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中度過,天氣越發的涼了,蘇柳製作的阿膠工序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蘇家小院,蘇柳搬了一張墊腳的杌子站在竈前,拿着一個大鏟在吃力地攪動着裡頭的驢皮,停頓半刻,又加進參芪歸芎橘桂甘草等藥汁材料。
陳氏在一旁幫她添着柴火,母女二人都忙得滿頭大汗的。
爲了保證阿膠衛生,蘇柳將頭髮盤緊了,還特意做了頭巾把頭髮都裹好,不讓一絲雜質掉落在鍋裡。
做阿膠最吃力的便是這出膠前的工序,必須要不停攪動,以致膠體均勻,也最費力。這虧得蘇柳養了兩三個月的身子,倒不像剛來時那般弱不禁風,雖不至於脫力,卻也累得夠嗆的。
陳氏有心幫她,蘇柳卻怕她抓不着法,這又是頭一次試驗,便也不敢讓她去攪動,只自己一手包辦了。
就這麼兩個時辰過去,滿廚房都飄着阿膠驢皮特有的味兒,有些微苦,蘇柳卻激動得不行。
仔細瞧了瞧鍋裡的膠體,感覺和前世在同事家裡作坊裡看到的差不多了,蘇柳便小心地起了鍋,拿來刷了豆油的鉛盆小心地裝上。
“這就成了嗎?”陳氏看着盆裡的小半盆膠體問。
“還不能呢,還得凝膠。”蘇柳笑着將蓋子蓋上,兩人合力將鉛盆用繩索困了結實,然後拿到井邊。
凝膠需要氣溫極低,如今雖已入秋,卻到底沒ru冬,家裡也沒冰窖什麼的,爲了快些凝膠,蘇柳便想到將阿膠盆吊在井裡。
井水向來冷,井又是陰寒的,在夏天,農家裡有井的,很經常將食物這般吊在井裡湃着已保鮮,這也是蘇柳所想到的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母女二人小心地將那盆放下井去,離水面有二尺高時才收了繩子,穩穩地紮在井邊,並蓋上了井蓋。
“難爲你想了這麼個法子。”陳氏做完這一切,吁了一口氣。
蘇柳嘻嘻地笑道:“等以後咱們有銀子了,就將家裡翻建,再建個冰窖,這樣就不用湃在井裡頭了。”
“從前只道你悶聲不吭的,也不知你頭是咋弄的,哪就來了這多點子?”陳氏指了她的額頭一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柳心裡跳了一下,眼珠子一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娘你別與人說,其實我夢見過魯大娘子呢,都是她教我的。”
“真的?”陳氏驚叫出聲。
蘇柳鄭重地點頭,心裡少不得又唸了一聲佛,希望魯大娘子有怪莫怪,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借她的名頭。
“哎喲,你這丫頭咋不早說?”陳氏是典型的農戶人,平素也信神佛,如今聽蘇柳這麼一說,少不得又雙掌合十唸了句好,忙着要去給魯大娘子燒香了。
蘇柳見了噗哧一笑,看一眼蓋得嚴密的井蓋,也跟着長吁了一口氣,總算完成了這麼件大事,接下來就等成品了,希望不會太差纔好。
想過這糟,蘇柳又想起這幾日寧廣都沒有來,不由皺起眉,這傢伙搞什麼?自打寧廣那天來了以後,就好象很不爽似的。
“娘,我去寧廣那邊看看啊!”蘇柳想了想,便走進屋裡拿了些東西,又對廚房叫了一聲,聽陳氏應了,這纔去了。
寧廣今日也沒往別處去,坐在自家院子裡看着天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寧大哥。”見他在家,蘇柳小跑着上前。
見她來了,寧廣輕哼了一聲,走到一旁劈起柴來。
“寧大哥,咋這兩日沒去我們家吃飯了?”蘇柳笑着問。
“我又不是誰,總去你家也不妥,沒得讓人看閒話。”寧廣不冷不熱地道。
蘇柳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覷了他一眼,這人在鬧脾氣麼?
“誰說的,你和咱們誰跟誰啊?”蘇柳眨巴着眼,上前一步道:“你別劈柴了,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她揚了揚手中的包袱。
寧廣掃了一眼,手裡的動作一頓,有些彆扭地轉開臉,卻是想着繼續劈柴的,蘇柳卻是趁機上前奪了他的斧子,將他拉到一旁的石階坐下。
抖開了包袱,裡面露出一件寶藍色綢布裳來,寧廣雖沒正眼看,但眼角餘光卻是瞧見了的,眼中喜意一下子盈了上來。
“這顏色也不曉得你中意不,我覺着不錯,你站起來,穿起來試試。”蘇柳抖開了那件衣裳道。
寧廣有些忸怩,任她拉扯着站起來,蘇柳便拿着衣裳給他套上,踮着腳跟給他整理。
她近在咫尺,時而踮起了腳去整他的領子,時而拂了拂衣襬和袖子,屬於少女的馨鄉鑽進鼻尖,細碎的頭髮絲更是順着風拂到他臉上。
寧廣有些心神恍惚,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
“這邊袖子長了些,不過幸好是長了,可以裁短,要是短了可真不知怎麼改了。”蘇柳比了一回,才擰着他的右手袖子,一邊擡眼笑道。
這一擡頭,見寧廣直愣愣地看着她,一雙眼睛深邃如譚,蘇柳突然覺得心頭有些慌亂,臉騰地紅了,心噗通噗通地跳起來。
見她臉紅得像熟透了的紅蘋果,寧廣也有些尷尬,只覺得有種騷動在體類亂竄。
兩人都咳了一聲,轉移開視線。
“你你脫下來吧,我今晚再改改。”蘇柳尷尬不已,支支吾吾地道。
“哪要這麼麻煩,直接挽起來就成。”寧廣徑直去挽袖子。
蘇柳卻是一拍他的手,嗔怪地道:“好好的一件衣裳,弄個不倫不類的像什麼樣。”說着就直接去扒他的衣裳。
寧廣見她難得露出小女兒的嬌態,心早就軟成了一灘水,任她脫了去,嘴上卻道:“女人就是麻煩。”
蘇柳瞪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還蹬鼻子上眼了你,我還沒給過那個男人做過衣裳呢,就連我。。。”
她口中的爹到嘴邊就嚥了回去,寧廣哪有不明白的,便岔開了話題,道:“今兒怎麼沒去攤子。”
蘇柳也不想提那些糟心的人,道:“阿膠今日要完成最後的工序,要出膠了。”
“成了?”寧廣很是意外。
蘇柳露出一記笑容來:“估莫着不夠別人的好,也有六七成色的。”
要是做的不好,她們自己也可以吃,不過她話只是沒說的太滿,看那成色,應該也差不了哪去,只要讓識貨的看了,自己再斟酌着改良便是。
寧廣點點頭,拉過她坐下來,動作自然得讓蘇柳都愣了一下,臉又紅了。
一時找不到話題,蘇柳便說起了接下來的打算,若是這回阿膠做好了,賣了錢,她打算着將附近的地給買下來種辣椒番茄那些。
聽着她對日後的憧憬,寧廣側過頭看她,她微微地仰着頭,脣彎了起來,兩排眼睫毛像是扇子一般閃着,整個人顯得很是安寧,就這麼看着她,覺得心頭都安靜下來。
“年後,我們定親吧。”寧廣突然道。
蘇柳很自然地嗯了一聲,話出口才覺得不對,唰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年後,我們定親。”
蘇柳這回是真被驚到了,看着寧廣半晌說不出話來:“定親?”
寧廣的臉沉了下來,道:“怎麼,你不願意?”
難道真被他料中了?這丫頭看中了宋斐那皮相了?想到這點,寧廣的臉色又陰沉了些。
“不是。”蘇柳搖頭,道:“你不是不願麼?”
她都說過兩回,寧廣都沒回話,她心裡想着他怕是不願的,又一門心思要賺錢,便將這事先擱了下來。
寧廣有些訕訕,轉過頭,道:“你不是還小麼。”
這倒是真的,寧廣自己到底比她長了十一年,總覺得不妥當,如今相處久了,倒也真不是沒感情,而且,宋斐兄弟一出現,他突然就感到了危機感,尤其是宋斐。
關鍵是,那兩人太多話說了,而且說的,都不是他能插上嘴的,這莊稼的事,他就一個粗人,從前就是舞刀弄槍,哪裡懂這個?
偏偏宋斐出現了,雖是那樣的身份,卻是個愛弄田的,竟就和蘇柳說到了一邊去,還熟絡的以妹妹哥哥相稱了。
寧廣說不出那感覺是啥,就覺得那鍋只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沒人來搶的肉菜,突然就來了人和他搶,還有搶得過的跡象似的。
如今他見蘇柳越發出落得好了,便也有些捉急,說出了定親的意思來。
蘇柳若是知道他心裡將自己比喻成一鍋肉菜,指不定會怎麼跳腳了。
雖然這人是自己說看上了的,從前也說過定親的事,可如今由他自動說出,蘇柳也免不了有些羞澀,支支吾吾地道:“年年後麼?”
“嗯!”寧廣伸手撥起她耳際的碎髮,說道:“年後定親,等你及笄了再成親。”
蘇柳聽了越發羞澀了,低着頭,臉滾燙滾燙的,蚊子似的嗯了一聲。
寧廣見她應了,倒是露出了笑容,想了想既然要定親,若是成親也就是明年的事,這裡的房子是肯定不能住的,乾脆就在蘇柳她們那建一間好了。
想了想,寧廣又走進屋,從裡頭取出了一個鐵罐子,塞到了蘇柳懷裡。
“這是什麼?”蘇柳怔了怔,一邊揭開那鐵罐子,一邊問,等看到裡頭的東西時,她驚得張大口:“這?”
裡頭也不是啥,而是一小疊銀票,拿起來一看,有十兩的,五十兩的,百兩的,足有五百兩之多。
“怎麼會有這麼多銀票?”蘇柳可真是震驚了,想不到這貨是個真土豪啊!
寧廣眼神有些複雜,撇開眼去,模糊地道:“是這些年攢下來的,你拿去,將家裡附近的地買下來,等來年修一個大點的房子。”
“啊?”蘇柳有些發愣,隨即腦子一轉,明白他的意思,臉又是一紅咳了一聲,道:“房子,嗯,不如推了咱們家那個重建吧?”
“隨你。”寧廣也不在意,想要站起來,想到過去,又問:“我,若只是會一個會打獵的獵手,給不了你什麼榮華富貴,你還嫁嗎?若只是一輩子都只在這個村子裡,你願意?”
蘇柳覺得他今天有些怪怪的,說道:“你還有什麼手藝不成?會打獵就不錯了,至少餓不死人。至於榮華富貴麼,咱們自己有手有腳,自個掙唄,統共就是過些富足的日子罷了。”
她也沒說錯,所謂富貴,不就那樣,有銀子有田有地,有人伺候,生活富足。
寧廣定定地看她一眼,說道:“你就不想當個官夫人,當人上人?”
蘇柳皺起眉,搖了搖頭:“我還沒想過呢。”
寧廣聽了不知說該笑還是該哭,這小妮子,難道就沒有半點虛榮心,女人不都圖個好人家?
這麼想着,他就問了出來:“女人都想圖個好人家,奴僕成羣的侍候着,被所有人都羨慕着。”
蘇柳呔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道:“咱們有銀子了,也能啊。你以爲大戶就這麼好啊,你是沒看見那些在深宅的女人的苦罷了。我與你說,大戶人家的糟心事兒比咱們這些寒門小戶,手段只有層出不同的,那可多糟心啊,還不如自己當家做主來的自在。”
寧廣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妮子說的就像親身經歷過似的。
“不過趁着現在咱還沒成親,咱先說個清楚明白啊。”蘇柳想到最重要的一點,便出言道。
“你說。”
“我不歡喜大戶人家,是因着大戶人家裡妻妾多,那是非也就多,我是最看不過男人三妻四妾的。你若是有了我,就只能守着我一個人過日子,不能納妾啥的。”蘇柳定定地看着他。
她是有潔癖的,可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公和別人睡,那會讓她覺得骯,髒和噁心,所以,寧肯醜話先說前頭。
寧廣一愣,臉上神色有些怪,道:“那若是多年無子呢?”
蘇柳差點沒被氣死:“作死的大塊頭,你咒我呢!”她狠掐了他一把,道:“你放心,到時候若真是這樣,我就給你藤位置。”這時代的人,她也不可能讓男人接受丁克,真那麼倒黴到那個地步,她就讓位唄,只要自己攥着銀子,還怕日子沒盼頭不成?
卻不料,這話反讓寧廣惱了,一拍她的頭,惱道:“簡直胡鬧,這還沒成親就先說和離了。”
蘇柳被拍的呲牙,見他一臉怒色,少不得又軟言哄了哄,見他臉色好些了,纔在心裡腹誹,誰讓你們男人管不住自個的褲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