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豬打個趔趄,往前一撲,發覺那股在小野豬屍身旁聞到的香味兒越來越濃郁,更是瘋了一樣向前方追過去。
宏宣帝的禁軍侍衛和暗衛遠遠看見一隻碩大的野豬往聖上那裡撲了過去,嚇得魂飛魄散,又不敢亂放箭,只好齊聲呼喝,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長公主臨走時候的呼喊聲,這些人都聽見了,讓這些來不及救主的侍衛都有些臉紅。——至於簡飛揚那一鞭子,由於動作太快,隔得又遠,衆人的目光又都被那大野豬吸引過去,居然除了聖上以外,就沒有旁人看見。
剛纔事發突然,宏宣帝雖然心有疑慮,卻不願在這些人面前顯得涼薄,只好轉身拉着簡飛揚的手道:“飛揚,你去幫朕救救長公主吧。”竟是求懇的語氣。
簡飛揚忙道:“不敢,不敢。臣下立時就去救長公主。”遲疑一下,想起這一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簡飛揚又道:“不知聖上可否借幾個侍衛給飛揚?”
宏宣帝點點頭,便隨手指了幾個侍衛,道:“你們跟着鎮國公一起去救長公主。——要記得保護鎮國公的安全。”居然沒有提長公主。
底下的人不由咋舌,這鎮國公真是聖眷正濃,連金枝玉葉,捨身救主的長公主都比不上……
簡飛揚領了人,翻身上了馬,往那野豬消失的地方追過去。
宏宣帝的禁軍頭領這才跪下請罪,聲稱自己救護聖上和長公主不力,請求責罰。後面的禁軍和暗衛也黑壓壓跪了一地。
宏宣帝擡手讓他們起身,溫言道:“不怪你們。是朕讓你們守在遠處,要有錯,也是朕的錯。”一邊說,一邊回身上了馬。
往簡飛揚他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長公主和大野豬過來的方向,宏宣帝突然問道:“那邊不是有人守着路口,怎麼讓長公主過來了?”
底下的人心頭微動:聖上這是在問那大野豬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說來也怪,因爲聖上要和鎮國公說話,便讓他們守在四圍。爲了安全起見,他們在方圓一里以內都仔細搜尋過的。大一些的猛獸其實不在這一邊,而是在東面的獵場,此時那些勳貴武將圍獵正歡呢。——聖上是拋了那些人專程帶着鎮國公過來的。
想到此,那頭領便叫過來守着路口的那幾個侍衛,問道:“你們可知罪?”
那幾個侍衛在心底裡暗叫“倒黴”,口裡卻沒法說,只好低頭謝罪,又道:“小的本來攔住了長公主的馬,可是那大野豬來得突然,驚了馬……”
宏宣帝皺了眉頭,想了想,對那幾個侍衛問道:“那大野豬過來的方向,你們可還記得?”
侍衛們點點頭,忙道“記得”。
“你們過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若是真的誤闖進來的野獸也就罷了,若是……你們可要好好查探一番!”若是有心人指使,應該會留下蛛絲馬跡。宏宣帝不懼這些無知無識的野獸,卻擔心是有人打着別的主意。
那幾個侍衛領命,騎了馬往那邊的密林裡過去了。
這幾個人先被長公主記了名字,這邊又擔了“玩忽職守”的罪名,害怕得很,貿足了勁兒要查個水落石出。
來到密林裡,他們正好碰到了長公主的一羣宮女侍衛,正在那裡四處轉悠。
那侍衛裡面領頭的人猶豫了一下,過去問道:“你們可是在尋長公主?”
那些人看見是聖上身邊禁軍的服飾,忙點點頭,問道:“幾位大哥,可看見我們長公主往哪邊去了?”他們跟丟了長公主,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敢往前,生怕長公主就在附近。
那領頭的侍衛正要說話,後面一個眼尖的侍衛看見對面的侍衛裡面,有一人的馬上似是馱了一隻小野豬,那股腥臭的味道他們記憶猶新,便推了推前面領頭的人,示意他往後面看過去。
“你馬上的是什麼?”那禁軍領頭侍衛突然問道。
長公主的侍衛吃了一驚,下意識道:“這是長公主獵獲的一頭小野豬,屬下剛剛纔在這裡的林子裡拾到的。——長公主應該就在這附近。”
小野豬?
那領頭的侍衛策馬過去,圍着那頭小野豬的屍身看了看,問道:“你如何知道是長公主獵的?”不是說剛剛拾到的?也許別有玄機?
那長公主的侍衛卻指了指小野豬身上的箭桿,還有箭桿上綁得帕子,老老實實地道:“這是長公主的箭,還有長公主的帕子。”
那領頭的侍衛怪笑一聲,拔出腰刀,出手將那捆着小野豬的繩子斬斷,又將小野豬奪了過來,道:“這就是證據!”
長公主的侍衛嚇了一大跳,立時怒目而視,道:“你要做什麼?——連長公主的獵物都敢搶,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領頭的侍衛哈哈大笑,道:“誰搶她的東西?——我們要拿去向聖上稟明,這正是長公主的獵物!各位跟着我們走一趟,做個見證吧!”
長公主的侍衛、宮女面面相覷,不知這些禁軍侍衛大哥在發什麼瘋。
可是對面的侍衛們是聖上身邊的人,他們既然說了奉聖上的命出來辦差,他們這些長公主的人就不得不聽。
聖上身邊的三個侍衛都喜氣洋洋:找着了“罪魁禍首”,可不能再定他們的罪了吧?!
這幾個人出了林子,回到剛纔的地方,發現聖上和衆人已回返行宮,只留了個侍衛在那裡給他們傳話,讓他們去行宮回話。
於是這幾個侍衛又帶着小野豬,和長公主的侍衛、宮女,一起去了宏宣帝下榻的行宮。
行宮的偏殿書房裡,宏宣帝臉色陰沉的看着地上的小野豬屍身,還有屍身上插着的一支箭,以及綁着的帕子,目光閃爍不定。
剛纔自己的侍衛,和長公主的侍衛、宮女的回話,宏宣帝都一一聽了,正好對得上。
想來大野豬的突然闖入,確實是個意外。只是這個意外,到了某些人那裡,卻是毫不猶豫地往自己這邊引了過來。——枉費自己如此擡舉她!
只是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覺得,雖然是長公主射殺小野豬,才引得大野豬追過來。可是既然出來圍獵,總不能不讓人家打獵吧?所以被大野豬追逐,完全是一場意外。真正可敬的是,長公主不顧個人安危,捨身救聖上,將大野豬引走。
宏宣帝是當事人,卻沒有這樣想。他只認爲,雖然射殺小野豬沒有錯,但是被大野豬追逐的時候,不說往旁邊跑,還要專門往自己這邊跑過來,甚至不忘讓自己承她一個人情,就實在有些其心可誅了!——今日若不是有簡飛揚在,自己都不知會是何種下場!
更讓人鬱悶的是,大部分人都聽見了長公主領走時的那一聲大喊,又看見的的確確是長公主的馬將那大野豬引走了,才讓聖上脫險的,還都知道聖上一向對長公主恩寵有加,便都貿足了勁兒對長公主的義舉讚賞不已。
想起這些,宏宣帝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難受。可是他還沒法說出來,只好嚥下這個啞巴虧,承諾會下旨褒獎長公主,又派了更多的人去搜尋長公主的下落。
到了晚間,皇后聽說聖上回來了,忙遣人來問,才知道聖上被野豬驚馬,長公主“勇救聖上”,鎮國公已經帶着人去救長公主去了。
皇后忙親自過來向聖上請安。
行宮裡的內侍卻出來說,聖上已經召了嵐貴人侍寢,已經歇下了。
皇后無法,只好折返自己宮裡,等三位皇子過來請了安,便也各自歇下了。
此時京城的皇宮大內裡,皇貴妃也得到了消息,知道聖上被大野豬驚馬,長公主捨身救聖上,此時生死未卜,而鎮國公簡飛揚正帶了人去救長公主。
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皇貴妃正在喝入睡前的安神湯。
一聽完這個消息,皇貴妃跟呆了一樣,手裡捧着的安神湯碗啪地一聲掉到地上。她唰地一下起身,往四皇子的搖籃邊去了,從搖籃裡抱出正在熟睡的四皇子,皇貴妃全身抖得如篩糠一樣。
“怎麼我做了這麼多?還是躲不過去!?——那簡飛揚不是出了京嗎?怎麼又回來了?還直接去了獵場……”皇貴妃越想越害怕,緊緊抱着四皇子的襁褓不放手。
旁邊的大宮女紅丹看見皇貴妃臉色大變,忙示意報信的小內侍下去,自己走到皇貴妃身邊,輕聲道:“娘娘勿驚,聖上無事的。娘娘要是不舒服,宣個御醫進來瞧瞧吧。”以爲皇貴妃是在爲聖上擔心。
皇貴妃臉色煞白,全身抖了半天,才慢慢平靜下來,抱緊了手裡的襁褓,對紅丹道:“本宮無事。你先下去吧,本宮要歇息了。”
紅丹擔憂地看了皇貴妃一眼,屈膝行了禮,自己退下了。
偌大的偏殿寢宮裡,只剩下皇貴妃和四皇子兩個人。
皇貴妃抱着四皇子坐回牀上,靠在杏黃色大迎枕上,慢慢沉思起來。
當年的一切,本來以爲可以躲過去的,卻又奇怪地重演了回來。
她記得,那一次,也是聖上被大野豬“驚馬”,長公主“捨身相救”。伴駕在旁的鎮國公簡飛揚奉了聖旨,帶着幾個侍衛,將長公主從野豬口裡救了下來。那一次,簡飛揚爲了救長公主,臉上被大野豬抓傷,破了相。長公主倒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這之後,長公主就對簡飛揚上了心,非簡飛揚不嫁。
鎮國公簡飛揚那時並不願尚主。——娶了長公主,可就不是夫唱婦隨,而是婦唱夫隨了。可是架不住長公主在聖上面前日夜求懇,連自己都幫着長公主說好話,終於求得聖上點頭,下旨將長公主賜婚鎮國公簡飛揚。後來簡飛揚以迎繼室的禮迎娶長公主,還曾讓聖上的臉色很不好看。
想到這裡,皇貴妃悠悠地嘆了口氣。簡飛揚當年能站在自己這邊,其實都是長公主一手主導的。表妹的事情,其實不過是個幌子。對他來說,長公主是君,他是臣。君有命,他大概知道,無論他同意與否,都是無關緊要的。——難道真是上天註定,夙命難逃?
皇貴妃所不知道的是,上一次,長公主身邊有旁人安插的能人提前將長公主的箭和帕子都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