄女點到,更是一下子蒼白了面孔。
周檀一向老實,回了霍城幾年,除了自個兒的喜好,其他事體都是一應交給妻子打理。這一次女兒出事,他茫然失措地直到現在還沒找回魂來,被曼雲盯着,也只能手捧住了臉,愧意歉疚地喃喃道:“曼音自作賤與人私通,我們又有什麼法子?”
自作賤?每一次都是受傷害的女人自作賤!
想着剛纔查看曼音的狀態,曼雲忍不住直言道:“四叔!五姐是被那畜生用強的!她沒想要作賤自己,真的沒有!”
按着銀子的提示,曼雲在給曼音看診完後,於浣香院內倒是找了個燃過淫香的臥房,但曼音受害的小室無牀無榻只幾個翻倒的花架,仔細看着就是個臨時擇定的現場。
想來因着少女的矜持,曼音應是推卻了進室入房的邀約,在後來的拉扯中被帶到小室之中。
曼音頭上有致她昏迷的敲擊傷痕,更可能是臨時換了地點,時間窘迫,急着造成即定事實的男人只匆匆扒了她的下裳,長驅直入。少女私處的撕裂傷痕清晰明顯。
無愛無憐,只是禽獸不如地在瞬息間毀掉了女人一生。
正因爲此,曼雲此前纔想要直衝去結果了高維的性命。
“那小畜生手上有音姐兒寫給他央着一見的紙條,他堅持說是拂不過意赴約,再接着音姐兒投懷送抱,他情不自禁就行了私通之舉。”,周忱悶聲哼着,雙眼赤紅,說着此前周家人從高維嘴裡得到的“事實”。
“五姐兒那裡卻沒高家子寫過的任何字紙。”,主持中饋的柳氏也已在事發後,立即查抄了和院曼音的住處,卻是半點線索也沒找到。
堂上一片靜默,隔了好久,纔有聲音澀澀響起,“即便找着證據也不過是證他是誘姦,還不如讓五妹認了私通,索性嫁了的好!”
也許給高維更多的時間,他會漸隨情勢真誘了曼音私通,但最終他還是用了傷害曼音最甚的方式。而倒過來,受害的女人家中卻要想着法子,將施暴者的罪行降到最低,甚至要讓已受傷的女人扛得更多些,擔下主動送上門的罪責。
這是怎樣荒謬的世間?
待耕心堂那邊傳過來曼音婚事定時,曼雲靠坐椅上呆坐了半響兒,推拒了衆人送她回藏岫樓的好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和院。
在浣香院裡的曼音已用兜籃小轎擡回了和院。
雖然所有人都說婚定下來就一切都好了,可曼雲還是想要再問問應當已醒了的曼音。只要曼音一個肯字,她就會不理家人勸阻,拼了全力,讓那個畜生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