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父,侄女不請自來,還望見諒。”趙芸拱手朝面前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行了一個禮,嘴裡說着告罪的話。
劉上元回禮,連連笑道:“侄女哪裡的話,劉府的大門永遠都是爲你敞開的。裡面請。”因爲趙芸與劉潔交好,雙方又是合作關係,兩人便以伯侄相稱,以示親近。不過,劉上元卻絲毫不敢小瞧了自己女兒的這個手帕交。平日裡相處,也並不以長輩自居。
雙方來到廳堂裡坐定,上了茶,劉上元才笑呵呵道:“侄女是爲了那件事情來的吧?說起來也是我忙得疏忽了。今早迅哥兒媳婦突然發作,家裡一團亂,到晌午才安生下來。”
趙芸放下茶盞,有些驚訝道:“蓉嫂子生了?”
劉上元心情頗好的點頭,呵呵笑道:“是。生了個大胖小子,我劉家也算有後了。”
“那侄女可要恭喜伯父了。”趙芸也笑起來,“潔兒早盼着能有個小侄子呢,如今心願算是達成了。”
劉上元聞言,笑着搖了搖頭,“潔兒那性子,侄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嘴裡唸叨是一回事,真正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了。”說到這裡,他收起笑容,面色鄭重起來,“不說這個,侄女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完成了。楊家也表示了有意合作。不過,具體的事情,那人說,楊家的家主希望親自與你談。”
“親自與我談?楊家想要我去一趟滄州?”趙芸手指在椅子上點了點,沉吟道。
劉上元搖頭,直視趙芸道:“聽那人的意思,楊家的家主正在外巡視產業,過幾日便會路經府城。到時候,或許會請你去府城見面。”
“楊家主要生產瓷器,平安州那邊,確實有他們的一處窯場。”趙芸將瞭解到的楊家的情況回想一遍,若有所思的點頭,隨即又沉吟道:“只是,楊家的家主很少露面,生意場上的事,一向由楊家的三少爺應對。如今,他提出要見我,卻不知道是何意。”
劉上元想了想,開口道:“我劉家雖然與楊家是遠親,但已經多年不來往。楊家內部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聞我那表姨夫死前,將家主之位,傳給了一個孫輩,想來此時年紀應該不大。他要見你,或許因爲侄女你的年紀的緣故?”
“可能吧。”趙芸搖搖頭,她對楊家印象很好。完全是因爲楊家的家主很多時候的決定,都會讓她眼前一亮。冥冥中,升起了有種想要見一見的念頭。如今聽聞他要來府城,要親自見她,她心裡竟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
“爹,芸芸。你們事情談完了嗎?”劉潔從門口走進來,笑呵呵的問道。相比於三年前的稚嫩的花骨朵模樣,如今,她卻已經是長開了的大女孩。
趙芸與劉上元對視一眼,笑着站起身來,“都談完了。潔兒姐姐是從蓉嫂子那邊過來?”
“嗯。嫂嫂今日剛誕下麟兒,娘帶着我在那邊照顧。”劉潔走進來,挽住趙芸的手,言笑晏晏的解釋道。
“剛聽伯父說了,蓉嫂子這會兒休息了嗎?”趙芸回挽住她,點頭道。
“睡下了,不過,我可以帶你去瞧瞧小侄兒。雖然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可愛,但我還是很喜歡他。”劉潔皺了皺鼻子,笑嘻嘻的說道。
“你這孩子。”劉上元沒好氣的瞪了劉潔一眼,隨即看向趙芸,道:“侄女啊,晚上留下來用飯?”
今日新生兒降臨,劉家晚上也怕是有些忙亂的。趙芸搖頭,微笑道:“不用了伯父,等去蓉嫂子那邊瞧一眼,我便回去了。等辦滿月酒的時候,再來道賀。”
“既如此,潔兒你代爲父好好招待。”劉上元頷首,吩咐劉潔道。
劉潔臉上掛着笑容,鬆開趙芸的手臂,朝劉上元輕快的行了個禮,道了句,“遵命,父親。”便調皮的眨眨眼,拉着趙芸出了廳堂,一路往蓉嫂子的院子去。
“芸芸,我和你說,小侄子真的像小老頭一樣,臉袋兒紅彤彤,皺巴巴的,和以前巧蓮姐家的小表弟完全不一樣……”一出門,劉潔就開始嘰嘰喳喳的和趙芸說新生兒的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喜笑顏開的,端是活潑。
趙芸微笑着應着,時不時的回兩句,很快便到了蓉嫂子的院子。彼時劉夫人還在院子裡張羅着,趙芸上前,與之見過,便去屋裡瞧了瞧新生兒和產婦,又和劉夫人寒暄一翻,她才辭別了劉潔,從劉府出來坐上馬車,示意常樂趕車。
三月初春,天晚得早,此時日頭已經落下了,暮色開始降臨。街上都是匆匆趕着回家的行人,路邊做小生意的也在收拾打掃,準備收攤。
馬車緩緩的在青石板上前進着,噠噠的馬蹄聲,有種別樣的韻律美。趙芸正沉浸在劉上元帶給她的消息裡,突然便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
不是熟悉的申屠白,而是陌生的人!
“停車。”
陡然睜開眼,趙芸掀開簾子,探出半個身體,將目光投向靈力波動傳來的地方。
“姑娘,怎麼了?”常樂詫異的回頭,有些莫名的詢問。
趙芸抿脣,這靈力波動,她能感受得很清楚。施展靈力之人,應該就在百米之內。而之前,她在百米之外,卻絲毫沒覺察到動靜,想來這人,是用了某些手段,將靈力波動強行隔斷了。不親自走進這個範圍裡,根本就察覺不到。
腦海裡驀然想起今早申屠白說的那些話,趙芸抿了抿脣,如今在使用靈力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兩個陌生的靈師。如今,她察覺到了端倪,要不要去親自看一趟?
去,她不能保證全身而退。不去,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再想恰巧進入對方的靈力隔斷範圍,機會渺小。
“姑娘……姑娘?”常樂見趙芸望着一個方向,一臉嚴肅的不說話,不由得有些擔憂的喊她兩聲。
腕間的兩株青妖不安分的扭來扭去,趙芸回過神來,抿了抿脣,直接在常樂的驚愕目光中跳下馬車,沉聲吩咐道:“你駕着馬車回去,若二叔公回來了問起,就說我有事,晚些到家。其它的,一個字也別提,知道嗎?”
“姑娘,到底怎麼了?”常樂見趙芸如此,有些緊張和不安的問道。
趙芸搖了搖頭,盯着常樂的眼睛道:“有些事,不是你能問的。回去,聽從吩咐。”
常樂從未見過趙芸如此,心裡覺得不妥,欲言又止的就是不想走,“姑娘,小的不能放您一個人……”
“蔥白,拉他回去。”趙芸無那,直接扭頭,小聲的對無聊的用蹄子刨着青石板的馬兒發出命令。常樂心裡不解,只是還未等他回過神,平日裡高傲的馬兒便突然撒歡兒似的往前竄去。他被顛了個仰倒,好在即時抓住了車轅,纔沒有被甩下馬車去。
等好不容易平衡好了身體,常樂試圖拉住繮繩。不過,他一個人,兩隻手,力氣怎麼能比得過馬兒的四條腿?坐在馬車上,常樂心跳如鼓,心驚膽戰。生怕蔥白橫衝直撞的撞了行人。不過,等它穩穩的停在趙府的大門前,碩大的馬頭轉過來噴了他一臉白氣,鄙夷的瞧了他一眼,歡快的嘶鳴兩聲後,常樂就徹底傻眼了。
又回想起之前趙芸最後說的那句話,常樂呆呆的看着馬兒,心裡雜亂成一片,“姑娘……能能能能輕鬆的御使馬兒……馬兒也能聽得懂人話……”
瞬間,常樂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清醒了。錯覺,肯定是錯覺!拍了拍自己的頭,常樂一臉心有餘悸的從車轅上下來,讓門口的小廝將馬車從側門牽到院子裡,自己神情恍惚的進了府。
而趙芸,打發走了常樂,便裝作不經意的往回走了幾米的距離。發現果然如她想的那樣,幾米外,靈力波動完全不存在。眼裡精光一閃,袖底下手指間掐訣,一道肉眼不可察覺的靈光便快速的融入空氣中,消失不見。
申屠白收到消息,估計很快能趕過來。以她如今的實力,就算對方是高級靈師,不能全身而退,支撐一段時間卻是沒問題的。
做完這些,趙芸深吸一口氣,重新走入對方的靈力隔斷範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普通人模樣,一路往靈力波動發散的源頭摸去。好在暮色四合,街上的行人又雜亂,沒有人發現趙芸的異常。而對方靈師既然用某種外物強行隔斷了靈力波動,那他很可能也放出了靈力,監視着隔斷範圍邊緣的人和事,警戒着別的靈師靠近。
不過,趙芸身上有申屠白設下的禁制,將渾身的靈力悉數掩蓋,不露半點兒痕跡。對方就是再認真仔細,也不可能太注意街上的一個普通人的動向。
心裡有着這樣的把握,但趙芸的行事還是很小心。走過幾家鋪子,穿過兩個巷道,距離縮短到五十米範圍內,趙芸緩慢的走着,手心緊張的出了汗。
周圍都是獨門獨戶的小院,靈力波動就是從不遠處的一家小院裡傳來的。可是,趙芸一個生面孔,絕對不能在小院外停留,因爲那種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着的感覺太明顯。她敢保證,若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裡面的人絕對會給與她摧枯拉朽的打擊。
袖子下的拳頭捏緊,再走兩步,便是對方的院門了,趙芸猶豫着是停下來,直接闖進去;還是若無其事的走過,然後再找機會接近。
正掙扎間,目標小院的隔壁,有人開了門。趙芸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心裡已經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只是,待看清從門外出來的人之後,她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心裡的繃着的那根弦也陡然鬆了下來。
“七叔。”握着的拳頭鬆開,趙芸像所有的同齡少女一樣,步履輕盈的跑到他身前,仰頭扯着他的衣角,可愛道:“七叔你怎麼知道我來了,還專門給我開門?”
老七笑呵呵的牽過她的手,拍了兩下,引着她走到門口,道:“還說?你這孩子,等了你半天。這都天黑了還不到,我正準備出門去找你呢!你怎麼恁的不讓人省心呢?好了好了,快進去吧,你七嬸正做飯呢,正好你去幫忙看一下火,我還得趕緊去買瓶醋回來。不然陳記該關門了。”說着,老七還將手裡的小罈子亮給趙芸瞧了瞧。
趙芸眨眨眼,心裡猜測着這個七嬸是誰扮的,面上不動聲色,笑着道:“那七叔你快去快回!”
老七又呵呵笑了兩聲,伸手將趙芸輕輕推到門裡,自己將院門重新拉過來掩好,才提着醋罈子哼着調子往外走。
院子就是普通模樣,但四處有很明顯的生活的痕跡。顯然,屋主依舊生活在這裡,只是這會兒裡面的人換了兩個。
不敢用靈力,所以當趙芸走到廚房,看到完全一副大嬸模樣的申屠白,拎着大鍋鏟炒菜時,她差點兒沒笑噴了。
“咳,七嬸兒,你今天真漂亮。”那被監視着的感覺還未消褪,趙芸真心憋到內傷。
申屠白黑了臉,不過,頂着一張市井婦人臉皮,外人什麼也瞧不出來,“你這丫頭,真是嘴甜。好好看着火,等你七叔打了醋回來,我給你做最愛吃的糖醋魚。”
明明是普通婦人的聲音,可趙芸一想到說這話的人是妖孽師傅,就渾身都不對勁。忍耐着,趙芸抿脣一笑,乖巧的點頭,便坐到竈臺前,專注的盯着裡面的火。她實在是不敢開口,怕情緒控制不住,穿幫了。
隔壁的院子裡,一名盤坐在軟墊上的鷹鉤鼻老者緩緩睜開眼,土黃色的眸子裡,滑過些許沉思。
旁邊一位中年男子面色有些蒼白,見狀開口問道:“歐陽道友,有異常麼?”
鷹鉤鼻老者抿脣沉吟,“目前沒有發現異常,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豐樂縣根本沒有靈師,我們的動作,不可能被人發現。”中年男子有些自信的挑了挑眉,說完,有止不住低頭咳嗽了兩聲。
“凡是小心爲上的好。邱道友,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復原,強行使用靈力,只會增加身體負擔。下次開啓陣法,還是由老朽來吧。”
“歐陽道友好意,邱某生受了。”中年男子歇斯底里的咳嗽了半晌,才停下來,朝鷹鉤鼻老者歉意的抱了抱拳。
鷹鉤鼻老者回了一禮,“邱道友客氣,若不是當年你爲了保護大人,身體受了創傷,至今未痊癒,老朽的這點道行,哪裡能和邱道友相提並論?”
“歐陽道友謙虛了。”中年男子抱拳,隨即搖頭道:“不說這些了。豐樂縣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最有可能是陣基的地方,我們都查看過了,根本沒找到大人說的火焰石。如今,歐陽道友可有好的提議?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完成任務纔好,遲則生變,不能因爲我們的差錯,影響大人的計劃。”
鷹鉤鼻老者想了想,沉吟道:“有陣基的地方,必定有火焰石。可火焰石生於地下,長於地下,就憑我們兩個,漫無目的的找,不知道要找到哪個猴年馬月。可本地縣令手裡,有一樣東西,能夠感應火焰石。”
“什麼?”中年男子疑惑挑眉,詢問的看向他。
鷹鉤鼻老者森森一笑,“縣令的官印。”
“此話當真?”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確認道。
“自然。縣令的官印,乃是朝廷所發,材質特殊。對火焰石的感應尤其敏銳。只要我們能拿到那東西,尋找火焰石,破壞陣基,便會輕鬆很多。”鷹鉤鼻老者面色猙獰,“等大人的佈局完成,好戲就能上演了。”
“抱歉,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
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鷹鉤鼻老者和中年男子立馬警惕的站起身來,瞪着門口,“誰!出來!”
“兩隻小蟲子,也敢來本家主的地方放肆?莫不是,你們以爲用了靈力隔斷陣,強行將一方天地的靈力波動隔絕,便沒人能發現你們的存在了?”申屠白雙手背在身後,似笑非笑踱步而來。
看到申屠白,鷹鉤鼻老者瞪大眼,面色難看道:“我的直覺果然沒錯,你果然不對勁。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市井婦人,說,你到底是誰!”
中年男子也面色難看,他根本探查不出來對方的修爲。可能逃過他們兩個的監視,無聲無息的進到院子裡的人,絕對不會是普通人!男子抿了抿脣,拱手道:“這位道友,不知我倆可有冒犯到您?”
“我說了,這是我的地盤。兩位不請自來,還異常活躍,我十分不高興。”申屠白頂着一張婦人的麪皮,說話動作卻是男子的邪氣霸道,怎麼看怎麼古怪。
“道友,彆強詞奪理。這地方,是我們買下的院子。不請自來的人,是你!”鷹鉤鼻老者面色陰沉得能滴水,他眯着小眼睛,語氣不善。
“整個豐樂縣,都是我的地方,包括這間院子。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自廢修爲,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二,我親自動手。”臉上的人皮面具讓申屠白很不舒服,他擡手一扯,便將滿是皺紋的臉皮和夾雜着銀絲的頭套扯掉,露出那張妖孽的臉來。
中年男子本還惱怒對方的霸道,可待看到了申屠白的臉,他面色立馬大變,瞳孔緊縮,一把抓着鷹鉤鼻老者的手臂,騰空便要逃。一直注意着這邊動靜的趙芸,一個閃身,便堵在了兩人必經之路上。
“找死!”中年男子看橫空冒出來一個小孩兒,有些驚愕,但更多的是憤怒。袖袍一揮,凌厲的靈氣刃便毫不留情的直接襲向趙芸的胸口,這一下若不能躲避開去,只會有斷氣橫屍一個下場。
不過,趙芸哪裡會怕。手腕一轉,一道厚厚的靈氣盾瞬間形成,擋住了致命的靈氣刃。隨即,她手指攢動,一絲一絲細小卻柔韌的靈氣便源源不斷的冒出來,蠶繭一樣,將院子上空的出路全部封死。
一擊不成,中年男子很震驚,但他也來不及多想。因爲趙芸阻礙他的瞬間,身後的申屠白已經有了動作。龐大的靈壓,醇厚的靈力,鋒銳的氣刃急速迫近。那種感覺,就好像一葉扁舟在對抗整個大海。中年男子撐起靈氣盾抵禦,驚駭莫名,歇斯底里,“你不能殺我們!我們是青桐大人麾下!”
鷹鉤鼻老者不知道申屠白的身份,但身上承受的巨大靈壓和中年男子的失態,已經足夠表明申屠白絕不是無名之輩!看着就快要抵擋不住的靈氣盾,他乾澀的張了張嘴,“敢問前輩高姓大名,老朽就算死,也想做個明白鬼!”
申屠白似笑非笑,“你這人,白活一把年紀,眼力界兒卻還不如他。”隨即,他垮下臉來,冷哼一聲道:“青桐麾下?那廝居然還沒死啊。這麼多年沒動靜,我還以爲他早入了土。不過,好不容易留了一條命,他安安穩穩的餘生不要,還來我這裡攪風攪雨,實在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