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顛倒的夏季, 在不斷祈禱中度過, 雨水卻並未增加。失望難過的秋季, 在忙忙碌碌中度過, 糧食依舊短缺。
入冬,除去缺水缺糧,一切都很正常。
公社大隊派人來,按照往常的比例上交糧食後, 被嘉獎一兩句, 得到一些額外的種子福利, 庫裡再次恢復到糧食緊張狀態。
村民們卻不敢抱怨,只能勒緊褲腰帶熬日子,這糧食不得不交。
這時候民兵組織抓作風特別嚴格,什麼都會抓進籠子裡, 幸虧碧山村地處深山老林,遠離城鎮,加上上頭有熟人照顧,才能夠得到一兩分緩解,比其他村稍微好一些。
但也是好一些而已。
沒糧與缺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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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大榕樹下, 葉安誠用麻繩與大木板做得一個簡易版鞦韆。
曉丫頭可以整個人躺在上面動來動去,之前在白家讀書的小輩們,對於山林裡的危險,有深刻的認識。
她小臉皺成一團,問道:
“爸爸二叔三叔哥哥,他們又去山裡了?”
農忙過後, 村民們閒着無事,肚子更覺得餓的慌,白日裡帶着一竹筒水,開始往山林裡找吃的。
被毒蛇類動物咬傷、吃樹葉草根中毒的事件不僅僅一二起,這種事防都沒法子防,阻止反倒是擋住村民們的生路。
隨着糧食越來越少——
碧山村人都省着糧食吃,能餓着就不開火,實在不行在熬點野菜湯喝。
這導致村人們,餓得越來越瘦,看起來跟竹杆葉安誠很像。
有一兩個村裡投奔的直系血緣親戚,最爲嚇人,已經得恐怖水腫病,腳和腿浮腫發白,用手指一按,凹下去一個窩半天都起不來,最嚴重的,連臉都是腫的,周身腫得亮堂堂的。
吃一兩頓粥,喝三頓藥,人立馬恢復正常,都是餓出來的。
總之,三姐妹花的課程全都靠自學,而葉安誠充當師生橋樑。
白日黑夜,曉丫頭思丫頭葉小五都被留在土屋裡面活動,不准許出去,怕差距太過明顯,打眼,連葉家大人出門都靠武裝。
直到天氣漸漸轉涼,裹上厚厚實實的不合身舊衣裳,他們終於允許在院子裡玩。這個鞦韆也就是葉安誠特別給妹妹們做的,讓她們無聊玩玩。
村裡餘糧比較多的人家。
基本都這樣偷摸過活,隨大流,不搞特殊化。
比如,長身體的葉安誠,跟瘦驢一摸一樣,每天都在村子裡蹦躂來蹦躂去,差點沒在臉上寫字‘餓肚子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每日黑夜裡,甜妹兒偷溜躲人的夏式步法越來越熟練,掌握程度已經遠遠超過拳法,在三村亂竄亂蹦躂,至今無一人發現。
至少,現在還沒有鬼影子的傳說。
思丫頭抱着瞪大眼睛看小人書的葉小五,頭也不擡,自言自語回道:
“大概他們快回來了,咱們回屋裡去偷偷熱點吃的。”
她看向院子東邊角落,那裡某女娃娃正蹲在地上裝蘑菇、用短樹枝畫圈圈。
“你們先進去,後院對後山的窗戶記得全部,我在這裡幫忙蹲守。”
等兩姐妹抱着奶娃娃進屋,將土屋門窗關緊,徒留後院一排窗戶,甜妹兒站起身,拍拍手,走向院子裡那半截不大不小的土地。
地裡是一片或青或黃的短紅薯秧苗,但土仍舊有一些刻意的乾燥,肯定會造成地裡糧食的減收,這是很心痛但沒辦法的選擇。
按照現今的計劃,這塊地裡收穫的所有紅薯,都跟留給村民們的自留地一樣,同樣也歸於生產隊。
這導致很多村民,對這些地非常不認真,澆水嚴重不足,地裡枯死得藤蔓一坨又一坨,隊裡減產幅度增加。
饑荒快蔓延至三個村,再沒有措施,很快有人會失去生命。
適量地救助父老鄉親們,因爲村裡都是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等熟人,同時這也是在幫葉家隱藏的一種方式。
“十點啦,二嬸他們現在正在開會?”
蹲在地裡甜妹兒,想起昨夜爺爺他們的終於妥協,嘴角微微上揚。
她看向隊部的方向,想象着隊部的模樣,陸陸續續、非常緩慢地眨兩下眼睛。
搞事的首要事情,需從自家碧山村做起——通知生產隊的大家長,負責盡責的張隊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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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幹部們有事沒事聚在隊部,撥得算盤嘩啦啦響,翻來覆去地算今年年終時候,村民們各自能分得多少口糧,這些都是明年村民們一整年的口糧。
結果依舊不容樂觀。
如今碧山村,已經不打算種水稻麥子油菜蔬菜,清一色的全部種上耐旱的紅薯與玉米,管不了錢,只想管隊員的肚子。
但紅薯玉米等農作物,也不是一點水都不需要,地裡綠油油的一片幼苗不澆水,也同樣會枯萎爛掉。
他們還可以靠水庫,但隔壁鄰居連喝水都遇到困難。如何與碧土村、碧水村,適當外交,這也是需要反覆討論的。
張隊長瘦得整張臉棱角分明,額頭川字皺紋加深,他嚴肅道:
“公共食堂已經清鍋斷頓,現在沒聽說哪一個村裡的食堂還繼續來火,今年的總工分,年底換算成糧油折給隊員們,這將是他們明年的口糧。”
往年農忙豐收,今年農忙閒收。
一筆筆地統計着旱災造成的損失,水稻,玉米,紅苕,洋芋,南瓜,蔬菜,登記一筆,心痛一次。
出納員一筆一筆認真記下,最終結果已經是第八次計算,還是未有任何變化,他壓抑着失落的情緒,低聲問道:
“今年年終口糧要不要提前發?村裡有的人家,半塊紅薯全家人能舔一個星期,娃娃們都餓得快脫新形。”
黃老爺子沉默許久,開口道:
“一年的口糧還不夠咱們吃三個月,全部發下去,明年下半年全部被餓死嗎?”
地裡剛種下去的糧食,全部都靠人力澆水,儘管這樣,都夠打眼,尤其是村裡‘永遠都乾枯不了’的水庫。
溪水溝跟山泉乾裂,來源已斷,水用量增加,蓄水依舊不變,要是碧山沒有山神,恐怕連村裡的週歲奶娃娃都不會相信。
昨日,隔壁村民明目張膽地嘀咕,關於碧山山神只眷顧碧山村一事,話語裡都是滿滿的羨慕與嫉妒。
再這樣下去,地裡收成對比太過明顯,三村的矛盾很有可能被引爆。但要讓他們完全開放水庫資源,絕對不可能。
記工員小夥鬍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他把頭埋入手臂裡,情緒失控道:“碧山山神,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啊?”
作爲第一屆生產隊幹部,他們已經夠盡心盡力爲村民服務,但得到的結果卻令人無比絕望,是人都受不了。
砰砰砰——
屋子裡忽然處處掉東西,都掉落在他們身邊,卻沒砸到人。
等看清楚是什麼,屋子裡驟然安靜,連張隊長都長大嘴巴,不可思議盯着眼前還在往下掉落的東西。
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山神聽到我們的心聲?!
還有這一堆是什麼東西?
葉二嬸與黃老爺子直接從麻袋歪到地上,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我錯了,我不該打擾山神。”
記工員以爲是其他人在扔東西,乖乖道歉之後,擡起頭,整個人石化了,“啊——這是茄子?辣椒?黃瓜?還有洋芋?它它它它它們怎怎怎麼全部都混在一起?”
但見眼前的一堆植物,比如一根藤上結出茄子、紅辣椒、黃瓜,而藤扯出來掛着的糧食是數個形狀各異的洋芋。
之所以是這幾類,不是因爲甜妹兒弄清楚它們都是茄科植物,而是她‘辦家家’胡亂種的幾種,只有幾種成功。
除此之外的西紅柿嫁接,指意太明顯,不敢拿出來。
“上面結茄子,下面是洋芋。”
這在村人們心中,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在他們眼前實現。
許久以後,當洋芋茄子等掉下來足足一麻袋多,張隊長才開口道:“這恐怕是山神種地手段,果然跟我們不一樣,不是我們可以能比的。”
隊部的幹部們全部跪下來,態度虔誠地感激山神。
刷刷刷——
一個個憨態可掬的黃色大南瓜,忽然出現在地上,像是冒出來的。
“山神——”
親眼目睹神蹟,黃老爺子一時激動,捂着胸口直接暈倒,倒是把張隊長等人嚇一大跳,趕緊救人。
等他幽幽轉醒來,蒼老臉上留下兩行淚水,對着土屋頂激動道:“山神萬歲,祖宗保佑,感激山神,感激祖宗!”
“山神萬歲,祖宗保佑,感激山神,感激祖宗!”
“山神萬歲,祖宗保佑,感激山神,感激祖宗!”
……
幹部們跟着老爺子激動無比。
那一種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山神信仰,突然被激活一下。
與此同時,甜妹兒還未發現,體內下丹田暖流細微末節的變化,而空無一人的青山忽而微震動一下。
在碧山東邊方向,
某隻豆丁的左邊心臟,莫名顫動一下,腦海混亂半秒,他蒼白的臉色也隨之閃現半秒紅暈,眨眼間恢復原樣。
空間裡,曬果子的松鼠員工,熟練地爬上爬下,將紫葡萄撿起來,重新曬好。動物們繼續吃或被吃,菜園果園藥園果林,也都是原來的樣子。
一切都沒變。
但顯然,這已不是第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麼麼噠~繼續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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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村裡各種各樣的廟宇舊址都消失不見。
只有山上有,尤其那種人丁罕見的地方,忽然冒出來一個一米左右的人工挖工,裡面還有香類的痕跡,供奉破舊的土地工神像。
小時候山裡捉謎藏,走錯路見到過-_-#-_-#
問父母,他們也不知道還有這種地方-_-#,聽都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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