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寧遠侯府的人都被蒙着頭拖了出去,簡飛揚的手下問道:“屋裡的屍體怎麼辦?”
簡飛揚往屋裡掃了一眼,問道:“還有活口嗎?”
之前負責盯着這個莊子的人有些羞愧地上前,數了數地上的屍首,回來對簡飛揚道;“回稟將軍,一個都不少,都在這裡了。”
簡飛揚摸着下巴深思道:“…….看來,這就是緹騎的麻煩了。”能夠提前知道他們今日的行動,先下手爲強,一定是他們中間有了內奸。而此事的調查,一直是由緹騎出面。直到安郡王開始整肅緹騎,才改派簡飛揚。之前傳遞消息的人,都是緹騎的人。
簡飛揚的手下久經戰陣,清理“戰場”都是做慣了的。
當簡飛揚在一旁沉思的時候,他們已經自動將屋裡的屍首擺到一起,按年齡性別分門別類放好。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看起來也是尋場百姓,都是一家人,並沒有主子下人的分別。
“通知順天府派人過來收屍,封莊。這裡有過命案,所有的人都要帶回去查問。還有,命人查這裡的戶主到底是誰。別跟我說查不到!地契、屋契順天府那裡都是上了檔子的。如果無人出來認領,直接充公!”簡飛揚站在屋裡頭,有條不紊地下了命令。
底下的人如同在戰場上聽見了命令一樣,都站得直直地·大聲應了聲“是”!
寧遠侯府的人一個個早已被簡飛揚的手下拖了出去,放到外面那些馬的馬背上,又拿繩子將這些暈迷的人一個個捆到馬背上。
簡飛揚最後掃視了一下屋子和院子,對自己手下領頭的低聲交待了幾聲便大步出了莊子。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誰該去報信,誰會留下來善後。
到了莊子外面,簡飛揚看了一眼,見自己的手下已經一人一個,看好了寧遠侯府的人,便上了馬對着手下揮了揮手,帶着這些人徑直往城裡面去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拉着自己的馬,站在路邊廕庇的拐角處看着鎮國公簡飛揚帶着人從莊子裡出來,拖了一羣明顯被打暈的人放到馬背上,又揚長而去。大皇子和二皇子看了彼此一眼,心裡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兩個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見再有人出來,更是有些擔心。
“二弟你不是說,大舅他們時先進去的?鎮國公他們是後進去的?怎麼這麼久了,大舅他們還沒有出來?”大皇子神色嚴肅起來。
二皇子也收起了那幅懶洋洋的樣子,對大皇子點頭道:“沒錯,我就是看見大舅他們先來的,比鎮國公他們大概要早一柱香的功夫。”不過,二皇子猶豫了一下,“大哥有沒有注意,鎮國公他們從屋裡拖出束的那些暈迷的人?”
大皇子也點頭:“你也想到了?大舅他們大概是做了螳螂,鎮國公他們做了黃雀而已。”
“大舅也是寧遠侯,鎮國公怎麼敢······?”二皇子還是有些不信。
大皇子卻苦笑着道:“二弟,你有沒有注意到,鎮國公他們穿得都是官服,顯見是在辦差。從莊子裡拖出來的人雖然看不見頭,可是身上的衣裳都是常服·顯然是有私事。”
二皇子有些羞愧:“還是大哥心細······”
大皇子沒有做聲,想起如今每況愈下的寧遠侯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走吧,小七和三弟還在等着我們呢。”
二皇子看了看那莊子,卻有些躍躍欲試地道:“大哥,不進去看看?”
大皇子翻身上馬,回首看向二皇子,一雙黑眸同宏宣帝一模一樣:“鎮國公一行人十六人,只出來十四人,一定還有兩人在裡面守着。也許是裡面發生了大事,要人看守現場;也許是留了人在裡面守株待兔。無論是什麼情況,我們貿貿然闖進去,都不會有好下場。何必吃不到羊肉,反而惹一身騷?”
二皇子警醒過來,對大皇子心悅誠服地點頭,也翻身上馬,道:“咱們去自己的莊子上吧。這裡的事情,回頭問問…….去。”
大皇子笑着揚鞭,跟二皇子一起往另一邊的皇家別莊過去了。
一路上,他們還碰到了順天府的衙役,騎着快馬往他們來的地方飛撲過去。看來真的是出了大案子。
大皇子和二皇子對視一眼,都有些頭疼起來。若是真的有大案子,寧遠侯府的那些人,估計就是沒吃上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騷的倒黴蛋們了。
皇家別莊裡,三皇子同宋良玉已經等了好半天,又絆了幾輪嘴,正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看見大皇子和二皇子終於來了,三皇子和宋良玉都歡跳起來,迎了上去。
“等急了吧?”大皇子笑吟吟地問,命人打水來淨手,又吩咐別莊的廚子去準備了小食送過來。
幾個人奔跑了一早上,現在都有些餓慘了,都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大快朵頤起來。
“大哥、二哥,你們剛纔幹什麼去了?”三皇子滿腹牢騷地抱怨道。故意將他和他的死對頭放在一起,他很痛苦地好不好!
大皇子夾了個水晶湯包放到三皇子碗裡,含笑道:“拿那邊的草稈先把湯吸出來,然後吃包子。”
三皇子立時照做,將剛纔的不滿拋到了九霄雲外。
宋良玉悄悄對大皇子做了個鬼臉,又對他暗暗豎起大拇指,誇他能幹,一下子就把三皇子的注意力給轉移了。
大皇子笑了笑,給宋良玉盛了碗紫糯桂圓紅薯甜湯,道:“你喝這個,對身子好。”
宋良玉在家的時候,從來不喜歡喝甜湯。這一次卻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拿着調羹小口小口的喝起來,開始覺得甜湯也沒有那麼難喝。
二皇子看着這兩人,搖了搖頭,低頭喝自己的粥。吃完了,將粥碗往旁邊一放,對三皇子:“跟二哥賽馬去?”
三皇子立時放下手裡的湯包站起來道:“三局兩勝!我要是贏了,你把你那支黑沉木的強弩給我!”看樣子,他盯上二皇子的黑木強努很久了。
二皇子伸出手掌,同三皇子擊掌爲誓,道:“一言爲定!你若是輸了,我裴太傅送你的兵法摘要。”
三皇子垮了臉。黑木強弩去求父皇,或者安郡王,不是弄不到的。可是裴太傅手書的兵法摘要,全天下卻盡此一本。自己真是虧大發了。可是三皇子又不敢不同意,怏怏地跟着二皇子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大皇子和宋良玉兩個人。
“我們也走吧。你說要教我射火器的。”宋良玉起身,不想待在屋裡面。
大皇子也只好跟着起身,帶着她往後院裡去了。
後院有一塊空地,是專門練火器用的。火器迅猛剛絕,就算是武功高強的人士,都躲不開火器的侵襲。所以大皇子每次過來練火器的時候,後院都是徹底清場,以免被火器誤傷。
宋良玉看了看這塊長條型的地方,不遠處有幾張長長的條桌。最左邊的條桌上,一排大大的陶甕擺在上面。中間的條桌上,擺着小一些的陶罐。最右邊的條桌上,則擺着酒杯大小的小陶盅。
大皇子拿了火器過來·對着宋良玉道:“退後。”然後裝上彈丸,先對準了遠方的陶甕射了一槍。一聲轟響之後,對面的陶甕應聲破碎。
宋良玉後退幾步站在大皇子身後,好奇地看着他發射火器。
大皇子又裝了顆彈丸,對着中間條桌上小一些的陶罐,也是一槍即中。
最後便是酒杯大小的陶盅,大皇子略微瞄準了一瞬,才扣響了火器,對面的小陶碗也應聲破碎。
宋良玉心悅誠服地對大皇子豎起了大拇指,讚道:“真是厲害!”
大皇子嘴角微翹,將火器交到宋良玉手裡,道:“你試試裝彈丸。”
宋良玉不是第一次摸火器,只是沒有機會練手。這時拿過大皇子交給她的彈丸,略倒騰幾下,便裝了進去。
看見宋良玉有些得意的眼神,大皇子也跟着微笑起來。他站到了宋良玉身後,右手托住宋良玉拿着火器的右手腕,緩紱地擡起來,對準了對面擺着大陶甕的大條桌。那條桌上的大陶甕已經被大皇子打碎了一個,剩下還有六個,每個陶甕之間隔着一段距離擺放在一起。
“眼睛看着火器上的這個小孔,從這裡看過去望向對面的目標。手要平,臂要直,心要靜。然後,扣動扳機,就能一擊即中。”說着,大皇子鬆開了握住宋良玉右手腕的手,往上直接握住了宋良玉的右手,緊緊地,緊緊地將她的右手攥在自己的手心裡。然後,握住她扣動扳機的食指往裡一扣,再毅然決然地鬆開手。對面一聲巨響,已經有一個陶甕應聲而碎。
宋良玉臉色煞白地站在那裡,手臂還是保持着剛纔的樣子直直地伸向前方,一動不動。
大皇子將薄脣抿得緊緊地,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得換彈丸了。”聲若磬鐘,驚醒了宋良玉。
宋良玉看向旁邊彈匣子裡一大堆彈丸,伸手過去拿了一顆自己練起來。
大皇子揹着手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看着她一槍一槍的打過去,不時指點她兩下,再無別話。
二皇子同三皇子賽馬歸來,見這兩人已經離得遠遠地。大皇子仍然站在最左面,宋良玉已經移到最右面,去打那些陶盅去了。不知放過多少彈丸,前面的陶甕都被擊碎了,中間的陶罐只被打碎了一個,陶盅也只被打碎了一個。看來目標越小,就越難擊中。
三皇子見氣氛有些沉悶,也不敢說話。
還是二皇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有些灰沉下來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纔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靜。
幾個人一路無話,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活躍。連三皇子都覺得有些不對勁,逗着宋良玉說了好幾句話,宋良玉只是置之不理,讓三皇子也覺得無趣起來。回到京城,三位皇子將宋良玉送回輝國公府外面,便徑直回了皇城,並沒有在外逗留。
宋良玉從大皇子那裡知道,原來自己自以爲偷跑出來,其實都在家裡人的觀望之內,就覺得十分亢趣。也不從小門出入,一個人悶悶地從大門回了輝國公府。
宋良玉跟幾位皇子交好,大人們都看在眼裡。不過是以前都是小孩子,自然不用管。現在大了一些,宋良玉又是個有男孩兒脾氣的姑娘,性子直來直往,還以爲她還是小孩子心性,同三位皇子說得上話而已。等知道大皇子同宋良玉之間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時候,已經是最近一段日子裡的事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剛回京的時候,在京城裡認識的朋友並不多。做了皇子,能交往的人就更少了。也只有宋良玉,跟大皇子同齡·又因了安郡王妃的關係,跟他們比一般人要熟稔,所以私下裡來往也多一些。
好在他們也是有分寸之人,並沒有出格之處。而且他們微服出行的次數並不多,每次都是有別人在一起,比如二皇子,又比如大公主,這一次還有二皇子和三皇子。
皇室和輝國公家的暗衛也是如影隨形,他們倆人並沒有真正單獨相處過。不過是一羣人在一起吃吃喝喝,騎騎馬,打打獵而已。所以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若是他們有絲毫的越距,無論是皇室,還是輝國公家,應該早就知道了,不會等到如今才讓這些大人有所警惕。
這些暗衛的事,大皇子知道,宋良玉原先不知道。不過無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們對他們以後的命運,都心知肚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知道以後一定會分開,只是捨不得這短暫相處的時光,只想在不可能之前,多一些美好的回憶。
人誰沒有年輕衝動過呢?都是這樣在一步步捨棄和獲得中走過來的。
輝國公夫人聽說小女兒回來了,一到家就扎進了自己的閨房,便忙忙地趕過來問長問短,又提醒她道:“玉兒,你年歲不小了。以前爹孃心疼你,不願太拘束你,讓你養成了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是爹孃不對。以後爹孃可是要好好看着你,不能再讓你這樣冒失了。”
給小女兒說了好幾門親事,有幾次差點成了,又莫名其妙地攪黃了。那時候覺得是天意,現在才知道是人爲。
輝國公夫人寵歸寵,可是絕對不會讓女兒敗壞門風。
“娘知道你不是個不識大體之人,如今怎麼就想不開呢?”輝國公夫人也嘆氣自己這個做孃的,居然如今纔看清楚女兒的心思。
女兒跟大皇子,年歲相當,性子也合得來,不過大皇子並不是普通勳貴人家的子弟。自己女兒的性子,輝國公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並不適合宮裡頭。
如今看來,大皇子是有大造化的,他們輝國公家沒有那麼大福氣,是斷斷攀不上的。別說他們家大女兒嫁了安郡王,輩份上已經是不可能的事兒。就算沒有嫁,輝國公和夫人都不會同意小女兒嫁給大皇子。要跟那麼多女人搶男人,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根本就不適合過這樣的日子。
就算他們現在彼此還有些微妙的好感,等日後兩人真正在一起,就知道過日子,不是有好感就可以的,特別是皇室裡面的日子。再說了,他們輝國公府,不需要“外戚”這個光環再來給自己添門面了。
想來想去,輝國公夫人還是怪自己。若是早知道會到今天這種局面,就應該早些隔開他們。
宋良玉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爹孃眼裡,不由越發難堪起來。一時發了小性子,躺在牀上,背對着輝國公夫人,怎麼叫都不轉過身來。
輝國公夫人知道宋良玉臉皮薄,今日這樣,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鬧了彆扭了,也不打算再縱着她,便道:“你跟你嫡姐夫家的三個侄兒交好,以前是無所謂。如今你卻年歲大了,他們的年歲也不小了,以後除了年節大禮,可再不能偷跑出去玩了。”
宋良玉悶悶地應了一聲,終於回身對輝國公夫人道:“女兒明日想去鎮國公府,看看寧馨去。”除了跟幾位皇子交好,宋良玉最好的朋友便是鎮國公夫人賀寧馨了。
“去吧,去吧。好好跟鎮國公夫人說說話。”輝國公夫人知道鎮國公夫人年歲看上去不大,卻異常穩重,而且是個守禮之人,凡事只會勸宋良玉,也跟宋良玉說得上話,是斷斷不會慫恿她做些不着邊際的事兒的。
宋良玉便使人去鎮國公府上送了貼子,明日要過府拜訪。
賀寧馨在鎮國公府接了帖子,正好她明日有空閒,便趕緊回了帖子,又吩咐下人準備明日的席面,要跟宋良玉好好說說話。
簡飛揚大過年的也要出去辦差,到吃晚飯的時候都沒有回來,鎮國公府的衆人又有些擔憂,總覺得最近有些不同尋常的樣子。還是賀寧馨會說話,安慰了大家一番,衆人的疑慮才略減。
這邊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了皇城,大皇子和二皇子藉着送三皇子回內宮的機會,去鳳翔宮見了皇后娘娘一面。
幾天不見,皇后娘娘的心情好了許多。頭上梳了個望月髻,一支赤金點翠翡翠提籃觀音分心插在髮髻前方正中央的位置,愈發顯得皇后額頭的膚色白膩細潤,兩頰又輕輕掃了胭脂,氣色十分之好。
看見皇后娘娘不再是喪惶恐的樣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是滿心歡喜,高高興興地上前行禮道:“母后!”
皇后看見兩個大兒子過來,也很是高興,問道:“你們今日去哪裡了?你們三弟今天一整天都不見人影,讓和熙很是生氣,發了狠要再不理她三哥了。”三皇子今日跑出去見大皇子和二皇子,原是將和熙公主撇下了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想起剛纔三弟的臉色就好笑。剛纔他們送三皇子回宮的時候,就看見大妹和熙公主的小宮女在三皇子宮門前守着,一見他們過來,便趕緊跑回和熙公主的宮裡報信去了。等他們出來的時候,三弟已經在自己宮裡,對着和熙公主不斷打躬作揖賠不是了。
“母后別擔心。三弟對妹妹這樣好,妹妹斷不會真的生他氣的。”二皇子笑着安慰皇后。
皇后也笑了,道:“和熙就是你們三弟天生的剋星對頭。你們三弟連你們父皇都不怕,就怕和熙哭鼻子。”
大皇子想起了宋良玉,嘴角微翹;和熙若就是剋星對頭,那宋良玉就是三弟的魔星了······
二皇子看見大皇子又露出那種若有所思的笑容,知道他定是想起了宋良玉,咬了咬牙,覺得不能再讓大哥沉迷下去。他們三兄弟,最厲害的就是大哥,可是萬萬不能在女色上行差踏錯。
“母后,大哥想問一問,他的正妃選得怎麼樣了?”二皇子又故作好奇地開了口。
皇后看着大皇子,笑得意味深長:“怎麼?老大終於也想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大皇子嘴角平復了下來,長長的眼角斜睨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卻毫不畏懼地看了過去。
皇后笑眯眯地看着兩個長大的兒子,絲毫沒有覺察到兩個兒子之間的暗潮洶涌。
“母后,兒子們今日過來,是想問問寧遠侯府的事兒。”大皇子言歸正傳,這纔是他們今日來見皇后的真正目的。
“你舅舅家能有什麼事兒?”皇后低下了頭,不敢看着大皇子酷似宏宣帝的雙眸。
大皇子心裡一跳,跟二皇子交換了一下眼色,發現二皇子的臉色也跟着沉重起來。看來母后有事瞞着他們。
“母后,上次外祖母和大舅母進宮,不知跟母后都說了些什麼?如今母后同那時候已經判若兩人,兒子們好生感激。特別想學學大舅母和外祖母的本事,以後也好爲母后分憂。”大皇子說得十分誠懇。
這番話,若是由二皇子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油腔滑調。若是由三皇子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他在鸚鵡學舌。只有大皇子,從來不會甜言蜜語的大皇子說出來,才讓人覺得分外誠懇。
第二卷 第129 誰爲刀俎 上
皇后聽見大皇子問得情真意切,心裡十分受用,想起裴舒芬交待過她不要告訴別人的那些話,又覺得太過慎重,頗有些不以爲然。
兩位皇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什麼不能說的?皇后便對兩位皇子招了招手,有些神秘地道:“過來,母后有話自然不會瞞着你們。”
大皇子和二皇子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坐在了皇后坐着的長榻上。
“你們大舅母,可是個能幹人,比過了世的大舅母還要厲害。最近宮裡的這件事,母后跟她一說,她立時就想到了誰是罪魁禍首,誰在漁翁得利,陷害你們母后……”皇后將聲音壓得低低地,說得分外得意,又往西邊指了指,掩袖笑着,十分暢意:“讓她先得意幾天。等你們舅舅家尋來了罪魁禍首,自然能揭穿她的真面目,讓她從此從雲端跌到地獄!”
大皇子和二皇子聽見這話,如同五雷轟頂,看着皇后自得的笑容,心裡不斷往下沉。
“……那天,你們外祖母和大舅母進宮來看本宮。回去的時候,你們大舅母就把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冊子帶回去了,說是要給你們大舅瞧了,自然能有好計。到時候,等真相大白的時候,她可就得把這掌管六宮的權柄,再給本宮吐出來了!”說到最後一句話,皇后的聲音裡有些說不出的怨毒和快意。
皇貴妃這個人,一直是皇后心底的大石頭。誰都知道,皇貴妃纔是聖上的結髮妻子。雖然如今她是妻,皇貴妃是妾,可是皇后忘不了,當日聖上要以皇后鳳輦,迎回合離的廢太子妃時的堅決。
過了世的大嫂裴舒凡曾勸過她,既然入了宮,做了皇后,就要記得自己是皇后,跟皇帝不是平民夫妻。又勸她不要把皇貴妃周氏放在心上,只要進了宮,周氏就不再是以前的太子妃,而只是偏居側位的皇貴妃而已。並且讓皇后在宮裡儘量退讓,甚至有機會的話,要把整個鳳印都交給皇貴妃。因爲皇后要做的,不是爭,而是穩。只要穩住她的位置,她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只有皇貴妃才需要爭,需要搶。皇后以不變制萬變,纔是上策。
這番話,聽起來很容易,也很有道理,做起來卻很難,特別是皇后無法不把皇貴妃放在心上,更無法對皇貴妃退讓。
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後,皇后更是覺得過了世的大嫂裴舒凡錯了,如今的大嫂裴舒芬纔是對的。
那一天,裴舒芬說了一句皇后很贊同的話,便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用這句話,來激勵皇后,不能坐着等捱打,而要主動出擊,將皇貴妃徹底打倒,皇后和三位皇子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更何況,現在的大嫂裴舒芬鼓勵皇后將皇帝當作自己的夫君,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來對待‘正正好好說中了皇后的心事。皇后最忘不了的,就是當年在西南同聖上十年舉案齊眉的平民夫妻日子。
聽着皇后的嘮叨,大皇子的臉色變了一變,忍不住問道:“母后,兒臣上次跟母后說過,此事跟皇貴妃無關,母后爲何不聽兒臣所勸?”
皇后想了想,拉了大皇子的手,笑眯眯地道:“老大,母后知道你聰明,可是你大舅母到底年歲大一些,見識自是不一樣的。”
二皇子在旁冷笑一聲道:“一個庶女填房,比大哥不過大兩歲而已,說什麼見識?—真真可笑!”
大皇子忙呵斥道:“二弟,還不快向母后道歉?”又對二皇子連使眼色。
二皇子不情不願地起身,對着皇后長揖在地,道:“母后見諒。兒臣出言不遜,是兒臣的錯。”
皇后也有幾分尷尬。聽了二皇子的話,她纔想起來,這位新大嫂,其實不過才十九歲而已,比自己還小了十多歲。
“你大舅母年歲雖不大,可是沉穩聰慧,又是裴太傅家的女兒,比一般的……庶女要好上許多。”皇后有些訕訕地,硬着頭皮替裴舒芬說好話。
二皇子聽不下去了,索性將大哥不好出口的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裴太傅家的女兒,有幾個是同過世的大舅母一樣教養的?別說裴太傅家,大齊朝的姑娘家,有幾個能有機會,同‘一門四進士、父子兩狀元,的裴家人一起唸書習字?—母后有沒有問過如今這位大舅母,她會寫策論嗎?看得懂經史子集嗎?知道兵法韜略嗎?真正運籌帷幄,起過大作用嗎?”
皇后見老二居然會頂嘴,也有些惱了,反駁道:“會寫策論有什麼用?看得懂經史子集了不起嗎?還兵法韜略,用得着她帶兵打仗嗎?就是個內宅婦人而已,至於大作用,本宮倒是看不出她起了什麼大作用。本宮只知道,你現在的大舅母嫁了進來,我們寧遠侯府的名聲,纔在朝野蒸蒸日上!若是你們以前的大舅母,寧遠侯府的名聲簡直沒法提…… ”
大皇子聽了半天,倒也沒有說皇后說得不對,只是對二皇子道:“二弟,你這話確實不對。如今的大舅母,本事還是有的。特別是下山摘桃子的本事,那是誰都比不上。你看,如今龐太后被滅了,爹爹也登基了,孃親也成了皇后。寧遠侯府再無內憂外患,她就嫁了過來,理所當然的安富尊榮。過世的大舅母什麼都好,就是命不好。最困難的時候帶着寧遠侯府熬過去了,卻在最安穩,最理應享福的時候撤手歸西。這人啊,真是不認命不行。”
皇后一時沒聽明白大皇子說這話是仟麼意思,只是聽他說二皇子說得不對,便一個勁兒地點頭道:“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理兒。老二你好好向你大哥學學。”
二皇子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可是大哥一雙深沉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卻讓他不敢造次。
大皇子見二皇子不再插嘴,才挑了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追問道:“母后,大舅母真的帶了冊子回去給大舅了?”
皇后自得地點點頭,道:“昨兒你們大舅母入宮,親自跟本宮說,已經尋到了那家人的住處,在京郊的一個別莊。你們大舅今日就會親自帶人去搜莊子。這會子應該已經將人帶到寧遠侯府的別莊裡去審問去了。” 聽完皇后的一番話,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汗流浹背,額頭上更是冷汗淋淋。什麼話都說不下去了,趕緊告辭離去。
從皇后宮裡出來,大皇子對二皇子道:“我要去見父皇,你去不去?”
二皇子想了想,道:“我就不去了。”頓了頓,又道:“大哥,在我心裡,除了父皇,天下沒人比得過你。你要給我們兄弟爭口氣,不要讓人看扁了。”
大皇子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道:“二弟,你想太多了。我不怕被人看扁,就怕被人無端端拖下水……”
都是至親,連伸冤都沒處訴去。
二皇子明白大皇子說得是什麼,對大皇子道:“大哥,你儘管去尋父皇商議大事。至於舅舅家那點子小事,交給二弟我去辦就行了。”
大皇子看了二皇子一眼,知道他要去收拾寧遠侯府裡某些喜歡自作主張的人。也好,也該給寧遠侯府一個教訓。他當日明明說了,讓她們只勸母后寬心就是,誰讓她們畫蛇添足,還要去尋“真兇”?!連皇子的話都敢陽奉陰違,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可是裴舒芬的身份不一樣。
大皇子沉吟道:“你可別亂來。她到底是我們的舅母,是有誥封的一品侯夫人。”
二皇子想了想,道:“我不會現在動手。且先送兩個人進去探探路,以後要怎麼做,等探明寧遠侯府的虛實再說。”
這一點大皇子卻是非常贊同。
今日之事,實在是太過兇險。
也讓兩位皇子發現,他們不能再放任寧遠侯府在外面給他們添亂了。到了如今的地步,兩位皇子已經不奢望寧遠侯府成爲他們的助力,只要不拖後腿,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原本以後大舅做了螳螂,已經是夠倒黴了的。可是從母后那裡知道大舅他們真正要做的事,兩位皇子陡然覺得,今日之事能有這樣的結局,其實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他們雖然不知道莊子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也推論得出來,那些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不然鎮國公不會只帶着寧遠侯府的人出莊子。
設想一下,今日若是沒有鎮國公他憫黃雀在後,而是被寧遠侯府的人搶了先,將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抓到寧遠侯府的莊子上審問。然後再被有心人捅出來,寧遠侯府就是跳進青江也洗不清了。自己的母后更是要坐實了“謀害皇嗣”的彌天大罪,被廢后都是看在了三位皇子份上,從輕發落而已。至於還有什麼別的處罰,就不得而知了……
兩位皇子在皇后的鳳翔宮門口分了手,大皇子往北去養心殿求見聖上,二皇子往南迴外宮城的住處。
養心殿裡,宏宣帝今日沒有批摺子,而是在聽鎮國公簡飛揚回報今日搜莊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