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振軒帶着疲憊不堪的宋小山回到王婆婆家裡時,鍋裡熬着的紅糖薑湯已經快好了。)廚房裡熱氣騰騰的,煙火的味道,紅糖甜甜的味道,還有生薑的特有的帶點辣味的香氣交織在一起,讓人情不自禁地要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享受一會兒。
這味道,就是最溫暖的人間的煙火氣,富有生活的溫暖的氣息。宋小山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溼潤,但他自認爲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便使勁將那些感動的淚花生生地憋了回去。
“來,可憐的娃娃,趕快過來坐着,烤烤火,今天一定嚇壞了吧,哎,咋說你這娃娃呢?聰明的時候聰明得不得了,笨的時候真笨到家了……”
周曾氏難得的語氣溫柔和善,這讓習慣了被她大罵的調皮鬼宋小山乍一聽很不適應,看了周曾氏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我沒有聽錯吧,從你嘴裡說得出來這樣的話?
周曾氏現在當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人心都是肉長的,別人喬蓮藕一家人都那樣對她了,她自然也就柔軟了下來。女人,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女人,一旦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尊重,自然就溫柔起來,女人豎在外面所有的尖刺,都是爲了應對外面的危險,保護自己的。現在外面的危險沒有了,自然也就不用再豎起那麼多尖刺了。
秦瑛當然沒有打喬蓮藕和喬慕然。倆孩子從外面回來,喬蓮藕繪聲繪色地講了剛纔驚險的一幕,聽得屋子裡面的婦人們和王婆婆周曾氏等老人彷彿跟着坐過山車,一驚一乍的,氣氛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舒緩,聽喬蓮藕講完了,都長出一口氣,拍拍胸口,直說好險好險。自然免不了將喬慕然又是一番誇獎,接着就是細細地看喬慕然,像不認識他一樣,看得喬慕然有些害羞,臉兒垂下,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見孩子們淋透了,王婆婆便叫秦瑛抱來乾柴在廚房裡燒了一堆火,將喬蓮藕和喬慕然放到前面烤着,秦瑛便開始熬薑糖水。
宋小山耷拉着腦袋,坐在大家遞過來的小板凳上,默默地烤着手。剛纔自己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現在想想,還是有些後怕。看大家爲了自己急成一團,喬慕然還跳到水裡去救了他,他覺得有些內疚,便沉默着。
“來,先喝一碗薑糖水暖暖吧,沒事,一會兒就好了,看把這孩子嚇成啥樣了。”秦瑛遞給宋小山一碗薑糖水,看着他蒼白的面孔,心疼地說道。
看宋小山喝了一碗熱湯,面色緩和了一些,喬蓮藕按捺不住好奇,手託着腮問道:“宋小山,你說說,你爲啥被衝到水裡去了?”
“啊,這個,這個有點……”宋小山放下碗,面子上有些爲難,支支吾吾,半天不好意思說出來,末了羞澀地笑笑,難爲情地看着喬蓮藕說:“可以不說吧?”
喬蓮藕看到宋小山的神情,心裡開始發笑:這傢伙,還以爲一直是個天不怕地不怕,臉皮比城牆倒拐加炮臺還厚的人呢,沒想到也會害羞,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不行,必須得給大家說說,怎麼跑到水裡去了?你不是自稱爲白水河上的一條好漢麼?還說什麼自己是浪裡白條,我看今天如果不是喬慕然救你的話,你就成了浪裡死條了哈,呵呵……”喬蓮藕說完開心地笑了,大家也跟着笑了起來。
“蓮藕你別笑人家嘛,還不是你那天說什麼必須得好好讀書啥的,當時搶家裡東西的時候,忘記拿書包了,後來忽然想起,便,便跑回到家裡去拿,拿在手上還沒來得及背好,就聽見隔壁周勇生在喊,說他家的豬被沖走了,讓我趕快去救,我拔腿跑去幫着往回來拉,結果一腳踩到了深水裡,手裡的書包掉進了水裡,我生怕掉了書包,將作業掉完了,到學校交不了差,所以就趕緊游過去撈,哪知道那水太急,一下子就,就……後來的你們都知道啦,不說了……”
宋小山一口氣說完,臉上居然紅了起來。
喬慕然接着說:“你們不知道吧,後來我找到他的時候,你們猜他在哪裡?”
“在哪裡?快說呀,慕然哥哥你這時候還賣啥關子嘛!”喬蓮花和喬蓮蓬不知道啥時候也站在一邊聽,喬蓮花是個急性子,催促喬慕然道。
喬慕然笑着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宋小山,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當時正掛在一棵槭樹上,將樹抱得緊緊的,在那兒喊救命呢……哈哈……”
“哎呀慕然你就別說了嘛,逗人說笑呢。”宋小山的臉更紅了。
大家笑了一陣,周曾氏對宋小山說:“今天真是險呢,如果不是慕然冒險跳到水裡去救你,你這會兒說不定早餵魚了呢。還不趕快謝謝慕然?”
宋小山擡起頭來,摸摸耳朵,看着喬慕然,不好意思又鄭重其事地說:“慕然,謝謝你救了我的命。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有啥就說,有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擺平他!”說罷,伸出手去拉了喬慕然的手,緊緊握着。
喬蓮藕見那樣直想笑:“唉呀呀,瞧你倆那肉麻的樣子,說啥呢?梁山好漢,要結拜兄弟不成?快鬆開吧,我看着渾身起雞皮疙瘩呢。”
倆人這才鬆了手,不好意思地相互看了看。
喝了薑糖水,又烤了一會兒火,宋小山已經完全回過神來了,聽了喬蓮藕剛纔的話,認真地對大家說:“蓮藕剛纔說得對,我要和慕然結拜兄弟,以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來吧,我們一起到外面對着老天爺發誓!”說着,拉起摸不着頭腦的喬慕然來到了屋子外面。屋裡的人被他倆逗樂了,一起跟着跑出來,看他們怎麼結拜兄弟。
“哎,我說宋小山呀,你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結拜啥子兄弟嘛,今天月亮都沒有,咋結拜?”屋外依舊在下着大雨,間或一聲巨大的雷聲響起,雷聲過後,便是閃電劃過夜空,將天地一瞬間照得雪白。
“不,這樣的日子最好不過了!今天就是個好日子!來,慕然,我們一起站着,對着上天,開始結拜!”
“啊,真的嗎?有這個必要嗎?”喬慕然還是沒有跟上宋小山思維的節奏,救個人,就得和他結拜兄弟,未必也太那個了吧。但是架不住宋小山的熱情,不,不是熱情,應該是激情了,只得學着他的樣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對着夜空。
宋小山見喬慕然站好了,便先開口發誓,說得一板一演員,着重其事:
“我,宋小山,今天蒙喬慕然相救,脫離危險,從今天后,我願意和喬慕然結拜爲異性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永不背叛,否則,天打五雷轟!我比喬慕然大,就是哥哥,喬慕然比我小,就是弟弟了!”說完,捅了捅發愣的喬慕然,“哎,該你說了——”
喬慕然見宋小山如此鄭重,如果自己不配合他的話,肯定宋小山會生氣,況且看樣子宋小山真是認真的,自己不能拂了他的一片好意,而且不管怎麼說,宋小山還算是一個響噹噹的男子漢。想到這裡,喬慕然也學着宋小山的樣子,開始說起來:
“我,喬慕然,今天和宋小山結拜爲異性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永不背叛,否則,天打五雷轟!我比宋小山小,就是弟弟,宋小山比我大,就是哥哥了!”
說完,對着夜空拜了三下,最後一下剛好拜完,一個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倆人莊重的臉孔。
“好啦,結拜完了,趕快回來,你倆在外面大聲地說這說那,呆會兒小心將雷招下來,將你們擊中,快點進屋來烤火,還沒有烤熱乎呢……”喬蓮藕見他們搞完哭笑不得的儀式,便馬上招呼他們進來。男孩子總是愛搞這一套,看宋小山的樣子,平常肯定沒少幹這種事。
衆人坐下,又是一陣說笑,這一晚上還真是有趣,一幕險劇竟然是這樣喜劇的方式收場,這倒是每個人都沒有料到的。
“哎,慕然,你倒是說說,你當時怎麼知道我掛在樹上的呢?我真是想不明白這一點呢。”宋小山和大家說笑了一陣,突然問道這個問題,將沒有防備的喬蓮藕嚇了一跳,這傢伙,果然精明,還沒忘記問這個問題,只是,不知道慕然怎麼回答了。
喬慕然不慌不忙,惹無其事的看了一眼喬蓮藕,然後淡淡地說道:“我當然不知道你掛在樹上,我只知道那堰渠邊有許多很大的槭樹,你當時衝到了水裡,很有可能被那些樹擋住,我見大家急成那樣,便試着去找了找,沒想到運氣好,一下子就看見了。我水性好,不算什麼的,就不要再提這些事了……好像人家救你是爲了啥一樣。”
說完,絞了絞雙手,有些難爲情。
“你們看看這孩子多懂事啊,救了人還不表功,太難得了,秦瑛,你咋運氣這麼好,收養了這麼一個好兒子?”
秦瑛看了,也是喜在心頭,忙一把將喬慕然的腦袋扶過來,抱到自己懷裡:“我兒好樣的,不過以後別幹這樣危險的事情了啊,媽媽擔心呢。”
喬蓮蓬見了,連忙跑過去,一下子撲到秦瑛懷裡,撒嬌說:“媽媽,抱我,抱我……”
……………
夜深了,宋小山被爸爸宋志明接了回去,說是他媽媽已經甦醒了過來,沒什麼大礙,對秦瑛一家人千恩萬謝,這才走了。
幾個孩子早困了,跑到牀上去橫七豎八地睡着了,大人們不能睡,也睡不着,圍着火堆說話,一直到天矇矇亮。
天亮了,喬蓮藕和大人們跑到最高處,向下看去,周家壩慘烈的景象出現在大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