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高興,這位在山o東地界最大的鄉紳孔衍生公居然如此得民心。
再加上這位孔衍聖公士林中的地位,朱由校似乎已經感受到此次在山o東實施官紳一體納糧的關鍵,如果這位孔衍聖公帶頭支持的話,一定會事半功倍,但若是不支持的話,那自己要想搬走這塊擋路的頑石得要費不少力。
朱由校回到了自己的御舟上的時候,孫承宗、馬士英、袁可立也已經到達了他這裡。
除了孫承宗以外,朱由校對馬士英和袁可立還是第一次見面,這兩個在明末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物此時此刻卻也和普通人一樣朝朱由校行禮後也有些侷促不安。
“三位這一路上車馬勞頓,辛苦了,王承恩,給他們賜座!”
朱由校說後就朝吳進遞了個眼色,吳進會意,走過來朝一得力心腹耳語幾句後,那東廠番子也就出了船艙低聲喝道:“注意警戒,十步之內若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而這裡,朱由校又讓李明睿和王承恩自尋個座位,君臣六人圍座在周圍開始了密談。
“你們也知道朕在這裡會見你們的目的了吧,京城裡人多嘴雜,唯獨趁此南巡時,我們可以好好說說這接下來的事,在此之前也和你們通過氣了,你們現在可以先談談自己的想法。”
朱由校說着就端起一杯滾熱的茶吹了吹沸氣:“老師,你先來吧,開個好頭。”
孫承宗在西北吹了數月的風沙,皮膚變得有些蠟黃,再加上一身青衫布衣,看上去倒也像個老農。
此時,只見他起身朝朱由校拱了拱手就將一卷簿冊遞給了王承恩:
“陛下,秦地不比江浙湖廣,有功名的鄉紳顯宦不多,良田多集中於富農與耆老大戶手中;
而這卷簿冊是老臣這些日子根據往年魚鱗冊和黃冊再加上實地考察得出的關於若按田畝徵稅和按人丁徵稅的朝廷收入記錄;
萬曆年間因張江陵主政內閣,曾實行過一段時間,微臣也將當年的賦稅與之前的嘉靖隆慶年間和之後的萬曆三十五年到天啓七年的記錄做了對比;
現:如果按照攤丁入畝徵稅,朝廷賦稅可比萬曆以來最高記錄增加三倍以上,而貧苦百姓得免稅者也能達到秦地總人丁之五成。”
到底是能臣幹吏,做事做的細緻入微,朱由校不禁內心肯定了這孫承宗幾句,又問道:“關中雖貧困,但富得流油的大戶也不少,且很多和邊軍或者在朝中也有關係,你要擔的干係也不少,到時候若有什麼難處可以隨時提出。”
“是!”
孫承宗應了一聲,這裡,袁可立也站了起來。
袁可立看上去雖是滿頭銀,但腰桿卻是站的筆直,從其虎口的老繭也能看得出他握過刀,上過戰場,明顯不是一位只知道紙上談兵的文官。
“臣這裡倒也與其他地方不同,微臣對山o東地界的士紳也做了調查,現因山o東喜功名且又是孔孟之鄉,素來中第者也不少,因而田地大多集中在這些士紳們手中,尤其以孔、林、賀、孟四家爲最;
其中,又以孔衍聖公府所佔田畝最大,但因歷朝歷代都對其優待,不徵徭役賦稅,所以其投獻者也多,如今山o東之境雖也算富庶之地,但朝廷可收賦稅卻不及雲貴川等西南省份。”
朱由校深以爲意地點了點頭,山東乃大運河之中段,水系達,但的確所收賦稅不及相對貧困的省份,尤其是在晚明以來更爲嚴重,袁可立所說不無道理,而且也看得出來,只要搞定了孔家,其他的便也就容易得多。
這時候,朱由校又看向了馬士英,馬士英臉皮倒有些白淨,雖說也快四十年紀,但卻看上去不過三十歲,頜下鬍鬚很短,笑起來時,滿口白牙一露,就跟戲臺上的奸臣相一個樣,看上去似乎奸詐得很。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偏偏就是這麼個看上去奸詐無比的官員卻在大批所謂的正直人士投降韃子時,他卻選擇了以身殉國,真不知道這樣一個不擇手段又貪污成性的大奸臣爲何還會做出如此舉動,畢竟很多清流之臣都沒有這樣做啊。
也許,這事實只有一個,那就是馬士英或許不是什麼君子,但也絕對不是東林黨筆下那麼不堪。
從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只怕這些投靠滿清韃子的東林黨們在記錄這個害得自己東林黨這邊一番心血付諸流水的勁敵時自然不會留下什麼好話,極盡貶低之能事,最好罵的後世的人幾乎一聽見馬士英就知道他是個奸臣。
“臣在鳳陽也對各處巡檢司和關口過境商隊貨物和州府縣城各類行當做了估計,其中光從我鳳陽過境的貨物每月就不低於一千萬兩,而在各類州府縣城的客棧、茶樓酒肆、布糧油藥等各類店鋪經營的銀錢即便是最差的縣也不少於百萬,若果真如在鳳陽徵收商稅,設置關卡厘金,每年可爲國庫增收當在千萬兩以上。”
馬士英說完後,倒讓孫承宗和袁可立二人倒吸一口涼氣,且不由得看向了這馬士英。
不只是這兩人,就連此時的內閣大學士李明睿也有些覺得這馬士英是在吹牛,光是在鳳陽收商稅設厘金就能創收千萬兩以上,直接堪比國庫收入,那要是在全國都增加商稅徵收額度且在各省通衢之地設置關卡,那爲難大明幾十年的財政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倒是朱由校本人卻是古井無波,對於這個古老帝國所蓄積的民間財富,他自然清楚得很,甚至在他看來,這馬士英其實是做了保守估計的。
鳳陽不只是南北貨物貿易的中轉地,同時也是東西貨物的中轉地,其經濟規模不應該只是每月千萬的規模,在這個大宗貿易動輒千萬兩的時代,誰也說不準這裡面到底有多少白花花的銀子老百姓和朝廷的手中流向扮演着商人角色的士紳腰包裡。
“看樣子,你們都是信心十足嘛,不過朕也得給你們說清楚,此次試點改革,雖然前景很好,但所遇到的阻力也很大,你們得做好準備,不過朕可以保證的是,只要朕還在位一日,就能讓你們善始善終,若朕一朝一日不在,也會留下遺詔保你們和你們家族無憂。”
朱由校的話讓這三位封疆大吏很是感動,三人也忙請朱由校放心,從他們決定做改革的先鋒軍開始,他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更何況他們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如今既然做出這樣的選擇自然不是貪圖榮華富貴和身前身後名,只是按臨地方多年,目睹無數百姓慘狀後油然而生的一種使命感。
除此之外,如今已有宮中女人爲陛下懷上了龍種,這無疑讓他們的信念更加堅定,以陛下之春秋,若無子嗣之憂,何愁大明不能重振國力。
第一百八十九章寫朱由校派東廠的人保護和讓袁可立查案
朱由校自然不僅僅利用這三位封疆大吏的一腔熱枕去進行改革,在允諾自己會一直站在他們背後以外,朱由校也允諾,日後所增收賦稅之一成可歸於地方自主,這樣一來也算是對他們一個變相的福利,一旦有了自己的小金庫,自然也能好給自己增進些收入。
尤其是馬士英,他之所以大力支持朱由校要在鳳陽增收商稅,以及開啓厘金制度,本來就要給自己增加小金庫的意思,要不然他也不會故意說低鳳陽地區每月實際流通的貨物總價值,爲的就是他日好截留一部分商稅銀子留作己用。
現在陛下親自允諾所增加的稅銀,地方可留有一定額度,這無疑就變相承認了讓他們地方建立小金庫的意思。
孫承宗和袁可立雖然沒有馬士英那麼多小心思,但二人也不得不承認讓地方有一定的財政自主權的確在處理緊急政務上方便得多,總不能一遇天災**就只能指望朝廷撥銀子。
除了表態全力支持三人以及給予二人一定軍政自主權以外,朱由校還讓東廠也專門派得力的心腹進駐陝o西、鳳陽、山東三地的督撫衙門。
一方面是爲了保護三人安全,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那些既得利益者會不會鋌而走險又搞什麼刺殺以此恐嚇想有所建樹的官員;另一方面也是充當自己的耳目,畢竟這三位督撫日後權柄都比其他督撫大,自己作爲皇帝也得有所防範。
孫承宗和馬士英在面見朱由校沒多久就不得不立即趕回去開始着實改革,而袁可立則沒急着走,他現在剛剛被任命爲山o東巡撫,除了承擔着在山東實行官紳一體納糧的新政以外,自然也得陪着朱由校視察山o東民情。
“你來得正好,我這裡有件案子只怕也得麻煩你這個巡撫老爺親自辦理了,據他說,州府衙門的官員們都不搭理他”,朱由校說着就命王承恩去將那叫孔志奇的老人喊來。
袁可立也不知道是什麼大案子,竟然勞動陛下親自過問,一時也不敢輕視,聽陛下口氣說是因爲州府衙門都不接的案子,就更加篤定這案子定然不小。
這時候,老人孔志奇走了過來,見皇上朱由校和一個穿着紅袍官服的官老爺就要下跪,但被朱由校立即攔住了,並讓孔志奇將他女兒失蹤的事告訴給袁可立,並道:“老人家你放心的說吧,這位可是你們山o東地面上最大的父母官,他不會不管你的事的。”
孔志奇聽後便也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女兒何時去孔衍聖公府做短工何時失蹤以及自己去了縣衙和州府衙門,甚至也去了分守道衙門都沒有官老爺肯爲自己做主的事說了。
袁可立倒也沒想到原來陛下親自過問的只不過是一件簡單的人口失蹤案,因而他也沒覺得有多大難度,在戶籍管理制度甚嚴的大明,即便是在晚明體制崩壞的時候,一個沒有路引的弱女子是不可能走多遠的,除非生了意外。
不過,既然陛下過問了,他也不能不重視,便向朱由校保證道:“請陛下放心,微臣回去後一定着按察使和曲o阜知縣全力偵辦此案,爲這位老人家尋找到他女兒的下落。”
“甚好”,朱由校點頭說了一句後,這邊吳進也走了來,稟道:“陛下,袁崇煥已經裝殮好,不知如何處理,是就地掩埋,還是着人運回其家鄉。”
“此等悖逆之徒何必落葉歸根,我們反正也快到濟o南城了,就把他葬在這濟o南城外的碼頭邊,讓南來北往的人都看看此人的下場,以警世人!”
朱由校這樣一說,吳進也只好照辦,而袁可立也不好說什麼,毛文龍是他一手提拔的將才,而如今陛下是因毛文龍殺袁崇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求情還是該支持陛下這樣做,既然無法抉擇也就乾脆保持沉默。
在吳進着人尋找亂墳崗埋葬袁崇煥時,朱由校的御舟也已經到了濟o城的地界。
此時的濟南城外,已有無數官員和鄉紳耆老恭候在城外,其中有一肥頭大耳的人身穿蟒袍,且頭戴公爵雉尾冠的孔衍聖公孔胤植卻是分外引人注意。
朱由校在山o東巡撫袁可立陪同下先下了船,緊隨而來的自然是內閣大學士李明睿和司禮監掌印王承恩以及禁衛軍各營指揮使和各營官兵。
這些官紳們便忙山呼萬歲的朝朱由校行起禮來,朱由校受了他們的禮後,就徑直朝墊了黃土紅毯上走來,這時候山o東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官員都走了來,連帶都指揮的武官也跟了來。
不過,朱由校卻是有些惱怒地問道:“不是已經着令過你們地方官員不必管朕南巡之事,爲何還要如此浪費人力財力爲朕修整這御道?”
這時候,山東布政使顧庭焯忙回道:“回陛下,這些非臣等所做,實乃孔衍聖公一片敬畏陛下之心,特捐銀二十萬所建,這沿途禮炮和唱唸做打也都是如此。”
朱由校噢了一聲,就朝一旁的孔胤植笑了笑,說道:“倒也多謝衍聖公了。”
孔胤植一臉諂媚地朝朱由校笑了起來:“這是做臣子的應該做的,陛下您乃君王,爲臣者奉孝敬以全忠於陛下之義,實乃理所應當,陛下如此說倒真的是折煞微臣了。”
朱由校不得不承認這個孔胤植一副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日子倒真的讓人很難去恨他。
不過,朱由校在沒有摸清楚孔府對於官紳一體納糧的反應之前,他也還沒有抉擇到底該不該動這孔胤植。
孔胤植也不知道當今陛下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也知道既然當今陛下來了,他就得好好巴結巴結陛下,至少不能因此得罪陛下。
比如城中流民和乞丐,孔胤植還親自主持人去施捨粥棚以解救這些最底層的百姓,而朱由校在進入濟o城後也看到了這一幕幕也不由得朝孔胤植誇獎起來:“孔衍聖公造福鄉里,倒也是功不可沒。”
“微臣所做之事哪及陛下所做之萬一,不過是竭盡全力,幫襯一下鄉鄰而已”。
孔胤植笑了笑說道。
沒多久,就在朱由校背後突然傳來緊急的馬蹄聲,愕然就見吳進迅疾如風地來到了朱由校身邊,附耳道:“陛下,我等在挖坑埋葬袁崇煥時,意外現一具女屍,其音容笑貌與那姓孔老頭所描繪的他女兒的特徵有些相似,都是眉心有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