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趙芸打量的看了來人一眼,心裡有些不相信能有如此巧遇。
梅宥寧對她明顯的懷疑視而不見,溫和的笑了笑:“上次一別,在下對小姑娘實在印象深刻。沒曾想,今日還能再見,可見緣分。”
對她印象深刻?是對那句“大爺”印象深刻吧。趙芸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兒,這個人表面上看着是個和宋君賀一樣的溫潤君子,但內裡完全不同。
“真是多謝先生掛念了。”趙芸回以一個大家小姐般矜持有禮的笑容,便不再說話,眼神赤裸裸的寫着不待見幾個字。
“梅公子與小妹認識?”趙麟上前兩步,站到趙芸身邊,有些驚疑不定。
梅宥寧似乎纔看到趙麟,略帶驚訝轉眸,道:“趙小公子,原來你也在這裡。不過你剛纔說,小姑娘是你家小妹?”
趙麟偏頭看了趙芸一眼,拱手回道:“確實。”說完,他又好奇的看向梅宥寧,問:“不知道梅公子是如何識得我家小妹的?她性子有些古靈精怪,若是有冒犯梅公子之處,還請您見諒。”
“呵呵,怎麼會,小姑娘天真可愛,我喜歡都來不及呢。”梅宥寧看了不說話的趙芸一眼,笑得溫柔慈祥,好像真的是個喜歡孩子的長輩。不過,趙芸矮,擡頭望去,正好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戲謔。她撇了撇嘴,心裡對這道貌岸然的傢伙嗤之以鼻,但更多的卻是忌憚。
自見到梅宥寧的第一眼,她便覺得他很危險。特別是站得近了,那種危險感便更強烈。她不明白爲何,想着要是申屠白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看出端倪來。可惜,知道昨日一早她要去與趙家兄弟倆匯合,他便帶着墨白提前走了。
這邊趙麟聽梅宥寧話說得漂亮,但他身後的小廝卻對自家小妹有些橫鼻子豎眼。他心道這其中肯定還有些隱情,不過,他也不能真的打破沙鍋問到底。思量一回,他眼神一轉便道:“梅公子來和順齋,也是爲了買棋具?”
梅宥寧笑着搖頭又點頭,“我有一副珍愛的棋具,雖不名貴,但用着頗爲順心。前些日子不知怎的,雲子丟了好幾顆,翻遍了屋子也找不到。今日得空,我就想着來將雲子補齊了。”
天元聽着自家主子隨口胡謅,撇了撇嘴,明明是前幾日有賊人進了棋樓,主子用雲子對敵,結果都成了粉末纔會差了的。不過,那人也算不上真的賊人,他雖然拿走了一盒嶺南香茗,但也留下了足夠的銀子……天元撓頭,這年頭的人,也真奇怪。
“原來是這樣。”不知道天元心裡的抱怨,趙麟點點頭,絲毫沒有懷疑梅宥寧的話。垂眼瞥見趙芸給自己使眼色,便會意的告辭道:“那梅公子您忙,我兄妹二人便不打擾了。”
“趙小公子見外了。我與你大哥棋逢知己,他的弟妹,便是我的弟妹了。之前我瞧着趙小姑娘也想買棋具,不知是否也會下棋?”梅宥寧站在原地不動,笑容溫和道。
趙芸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她掛上一個天真可愛的笑容道:“我大哥弱冠之年,二哥與我更是年幼。算起來,大叔您該是我們的父輩之人,怎好與您兄妹相稱呢。這實在是不妥。大叔,您與大哥是知己,那是一回事。我們作爲晚輩,卻是不能失了禮數的。您說是吧,大叔?”
這一口一個大叔的,真真是要將人喊老了。
“芸芸。”趙麟瞥了眼笑容有些僵硬的梅宥寧,無奈的出聲制止。梅宥寧明面上只是個愛棋成癡的儒雅公子,但單單從當日招待他們便能拿出嶺南香茗來看,他背後的力量不會小了。爲些小事,得罪這樣的人,並不明智。
“呵呵,丫頭說得對。”梅宥寧心中確實有些不悅,但也只是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復過來。他呵呵笑了兩聲,手掌落到趙芸的頭上,毫不客氣的用力揉了兩下,才慈祥和藹道:“丫頭啊,你這脾氣太討人喜歡了。過兩日便是中秋佳節了,若我沒猜錯,今明兩天你們便要返家了吧?索性今日無事,大叔帶你們逛逛這府城如何?俗話說,長者賜,不可辭。大叔的好意,丫頭你可也不能拒絕。”不然,那可就失了晚輩的禮數了。
趙芸臉上冒出幾個井字,深吸一口氣,忍耐着在自己頭上作亂的手,有些僵硬的擡起脖子。剛纔自己拿禮數擠兌他,這會兒她自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只是看着梅宥寧臉上狡猾的笑容,有些手癢的想用拳頭給他來個“貼面禮”罷了。
她呵呵笑了兩聲,硬生生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口白牙亮晃晃,“大叔既然如此好心,二哥與我便卻之不恭了。正好我們想給家人買些禮物回去,地頭不熟,怕是要跑許多冤枉路。有大叔您帶着,就省心多了。”好好一個儒雅公子,硬是被她說成了帶路的小廝一樣的人物。
天元瞪大了眼,氣鼓鼓的就想要反駁她。梅宥寧不在意的擺擺手,制止住了他,好脾氣的笑着道:“丫頭放心,這府城,大叔熟悉得很。”
“梅公子,實在是小妹胡鬧。您忙您的,我們自己可以……”趙麟有些哭笑不得,兩人說話都沒給人插嘴的空隙,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開口,又被梅宥寧打斷了。
“公子公子的,實在生疏。我與瑞之平輩相交,丫頭卻說要遵守禮數。那我們便各交各的吧。你們兩個都稱呼我爲梅叔,我喊你麟賢侄,喊你丫頭。”
“……”
趙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短短時間內,事情怎麼就往這麼詭異的方向發展了?他瞅了眼無辜的瞪着大眼睛看他的趙芸,醞釀半晌,梅叔兩個字怎麼也沒能喊出口。
趙芸對梅宥寧的厚臉皮已經有了抵抗力,見他如此說,也沒意見,只是擡手指着那金絲楠木做的棋盤和與它配套的兩盒黑白雲子,對一旁的夥計道:“小哥,將這副棋具幫我裝起來吧,我就要這個。”
“好嘞,請姑娘稍等。”夥計笑着大聲應下,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這套以金絲楠木做棋盤、上等雲子做棋子的棋具,在和順齋不是最貴的,但也着實不便宜。能順利賣出去,夥計哪會不高興。
梅宥寧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趙家兄妹倆,之前他便說了這棋盤與趙芸不相配,她卻堅持要買,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丫頭買棋具,是爲了送長輩?”
趙芸挑了挑眉,也不隱瞞,“嗯,是啊。”
“呵呵,果然。”梅宥寧笑了笑,讚道:“丫頭的眼光不錯,這金絲楠木老人家會喜歡的。”
“謝謝大叔誇獎。”趙芸臉上的兩個酒窩又甜美的露了出來,眼底深處卻是帶着一抹警惕與深思。長輩的年紀有大有小,這個梅宥寧卻肯定她送的是老人家,實在是不能不讓人懷疑。
夥計很快將棋具裝好,趙麟拿好了,趙芸就付了銀子,與粘着不走的梅宥寧主僕倆一起出了和順齋。之後,又去了綢緞莊,茶莊,還有花店。
府城也有百花坊分店,但趙芸並未去那裡。因爲有合作關係,申屠白又是他師傅。所以,百花坊只要來了新奇的罕見的花種,周掌櫃都會給趙芸留一些出來。不過,最好的也不過是凡花榜上的花,靈花確是一棵也無。申屠白的說法是,她還未修煉到高級靈師,蒐集再多的靈花也暫時無用,不如將精力集中在靈力的修煉上。
但趙芸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眉心的靈能許久沒有精進,她的修煉速度也就許久沒再精進。
雖然,因爲申屠白的指點與教導,她在靈力操控上有了長足的進步,同樣的等級,戰鬥力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但按照現在的速度,要突破到四級,成功成爲中級靈師,至少也得花上四五年的時間。
畢竟,三級到四級,六級到七級之間都有道巨大的鴻溝。只是,前者之間的鴻溝稍微要淺些,努努力,大半的人能跨越而過。後者之間的距離,卻猶如天塹。並不是努力,就能起作用的。
高級靈師,趙芸現在想都不去想。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擺在眼前的目標,便是在三年內,突破到中級靈師。而要達成這個目標,她便需要讓眉心的靈能更加精進,再次提高修煉速度。
“丫頭要買花種?”梅宥寧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想到底下送上來關於她的資料,興致盎然。
趙芸點點頭,目光卻逡巡在花店裡擺出來的各式各樣的花種之間。可惜,仔仔細細的瞧了兩遍,別說靈花榜上的花種了,就是沒上榜的,她也沒瞧見一種。
失望的收回視線,趙芸扯了扯趙麟的袖子,“走吧,二哥,我們再去別家看看。”
“沒瞧見中意的?”趙麟愣了下,低頭詢問的看她。
趙芸搖頭,“走吧。”這裡賣的花種,都很一般。要真想買這些,她完全可以在百花坊裡買,質量有保證不說,價格還能有優惠。
梅宥寧將趙芸的失望看在眼裡,等出了店鋪,他開口問:“丫頭要買什麼花種,說來聽聽,或許我知道哪家店有呢。”
“也沒特定想買的,只是我比較喜歡蒐集栽種那些稀奇少見的花,剛纔那家店裡的花種,都很普通。”趙芸側頭看他一眼,略帶無奈的抱怨道。
“爲何不去百花坊?錦國上下都有它的分店,花種蒐集得比別家也齊全很多。”梅宥寧笑了笑,眼神中有隱晦的打探。
“百花坊的花種雖然齊全,但目前店裡稀奇少見的花種我都知道。所以,我想在別家店裡逛逛,看能不能發現驚喜。”趙芸笑,半真半假的解釋。
“百花坊都沒有的花種,這些普通花店裡反而有的可能性很低。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家特別的店,或許有丫頭你想要的驚喜,可以帶你去瞧瞧。”梅宥寧眼神閃了閃,笑意盈盈道。
“今日我們已經佔用了梅公子許多時間,怎敢再勞煩您?您說一下地址,我們晌午之後再尋過去便是。”趙麟拱了拱手,十分不好意思道。
梅宥寧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趙家兄妹和天元手裡滿滿的東西,笑眯眯道:“都說了,麟賢侄喊我梅叔便可。如今都到了午膳時間了,梅叔請你們吃飯。”
“不用了,大哥在家裡等着,我們回去吃就好。再說,拿着這麼多東西上酒樓也不方便。”梅叔這個稱呼讓趙麟眼皮子跳了跳,他低頭與趙芸對視一眼,緩聲拒絕道。
梅宥寧也不在意,笑着道:“你們提到瑞之,我突然便有些技癢,想與他再切磋一盤了。這樣吧,天元,你去就近的酒樓訂上幾個菜,讓小二用食盒裝了,咱們一起跟着丫頭去他們落腳的地方瞧瞧。吃過飯,還可與瑞之對弈一盤,豈不愜意?”
天元知道趙芸不想他們跟着,聽到主子的吩咐,他挑釁的響亮的應了一聲,便腿腳利落的領命而去,絲毫不給趙芸和趙麟拒絕的機會。
趙芸瞪着他的背影,眼角抽了抽。這主僕倆真是牛皮糖一樣,沾上了就甩不掉。至於趙麟,梅宥寧都這麼放低姿態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與他你來我往的客套。
只是,兩個人明顯都神思不屬。趙麟是在心裡琢磨梅宥寧接近他們用意,梅宥寧則是注意着趙芸的表情。只見她一張小臉上,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一會兒鼓起來,一會兒翻白眼兒的,還自以爲做得隱蔽,他就覺得很有趣。
趙芸要是知道梅宥寧的心思,肯定會乖巧可愛的再喚他一聲“大爺”的!可惜,她不知道。察覺到梅宥寧若有似無的視線,她也懶得理會,垂着頭做安靜可愛的小姑娘狀。
三人心思各異,說話的兩人經常牛頭不對馬嘴,也沒人在意。好在,天元很快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提着大食盒的店小二。
一刻鐘後,趙芸率先推開了院門。廂房雜亂的呼吸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堂屋裡幾道熟悉的氣息,好像,還有兩個陌生人?稍微一想,趙芸便心裡有了數,她眼眸一轉,便揚聲道:“大哥,我們回來了。梅大叔說要找你下棋,也一起來了。”
“芸妹妹回來了。只是梅大叔是誰?”陸奉安笑看向門口,聽到後半句,卻又挑起了眉。
“會找瑞之下棋,還姓梅的,不會是梅宥寧吧?”陳晉封摸了摸下巴,推測道。
梅宥寧,大叔……
衆人腦海裡都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梅宥寧年輕的臉,和渾身儒雅清俊的氣質。那一點,似乎都和大叔這個詞對不上呢。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面面相覷。
這會兒時間,趙芸跑到了堂屋門口,看到滿屋子的人,不由得有些驚訝頓在原地,靦腆的摸了摸後腦勺道:“呃,哥哥,有客人?”
趙麒知道她的本事,又瞧她眼底並沒有多少驚訝之色,便曉得她是裝的。但他更不會揣穿她,不懂武功、平常無奇的小姑娘,提前知道屋內的情況纔會讓人詫異。
“進來吧。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二弟呢?”趙麒衝她擡了擡下巴,問道。
“二哥在後面,梅大叔也來了,我先回來報信。”趙芸衝瞧着自己的幾人行了個禮,然後挪到趙麒的身邊,緩聲解釋道,“梅大叔還訂了好些菜,說要過來與哥哥你一起用午膳,然後對弈一局。”
“梅大叔?棋樓的梅宥寧?”趙瑞之瞥見趙芸眼底的促狹,又聽她將大叔兩個字咬得極重,不由得好笑。
“二哥確實有提到棋樓。”趙芸歪了歪頭,肯定道。
陳晉封繃不住笑出聲來,“瑞之,令妹也太可愛了些。”
趙麒搖頭,緩聲道:“在我看來,有時候也太頑劣了些,膽子也大。”
趙芸瞪大眼,撅着嘴巴,顯然對自家大哥的評價很不滿意。這個表情,又引得陳晉封笑一回,道再過幾年,家裡的小女肯定也會像趙芸一樣可愛云云。衆人都恭喜他喜得千金,又笑一回,趙麒才站起身,朝衆人拱了拱手道:“宥寧屈尊前來,我得去門口迎一迎。晉封兄、奉安你們在屋裡稍坐。”
說完,他大掌自然的在趙芸頭上拍了拍。藉着轉身之際,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輕輕的睨了她一眼,警告她別裝過頭了,適可而止。趙芸咧了咧嘴,然後無聲的將自己的苦命的腦袋解救出來。
陳晉封等人並未在屋裡坐等,而是跟着趙麒出了門。陸奉安稍稍落後,漫不經心的瞧了理着自己頭髮的趙芸一眼,眉宇間有一絲沉凝一閃而逝。
梅宥寧與趙麟沒有落後趙芸多少,趙麒等人出去的時候,他們剛好走到門口。兩邊相見,自身一番熱鬧的寒暄。半晌之後,廝見完畢,衆人圍坐在堂屋裡,桌上擺了熱氣騰騰的飯菜,手邊是陳晉封派小廝回家去取的陳年桂花釀,整個房間都縈繞着淡淡的桂花香。
趙芸吸了吸鼻子,看了趙麟面前酒杯有些饞,就聽到耳邊有人輕笑:“桂花釀甘甜綿醇,芸妹妹可要嘗一口?”這不正經的語氣,不用特意轉頭看,她也知道是誰。
垂眼瞥了下遞到自己面前來的酒杯,趙芸嫌棄的挪動身體,又靠近了趙麟一些。陸奉安挑了挑眉,脣角揚起,擡手將酒杯再次往趙芸的面前推了推。同時,他的身體也跟着湊了過來。
趙芸見狀,嘴角抽搐,就算她垂涎桂花釀的樣子很明顯,但他也不問問,她嫌不嫌棄他喝過的杯子!
“奉安你別使壞了。桂花釀是甘甜綿醇不錯,但也是酒。芸姑娘年幼,又是女孩子,我怕她身體受不住。”宋君賀看了好友一眼,略微不贊同道。
“桂花釀醇厚溫和,小丫頭想喝,倒也無妨。君賀多慮了。”梅宥寧笑笑,朝一旁的天元使了個眼色。天元有些不情願的撇了撇嘴,還是轉身取了個乾淨的杯子,抱着罈子倒了杯桂花釀放到趙芸面前。
“哼,一個小丫頭,還學人喝酒。”天元的小聲嘀咕被趙芸停在耳裡,她擡頭朝他咧了咧嘴,無聲道:“關你什麼事!”
天元瞪大了眼,張了張嘴,顧及到在場的衆人,只能氣悶的退到一邊去。趙芸得意的笑了笑,然後才低頭看向面前杯中的淡黃色酒液。輕輕吸氣,淡淡的迷人的桂花香鑽入鼻腔,帶着酒液特有的酒氣,還沒喝,她便有些沉醉了。
聞過了香氣,她認真的端起酒杯,小小的淺酌了一口。醇厚柔和,餘味悠長,這酒卻是比她在現代喝過的那些桂花酒好喝多了。心裡想着,她便又捧着酒杯低頭抿了一口,小臉上全是陶醉與滿足的神色。
滿桌的人瞧着她的神態,都訝然失笑。說話的聲音不自覺的就小了,眼神時不時的看她小老鼠似的埋着腦袋喝一口桂花釀,神色間全都是和緩愉悅的笑意。
不知不覺間,趙芸飲完了一杯桂花釀。她擡起頭,衆人才見她雙眼迷濛,雙頰酡紅。她舉着空空的酒杯,不滿足的討要道:“好喝,還要。”
可是,話音剛落,她眼睛一閉,就往後面倒。
“芸芸!”衆人駭然,趙麟更是手忙腳亂的身後去接,奈何凳子擋着,人沒接到,自己還差點兒摔了。好在,陸奉安反應快。他長臂一攬,就將人穩穩接到了懷裡。軟綿綿的一小團,仔細聽還能聽到她平緩沉穩的又特別小孩子的呼吸聲。
陸奉安低頭打量了她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的小臉,忍不住就低低笑出了聲,道:“之前看芸妹妹的樣子,是極喜歡桂花釀的。可惜,酒量差了些。”
有驚無險,衆人鬆了口氣,回過神來聽到陸奉安的話,又都忍俊不禁。顯然他們也都想起了之前她小老鼠一樣喝酒的樣子。
“幸好奉安你動作快,不然就真摔到了。”趙麟倒沒在意那麼多,剛纔那一幕可真讓他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兒。自從趙芸從後山上摔下來差點兒死了之後,他便處處在意。沒想今日一杯小小的桂花釀,也差點兒鬧出了事兒。
擡手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虛汗,他走到陸奉安身邊,將人接到自己懷裡,看了大哥趙麒一眼,又朝席上的另外幾人歉意的笑了笑,才道:“我先將小妹帶下去安置,失陪了。”
“麟弟去吧,我們等你。”陸奉安笑了笑,善解人意道。只是,眼底的戲謔還很明顯,任誰都知道他對趙芸一杯倒的表現非常滿意。
誰也沒料到,趙芸這一醉,便酣睡到第二日上午。反正趙芸睜開眼之後,就發現自己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身下搖搖晃晃,外邊還有踢踢踏踏的馬蹄聲與交談聲。她心裡一驚,捂着頭坐起身,四下一看,果然發現自己是在馬車裡。
“芸芸,你醒了?這是奉安特地讓客棧的師傅做的醒酒湯,你喝了吧。”趙麟正好掀開簾子查看她的狀況,見她已經坐了起來,略帶驚喜說了一句,便三兩下進來,打開馬車的側櫃,拿出一個食盒,將一盅湯遞到她的面前。
趙芸正頭疼,口也幹,便端着仰頭喝了,總算舒服許多。
“明明不會喝酒,卻將一杯桂花釀都喝完了。如今頭疼吧?這次你可嚐到醉酒的滋味了。”趙麟接過空盅,搖搖頭,放回食盒,又取了一碟子小點心出來,“餓不餓?你昨晚就錯過了晚飯,這會兒雖已經是巳時三刻,可也要等行到驛站,纔會用午飯。若是餓了,就先吃兩塊點心墊一墊。”
“昨日我一杯就醉了?”趙芸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餓。只是對自己一杯就倒這個事實有些不敢置信。在現代,她就是喝上一斤高度白酒,也只會臉紅一下子罷了。如今換了個身體,就變成這樣……
趙芸懊惱的捧着頭,可憐兮兮的看向趙麟,“二哥,我醉了,沒說胡話吧?”以往,她很少醉,所以,也很少人知道,其實她的酒品不太好。只是希望昨日,她沒出洋相。
趙麟好笑的擡手揉了揉她的頭,“沒有,你一醉就睡着了。”
“呼,那就好。”趙芸長長的鬆了口氣,變成一杯倒沒什麼,要是昨日在那麼多人面前出了洋相,那才叫悲催。
陸奉安知道趙芸醒了,特意跑過來逗她一回,趙芸板着臉,撐着腦袋不理他。他得不到迴應,聳了聳肩便離開了。蔣碧成與宋君賀倒是分別過來真心實意的關心了她兩句,都被她應付過去了。
中午在驛站停留時,趙麒破天荒專門點了盤豆腐放在她面前,美名其曰,解酒。
事實證明,驛站的豆腐很強大,下午在沿路的荒郊野地蹲了四五回,別說那一點點兒酒精了,潛藏在肚子裡的毒素也被她排了個乾淨……只是,她的形象啊!無力的躺在馬車上,趙芸捂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後她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要吃豆腐了!
突然,外邊響起了密集又整齊的馬蹄聲,趙芸覺得奇怪,坐起身來,掀開車簾往前看去。
一對人馬遠遠的朝這邊來,仔細一瞧,所有人都騎着高頭大馬,身着紅色鎧甲,殺氣凜凜。再看前方打出來的旗幟,可不就是負責蚌蘭縣城防和周圍一帶治安的左營駐軍?
趙芸眯了眯眼,這些人明顯是押送着什麼。眼神一動,靈力便探了過去,等看清那隊伍中央的囚車時,她挑了挑眉。
陸奉安正好回頭瞧了她一眼,眼神閃了閃,才驅馬上前,朝趙麒道:“是左營的兵將。”
“無令,兵將不得離開駐地。”趙麒神色沉凝,望着越來越近的一行人,緩聲道:“此時的蚌蘭縣,不該有事纔對。”
“隊伍後面有囚車,我看是奉命押送什麼人呢。”宋君賀打馬上前,瞥見了人羣中露出來的木質柵欄,不由得出聲道。
“什麼犯人,縣令不能處置,要押到府城?”蔣碧成也看到了那囚車,略帶奇怪的問。
陸奉安與宋君賀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數。趙麒眯眼,淡淡道:“想必是那朱縣丞,他犯下的罪行,足以判死刑。不過,按錦國律法,品官犯死罪者,地方無權判罪,需奏報大理寺,經刑部複審,再報呈陛下裁決。在此期間,犯官需由駐兵押解到府城大牢侯刑。”
趙麒的話音落下,那隊人馬便到了眼前。陸奉安看了眼帶隊的人,不由得笑了,“龍副統領,這急匆匆的是有何要事?”
帶隊的人一身盔甲,正是當晚參與抓捕朱縣丞的龍副統領。他看到陸奉安等人,有些吃驚,“陸公子,宋三公子?你們緣何在此?”
“我等剛參加過鄉試,正返鄉呢。”陸奉安笑了笑,解釋道。
“啊,瞧我都忙糊塗了,今年的鄉試這兩天可不正好考完了。以兩位公子的才學,鄉試必定榜上有名。龍某提前向兩位說道聲恭喜了。”
“龍副統領謬讚了。”宋君賀與陸奉安搖搖頭,拱手道。
龍副統領也不在這事上糾結,他將目光轉向趙麒兄弟與蔣碧成三個,打量了一下,朝趙麒抱拳道:“想必這位便是趙大公子了,龍某近日常聽縣令大人提起。”
趙麒抱拳行禮,“瑞之見過龍副統領。”
“不必多禮。”龍副統領笑了笑,才和幾人寒暄起來。
陸奉安好奇的瞧了瞧他後面的囚車,開口問:“龍副統領,這囚車裡是何人?要勞煩你們送往府城,犯的案子應該不小吧?”
龍副統領頷首,笑道:“案子確實不小,他犯的乃是殺頭之罪。這人,幾位都認識。不妨過去仔細瞧瞧。”
“真的?不過,這不太合規矩吧?”陸奉安高興的笑了起來,隨即又有些遲疑的開口。
龍副統領笑着擺了擺手,“陸公子說笑了,不過是讓你們看一眼,有什麼合不合規矩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過去瞧瞧。”陸奉安轉頭對幾人眨了眨眼,立馬心安理得應下了。趙芸撇嘴,這欲擒故縱的把戲,誰看不明白?龍副統領看着是個粗人,心思怕也通透着呢。
不過,能親眼過去看看朱縣丞,趙芸還是很樂意的。她跟在衆人身後,走到囚車前站定。朱縣丞披頭散髮,身上穿着囚衣,手上帶着鐐銬。他犯的是重罪,但因爲他是有品級的官員,雖然是低階,也可免受枷刑。所以,他整個人雖然看起來狼狽,但身體上並未受到任何傷害。
他本是低着頭的,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擡起了頭。瞧見都是些熟面孔,他的小眼睛眯了眯,“原來是你們?也是,算算時間,鄉試考完,你們也該回鄉了,會在路上碰到也是正常。”
陸奉安皺着眉,十分不解道:“朱大人怎麼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您是一縣縣丞,本職就是一縣的司法主管,怎麼會知法犯法呢?”
朱縣丞擡眼看向他,像是沒聽到話裡的諷刺,笑了笑:“陸公子不愧是陸老爺的兒子,言辭不算犀利,但總能戳到人的痛處。不過,我在官場上廝混了這麼多年,別的沒學會,充耳不聞這本事,倒修煉出了三分火候。”
“朱大人犯了下的罪,君賀大體知道。可此時看來,朱大人都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也沒絲毫悔意。”宋君賀皺着眉,肯定道。
朱縣丞嗤笑,“後悔?不,我從不後悔。若不是小瞧了那姓張的,今日笑着的人,就會是我。你們太年輕了,不會懂的。”
“唯利是圖,草菅人命,這些我們也不想懂。”宋君賀抿着脣,低沉道。
“宋公子與他計較些什麼?等刑部的批文下來,他便難逃一死。還有那些幫他作孽的幫手,也不會有好下場。”龍副統領神色鄙夷的瞧了朱縣丞一眼,朝宋君賀等人拱了拱手,沉聲道:“諸位公子,龍某今日之內,必須將他押解到府城,實在不便多留,咱們暫且別過如何?”
“是我們耽擱龍副將了,龍副將請。等您完成公務回城,奉安再請您喝酒。”陸奉安笑了笑,朝龍副將拱手。其他人也都退後一步,看着龍副將上馬。
突然,囚車裡的朱縣丞看向趙麒,略帶得意的笑:“趙瑞之,你的孔學院名額,可還在手裡?呵呵,我想你在府城的名聲應該爛透了,陳學政就算再偏私,他也壓不下那悠悠衆口吧。”
這人說得衆人云裡霧裡,只有趙家三兄妹心裡最清楚,朱縣丞怕是還不知道,祝春娘和婁少恆沒到府城就被攔下的事。
趙麒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謝朱大人惦記,瑞之的孔學院名額還在手裡。不但如此,舍弟,碧成,還有君賀、奉安也都拿到了孔學院的入學資格。沒有令公子的份兒。不過,就算本來有令公子的名額,以朱大人您的累累罪行,這個名額也會被剝奪。畢竟,犯官之子,怎麼說都不好聽。學政大人確實堵不住悠悠衆口。”
“還在?怎麼可能!你撒謊!你放肆!”朱縣丞瞪大了眼,一邊是難以置信計劃會失敗,一邊是被趙麟給氣的。錦國律法清明,除了謀逆、通敵、叛國這等大罪以外,刑法都是判在當事人身上,不累及家眷親族。只是,按照特定的罪行,限制他們的各種資格。
比如朱啓文,朱縣丞獲罪,他作爲罪人之子,除了六年不得參加科考外,也不得受聘學館、私塾等做爲人師表的先生。還有朝廷對秀才的各種補貼,他也沒資格再領……家人犯罪,這一系列的限制,足以讓一個滿懷抱負、身懷功名的學子,瞬間變得與平民無異。有些時候,甚至還比不上平民的身家清白。
錦國的律法雖然沒有累及家人,但一人犯罪之後,家眷及親族要面對的社會環境,絕對不算寬鬆,這就足夠很多人三思而後行。
朱縣丞想着既然朱啓文沒資格再拿到孔學院的入學名額,那讓趙瑞之也落空了,心也也算痛快。可如今,趙瑞之就那麼淡定的告訴他,他的名額還在,他的計劃沒起作用,他怎麼能甘心?
他一時大意,被張縣令鬥倒了,他任命。可他連一個年輕人都沒能收拾得了,簡直就是恥辱了!
“不可能!趙瑞之,你騙我的對不對?”朱縣丞激動的抓着囚車,瞪着一雙小眼睛,厲聲喝問。
龍副將皺眉,呵斥:“什麼可能不可能的?都這樣了,你還想算計人?”說着,他騎在馬背上朝衆人抱拳道:“諸位公子,龍某這就告辭了。”
“龍副統領慢走。”趙麒等人微笑着行禮,目送他領着兵丁、押着狂躁激動的朱縣丞快速遠去。
去到府城,或許還會有人爲朱縣丞奔走,但張縣令呈上的必定是真憑實據,那些人翻不了案的。趙芸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些事,趙家本可以不用牽扯其中,但現實往往讓人身不由己。如今,總算是可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