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芸是想到了,便會去做的人。
既然決定了買些下人回去,第二天,她便央着周叔帶着他去了官牙。接待他們的是老熟人,陳經紀。趙雲訝異了下,沒想到他除了做經紀,還擔任牙儈的工作……
“趙姑娘,我們這裡的下人,都是經過專門調教的。會算賬的,會刺繡的,會廚事的,會種植的,應有盡有。您想要挑什麼樣兒的,只管和我說。保管能讓姑娘滿意。”陳經紀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的,知道趙芸的來意後,順溜的介紹着情況。
趙芸眨了眨眼,擡頭看他道:“我想要身體好的。”
“……”陳經紀頓了下,瞧了周叔一眼。周叔裝作沒瞧見的轉開視線。陳經紀脣邊的鬍子抖了抖,乾巴巴道:“趙姑娘放心,我官牙調教出來的下人,均經過嚴格的檢查,身體康健。有疾病的老弱,是不會賣給主顧的。”
趙芸笑了笑,“陳經紀誤會了,趙芸的意思,是想要買幾個身強體壯的婦人回去,好幫忙幹活兒。陳經紀也知道,莊稼人的活計,身嬌體弱的可幹不來。”
陳經紀這才露出舒緩的笑容,連連點頭,“趙姑娘思慮的有理。”
說完,他對旁邊侍立等候的小廝的吩咐了兩句,才伸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趙姑娘,這邊請。您要的人馬上就會被帶過來,到時候您可盡情挑選。”
“有勞了。”趙芸點頭,跟着陳經紀到偏廳坐定。
“待會兒看仔細了,慢慢挑,別太着急。”周叔小聲的叮囑趙芸一句,便在她旁邊落座。趙芸微不可查的點頭,來之前,周叔已經將大致的情況和她說過。
官牙裡,有些是被皇帝抄家貶謫爲奴的。不過大多本來就是下人,主家倒黴了,他們自然跟着倒黴。當然,還有一些本是平民百姓,日子過不下去,纔會自賣自身進了官牙的。
三種情況,第一種沒什麼好說的,從顯赫的地方摔下來,多半是不認命的,買回去也不好使。
挑到第二種人有好處,也有壞處。買到那有本事,又肯效忠的,自然是好。但最大的可能是挑回去一些要麼私心重,要麼油滑奸詐,要麼內裡藏奸的。因爲他們早就做慣了下人,最明白的是如何在有限的條件裡爲自己牟利。軟弱善良些的主家,就拿捏不住。所謂,奴大欺主是也。
總的說起來,第三種人用起來最放心。背景乾淨不說,心思也不會太複雜。只是,這裡面的人,多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手藝,需要調教一翻才能用。
趙芸心裡將該注意的事項粗略的回想一遍,那小廝便領着一隊人進了偏廳。
這些人都穿的同樣的麻布衣服,低着頭。或許因爲營養不良,多數人臉色看起來都有些蠟黃。但拾掇得還算乾淨,也沒瘦成竹竿。
趙芸粗略的瞥了眼,正準備收回視線,卻發現其中有一位中年婦人微微的擡頭,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不動聲色。
陳經紀咳嗽一聲,威嚴道:“趙姑娘需要幾位身強體壯的婦人,今日就看你們有沒有機緣了。”
“見過趙姑娘。”那些婦人聞言,頭又低下去了一些,齊聲道。
趙芸板着臉,刻意壓低嗓音,減緩說話的速度,減少了聲音裡的稚嫩,“起來吧。”
陳經紀見狀,不由得挑了挑眉。說實話,他對這位趙姑娘好奇得很,小小年紀,這氣度,倒讓人不可小覷。
“這些人多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因爲天災人禍,無家可歸,纔來官牙自賣自身的。而且,他們之中,又多數都出身莊戶人家出身,慣會做農活的,身體也強壯,趙姑娘可以仔細瞧瞧。”
趙芸頷首,表示知道了,便把視線集中到面前的一羣整齊排列的婦人身上。
這些婦人高矮胖瘦,黑白不一。聽到陳經紀的話,有的悄悄擡眼打量她,有的的則木頭似的站在原地,低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們都擡起頭來。”趙芸沉聲吩咐。要判斷一個人的好壞良善,最好的,還是看一個人的眼睛。
話音落下,不管是悄悄打量趙芸的,還是木頭似的站着的,都聽話擡起頭來。沒曾想,所有人都一下子就撞進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裡。
有的人被那樣的眼神看得渾身一個機靈,心虛的很快挪開。有的愣了下,很快便規矩的低垂眉眼。而大部分,卻都是驚訝又好奇的樣子。
趙芸就這樣淡淡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打量她們,也任她們打量。半晌,她纔開口道:“你們都叫什麼名字?都會些什麼?從你開始吧,仔細說說。”說着,擡手指了指右手邊的第一個人。
那人是一名二三十歲的婦女,臉部輪廓很深,皮膚也有些黑。個頭至少有一米六五,看起來也壯實。
“俺、俺叫春花。俺力氣大,在俺老家,俺家的地都是俺一個人種的。”春花見上面那小女娃和陳經紀等都瞧着她,不由有些緊張,急急巴巴道。
“你老家在哪兒?家裡還有什麼親人?爲什麼會自賣自身?”趙芸不緊不慢的追問。
“俺老家是河縣的,去年發大水,俺家漢子被水沖走了,家裡就剩俺一個了。俺走投無路,到豐樂縣投奔親戚,哪想他們早就搬走了。俺餓得沒力氣,沒辦法,才自賣自身的。只是,俺除了力氣大,什麼都不會。一直到現在都沒人要俺。”春花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更是沮喪的低下頭去。
陳經紀見狀,抽了抽眼角。這叫春花的婦人,什麼都不會,卻吃得多,又老實過頭。每次大戶人家招僕婦,都瞧不上她。這一年多來,如若不是他看她可憐,讓她在官牙裡幫着乾點兒活兒。她也勤快不偷懶,早就活不下去了。
想到趙芸買人去,就是爲了幹農活兒的,不由得開口道:“這春花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手藝,但力氣大,趙姑娘買她去,看個門戶也是可以的。”
趙芸挑了挑眉,陳經紀一向世故,這會兒居然還會開口幫這婦人說好話?“既是陳經紀推薦,我自然會認真考慮。現在,下一位。”
挨着春花的婦人見狀,連忙開口介紹自己,名字、籍貫、特長、爲何淪落到官牙,家中是否還有親人等。
趙芸問的問題都差不多,大部分的婦人都回答的中規中矩。這些人中,多數出身貧苦人家,平平無奇,有的有些小能力。做飯,縫補,或是種地,趙芸也沒覺得失望。
直到一名婦人上前一步,朝趙芸行了一禮,鎮定的自我介紹道:“見過姑娘。奴婢葉秋,京城人氏。因先父曾考中舉人,所以奴婢也識幾個字,擅長刺繡,也會幾手侍弄花草盆栽的手藝。”
婦人說話平緩,不慌不忙,吐字清晰。在這一衆鄉土氣息濃厚的婦人裡,倒是顯眼。趙芸瞧她一眼,正是先前進門時打量自己的中年婦人!
“既是京城人氏,爲何會流落到豐樂縣?”
婦人面色不變的,解釋道:“家父因爲得罪了權貴,以至於被除掉了舉人功名。家父鬱鬱而終,奴婢也因未婚夫悔婚,無處可去,便自賣爲奴,進了東城的羅家。”
東城羅家?那個因爲家主猝死,幾個少爺爲了掙家產,結果氣死了羅夫人的羅家?趙芸眯眼,羅家敗了,自然不需要那麼多奴婢。將這些有手藝的奴婢賣了,還是收回些銀子。
這些倒沒大礙,她比較在意的是葉秋那曾爲舉人的爹和他得罪的權貴。
“你倒是坦誠。”趙芸沒多少情緒道。
“奴婢不敢欺瞞姑娘。且都是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了,當日那權貴已經入了土。”婦人知道趙芸擔心什麼,坦蕩的回視一眼,回答得滴水不漏。
趙芸脣角勾了勾,“也就是說,我買了你,也不會招來麻煩?”
“是。”婦人垂頭,恭敬的回答。
周叔見趙芸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婦人的話不知真假,還是不要沾惹的好。可他到底還是外人,此時又不好開口。
沒瞧見周叔糾結的表情,趙芸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她中意這婦人的是她說,她會刺繡和侍弄花草盆栽。如今地裡種上了那麼大片薰衣草,沒個懂行的打理,是不行的。
她事情多,分身乏術。如果這婦人真有這本事,她買了她回去,自然能知道她說得話是不是真的,也能想辦法將她握在掌心。
想到這裡,她便開口問了婦人許多花草栽種養護方面的問題。婦人答得很順溜,看得出來確實是有幾分本事,於是,趙芸在心裡做了決定。
“趙姑娘可選好了?”
趙芸點頭,最終留下了五個婦人。一個是力氣大、皮膚黑的春花;一個是識字、會刺繡、種花的葉秋;還有擅廚藝的桂娘子、擅縫補的江婆和沉默寡言的素娘。
定好了人選,接着便是談價錢了。這五人中,除了葉秋是被轉賣的,另外四個都是自賣自身,只多少會一些手藝,並不精通,價錢並不貴。
加上給陳經紀的介紹費,趙芸也不過需要付出四十三兩銀子。
“我這裡還有一些便宜的壯勞力,不知姑娘是否還需要?”談妥一筆生意,陳經紀對趙芸的態度也越發親近熱情。
趙芸想了想,便讓陳經紀帶幾個進來瞧了瞧。
在村子裡請長工的花費,雖然不多。但買回去之後,這勞力便徹底是他們家的,想什麼時候用便什麼時候用,一勞永逸。
於是,趙芸便又挑了一對父子和一個壯小夥兒,一起付了銀子。
之後,便是手續的辦理。
買地寫地契,賣身便寫賣身契。
賣身契一式三份,趙芸留一份,保人陳經紀拿一份,這三男五女手裡也各自拿一份,事情便算成了。
“現在,你們便是我趙家的僕從了。不管你們之前的遭遇如何,我希望到了趙家,能本本分分的做事,莫要生是非。”在陳經紀的陪送下出了官牙,趙芸視線掃過衆人,冷聲道:“如若有人覺得我年紀小,好糊弄。那大可以試試。”
趙芸用上了靈壓,衆人只覺得被她看一眼,就頭皮發緊。一時間被她威懾住,吶吶不敢言。
葉秋最先反映過來,她蹲了蹲身,低着頭道:“姑娘放心,既已簽了身契,我等自會本分做事。”主家好了,他們這些做奴婢的纔會過得好。不然,等待他們的就是繼續被轉賣的命運。
“嗯,我希望你們能記住這話。”趙芸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接着道:“周叔已經去僱牛車了,你等若是有東西要收拾,給你們一刻鐘,現在馬上去辦。一會兒我便帶你們回蚌蘭村!”
桂娘子躬身道:“姑娘,奴婢得去接我家大寶、小寶。”
“奴婢也需去接相公。”素娘跟着走出來,稟報道。
這八人中,春花,葉秋,江婆,常德、常樂父子與丘山都沒別的親人了。只桂娘子家裡還有兩個男娃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素娘無子,家裡卻有一個殘疾的丈夫。
之前定契約的時候便說好了,趙芸會接收桂娘子的兩個孩子和素孃的丈夫。此時,兩人要去接人,趙芸自然不會不同意。
“春花你去幫桂娘子抱孩子,常樂、丘山你們兩個和素娘一路,去將他相公接來。”
幾人聞言,都領命去了。常德、江婆、葉秋三人都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便靜靜的站在趙芸身後等待。
很快,周叔僱的牛車到了,接人的也都回來了。
趙芸便大手一揮,所有人都坐上牛車,一起回了蚌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