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垂着眼睛看茶杯裡的水,慢條斯理地數茶葉。
坐在她對面的楊浩連茶葉都不數,就那麼自自在在地坐着,好像跟一個人一句話不說坐半個小時是件很平常很自然一點都不需要尷尬的事一樣。
如果有選擇,周晚晚是真不想跟楊浩這麼耗時間。
睡眠不足讓她的頭一跳一跳地疼,她是真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可是樑晴帶着一張被楊浩氣黑的臉在廚房和客廳使勁兒折騰,沈國慧被楊浩兩句話就說得淚花都出來了,正在小書房哭,她實在是沒地方可去,只能在這兒跟楊浩大眼瞪小眼。
“我放書架下面的糖好吃嗎?”楊浩最讓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不想說話就不說,想說了忽然來一句自己也沒覺得有多突兀。
他一問起這個,周晚晚更不想搭理他了。
這小子前天過來,不聲不響地在小書房的書架上放了一大袋巧克力糖,周晚晚發現的時候小汪已經把袋子都要啃沒了,後來的事一點懸念沒有,家裡簡直要被興奮過度的小汪鬧翻了天!
“這個吧,你得問小汪去。”周晚晚對楊浩假笑了一下,“它好像挺喜歡吃的,一頓都吃了,吃完非常高興,蹲茶几上嚎了半宿,看誰撲誰,還把沈爺爺的鞋啃碎了一隻。”
楊浩難得吃驚一回,“啊?那是我……算了,吃了就吃了吧。”
周晚晚又衝他假笑了一下,你給我們造成這麼大的麻煩,自己還覺得挺遺憾?
“這個,給你吧。”楊浩把他帶來的一個大紙袋子往周晚晚這邊推了推,“我……不喜歡了,還是新的,扔了可惜。”
袋子裡是全套的水彩畫用具,畫筆,大號刷子,狼毫毛筆。尖頭和平頭的水彩筆,甚至連刮刀和調色盤都準備齊了。
“這種固體顏料我試過了,畫出來非常有質感,十二色。自己調的顏色畫出來的畫纔能有自己的風格,你別總偷懶,那種二十四色的顏料是給外行用的。”楊浩說到最後又露出本性,開始挑周晚晚的毛病了。
“楊浩,我沒記錯的話。你學的專業是結構力學吧?”楊浩因爲有哮喘病,大學之前都是自己在家學習,有他爺爺和父親的背景,他只要考試通過就能直接升學,十二歲就通過了高中畢業考試。
所以,雖然才十六歲,他已經上了一年大學了。
“美術學院的老師找過我,我嫌他們學校的畫室太髒,沒去。”楊浩彈了一下藍色開衫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好像在說午飯的菜有點鹹他少吃了幾口一樣。
周晚晚靠在沙發上長出一口氣。跟這種傳說中的天才兒童相處真是累啊!
“結構力學挺有意思的。”楊浩難得地主動挑起話題,“聽着離我們生活挺遠,其實幹什麼都得用到,比如蓋房子。”
“怎麼用到的?”周晚晚從善如流地接話。
“說了你也聽不懂。”楊浩平平淡淡一句話就讓兩人徹底冷場了。
這小子大過年的是故意來給她添堵的吧?!
楊浩好像根本沒發現兩人之間又維持不下去的談話一樣,從紙袋子裡抽搐幾張紙,拿出隨身的鋼筆開始自顧自地寫寫畫畫。
周晚晚想想在外面使勁兒折騰的樑晴和在裡間發脾氣的沈國慧,還是選擇留在客廳裡跟楊浩待着。他雖然不太討人喜歡,至少不討厭。
好在周陽幾個很快就回來了。沈爺爺卻沒一起回來,“被軍區的車接走了,新年團拜會。”
樑晴忙活了一上午。沈爺爺不回來就沒人檢閱她的成果,也沒了熱情,坐在客廳生悶氣。
“爺爺這一去且得幾天能回來呢,我們也不在這兒待着了。回家!”沈國棟推周晚晚去收拾東西。
“我沒什麼好收拾的,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過來,家裡什麼都有,你去收拾自己的,我說走就能走。”周晚晚昨天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實在是不願意去做樣子收拾東西。
“小傻瓜!不是回我們倆的家。是迴向陽屯。”沈國棟趁大家都上樓去收拾東西了,偷偷地捏了一下週晚晚的手,眼裡的喜悅讓他過於冷硬的臉部線條都柔軟下來,“過兩年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自己家了!你要快點長大!”
我說的就是向陽屯啊。周晚晚看着沈國棟亮晶晶的眼睛,那裡面的期盼和熱切幾乎灼痛了她的眼睛,讓她根本說不出來這句話。
周晚晚坐在書房等着沈國棟幾個收拾東西,發現楊浩給她裝畫具的紙袋子上壓着一張紙,拿起來一看,一下就笑了,紙上是一副“民宅結構力學圖”。
以沈爺爺家的小樓爲例,畫得非常詳盡,甚至還列了圖例和標尺。
原來這個彆扭的傢伙說“說了你也聽不懂”是“我畫出來給你看”的意思。
“你這樣是交不到朋友的啊!”周晚晚搖頭替楊浩惋惜。
楊浩站在楊將軍的小樓前目送周晚晚幾個人坐的吉普車走遠,回頭對他爺爺滿臉焦急的生活秘書小俞點頭,“我們也走吧!”
小俞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首長已經等了這位小祖宗一上午了,他就是不肯跟着一起回省裡,他不走,他們一大隊人馬就得在這邊陪着,耽誤首長的事兒不說,這小祖宗治哮喘的特效藥馬上就要用完了,這要是在這邊犯病了誰擔待得起呀!
沈國棟拿了一沓嶄嶄新的十元鈔票給周晚晚,“留着買糖吃吧!”
周晚晚不明所以,沈國棟跟她壞笑,“我把爺爺準備給沈國慧他們的壓歲紅包給調包了。”
“那現在紅包裡面是什麼?”
“爺爺的墨寶,爲人民服務!”沈國棟靠在座位上接着壞笑,“操!拿老子當傻子,老子就好好惡心噁心她!”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她指的是樑晴。
“等着吧,老子就是要讓她嚐嚐爲了一分錢憋屈死的滋味兒!”
沈國棟說到做到,幾個月後,當樑晴連着丟了好幾個月的工資和一家人的生活費,沈源又不肯拿沈爺爺的一分錢,他們全家人只能捉襟見肘過日子的時候,她才真正明白,這些年她得到了多少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回到向陽屯的兄妹五個在自己家待了不到一週,催墩子緊急歸隊的電話就打來了。
“墩子哥哥食言了,不能陪你過完正月十五了。”墩子非常愧疚地跟周晚晚道歉,“也不能送你去學校了。”
按三家屯這邊的習俗,過完正月十五纔算過了一個完整的年。
墩子把一個鼓鼓的信封交給周晚晚,“上了大學就是大人了,拿着當零花錢。”
周晚晚笑,把信封推了回去,“墩子哥哥,你不是知道嗎,我現在是全家最有錢的人!你去問問大哥,看他給我存了多少錢!”
墩子把信封裝放到周晚晚書桌的抽屜裡,不讓她再推辭,“你也知道墩子哥哥有多少錢,我又沒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你,就是給你點零花錢,拿着吧。”
周晚晚不推了,再推就見外了。
“墩子哥哥,我知道你今年其實沒有假期回家過年的,是因爲我纔回來的,你能陪我們這麼多天就算是我們額外賺到的了!”有沈國棟在,家裡真沒什麼事兒是能瞞得住周晚晚的。
“當年走的時候就是希望讓自己變強,想着這輩子無論你們長多大,墩子哥哥都能做那個可以一直保護你們的人,可是走到現在,卻發現連好好陪陪你們都做不到。”
墩子無奈苦笑,人生的任何一種選擇都有缺憾,可是既然選了,就得全力去走好。
至少,他現在已經比原來的自己強大很多,能真正保護他的弟弟妹妹了。雖然他們真正需要的其實並不是這個。
周晚晚不想跟墩子說這個無奈的話題,很多話別人可以看似真誠地拿來敷衍客氣,他們之間卻不能,所以有些話題他們只能放下不提。
“墩子哥哥,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回來了,部隊還是那個部隊,並沒有因爲你離開有什麼改變,很多事換了別人做也不是不行。
所以,明年別等到我生病了你才擠時間回家了,你就直接回家過年吧!我們幾個比部隊更需要你,你也更喜歡跟我們在一起,是吧!”
周陽和周晨相視而笑。他們以爲妹妹要是知道了墩子是因爲她才請假回家的,會愧疚自責,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還直接賴上墩子了!
總算是明白了哥哥們對她的一片苦心了。
“好,墩子哥哥以後每年都回來陪你們過年!我當然最喜歡跟你們在一起!”
周晚晚高興得跳起來跟每個哥哥擊掌慶祝,“墩子哥哥那你快去快回!”像墩子只是去趟地裡出個早工,歡快活潑的語氣把幾個人心裡的離別愁緒衝了個乾乾淨淨。
有了熱烈的期盼和真誠的牽掛,離別就不是傷感難熬的事了。
周晚晚偷偷把裝着靈液的小瓶子放到了墩子的行李裡。他這樣緊急地被召回去,肯定有重要任務。
他們那樣特殊的部隊,重要任務一定非常危險,墩子能體會他們對他的牽掛,肯定會把靈液隨身帶着的。
送走了墩子,周晚晚開學的時間也快要到了。周晨列了好幾張紙的清單,開始給周晚晚準備第一次離家的行李。
沈國棟和周陽對着那份清單商量了半天,給精簡到只有半張紙,“讓囡囡在大學做個普通學生吧,這樣對她好。”
周晨再捨不得妹妹受苦也知道他們說得是對的,開始按着那份清單給周晚晚做準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