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老爺賀思平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老友一家就這樣被龐貴妃滅族。——賀思平堅信,妖妃遲早會被滅,可是在那之前,他不能讓自己的好友一家先做了妖妃的祭品。所以他不顧個人安危,站起來一呼百應,用自己在大齊朝仕子裡的影響力,用朝堂百官當時對於簡家脣亡齒寒的同仇敵愾之心,阻擋了龐貴妃舉起的屠刀。
要同當時權傾一時的龐貴妃對抗,光有勇氣和影響力是不行的,還要有大量的銀錢做後盾才行。當時爲了替簡家奔走,許夫人也大力支持賀思平,將自己的嫁妝鋪子折賣近半,換了鉅額銀錢,給賀思平使用。
“我記得當時簡家回鄉的時候,飛揚還專程過來辭謝過。”許夫人想起當日,小小的少年,白衣黑髮,神情肅穆,過來給她磕頭。那時候的賀寧馨,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奶娃,偎在她身邊,嘴裡含着一根手指頭,好奇地看着面前大禮跪拜的粉狀玉琢的小哥哥。
賀大老爺點點頭,也說起當年的情形:“我親自帶了人,送他們一家出了京城,又看着他們順利上了船。等他們的船遠去了,我才離開青江碼頭的。我那時倒是跟飛揚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告訴他,回鄉之後,安心等着,鎮國公府必有沉冤昭雪的一天。還跟他說,等他長大了,要過來娶我的女兒……而簡老夫人,簡老夫人當時一直戴着長長的幕離,一隻手抱着一個孩子,另一隻手牽着一個孩子,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過……”甚至連行禮都沒有行過,只是帶着兩個孩子,身後跟着兩個嬤嬤,沉默地從他身旁走過,當他是個陌生人。只有簡飛揚,一個人過來跟他行禮、道謝,最後道別……
回憶起這些往事,許夫人眉頭微蹙,看向一旁架子上搭得簡老夫人那件扯壞了的廉價緙絲褙子,道:“簡家數百年公卿世家,家底不會那麼薄,十來年就耗盡了——況且我聽東興提過,說飛揚在鄉下親自下地幹活,吃了很多的苦。——這樣說來,簡老夫人也算是有頭腦的人,知道她一個文君新寡的婦道人家回了祖籍,裝窮總比炫富要來得穩妥。而簡家既然在鄉下並沒有露財,那就更說不通了。”銀子總不會自己長了腳逃走……
“還有,”許夫人頓了頓,終於說道:“飛揚上個月讓人送過來的聘禮,足足一百二十擡。光聘銀就是五萬倆。還有諸多的首飾、衣料、田產、鋪子,加起來也有十來萬倆了……”
如果簡老夫人不在許夫人面前哭窮,許夫人還不會覺得簡飛揚的聘禮有何不妥。簡家當年的身家有多少,別人可能不曉得,他們夫婦倆卻是一清二楚。因爲當年老鎮國公簡士弘轉移家產的時候,是託了許夫人幫他辦的。許夫人出自東陽許氏,自己又有諸多鋪子,正好可以利用行商進貨的機會,幫他把家產不着痕跡地帶回去。
“東興還說過,說簡老夫人在鄉下,碰到地方豪強勒索他家的田產,簡家大半的良田據說都賣了。後來沒幾年,家裡就揭不開鍋,簡飛揚才單身一人去從軍。”許夫人看了賀大老爺一眼,兩人都有些疑惑起來。
如果簡家真的是窮了,那簡飛揚的聘禮銀子是哪裡來的?還有,簡飛揚如何能忍心一邊讓自己家人過着拮据的生活,一邊又拿出大筆銀子來做聘禮?
如果簡家並沒有窮,那簡老夫人故意在許夫人面前裝窮,到底是爲了什麼?
況且以簡家的家財,就算田地全賣了,就算簡家人天天吃山珍海味,甚至用牛奶沐浴,都可以用到下下輩子去。何至於兩三年不到,據說節省到吝嗇的簡老夫人,就將簡家的家產耗盡,落得個海枯河干的境地?
如此看來,簡飛揚和簡老夫人兩個人中間,必然有一個人有問題。
許夫人笑着道:“飛揚是個好孩子,從來不打誑語。”同那個接觸不多的簡老夫人相比,許夫人當然偏向簡飛揚。
“這個簡老夫人,看來真不簡單。”賀大老爺深思起來。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許夫人在心底裡一曬。——男人就是這樣,對於內宅裡面的事情,永遠少一根筋。
“老爺說得是。這也是我這幾日日夜懸心的地方。簡老夫人若是這樣心口不一的人,我們馨兒嫁過去,可怎麼跟他們相處呢?這又不像是一般的親戚,如果人品不好,以後不來往就是了。——這可是她嫡親的婆母,一個不小心,就要落下不孝的惡名。”許夫人越發憂心忡忡起來。她不擔心簡家貧窮,或者沒落,只擔心簡老夫人爲難自己的女兒。
這個世上,做婆母的爲難媳婦,簡直是太容易了。媳婦除非豁出臉去不要了,又或者拿捏住了自己的丈夫,才能跟婆母分庭抗禮,否則遇上個不懷好意的惡婆母,就是一輩子被欺壓的命。
賀大老爺詫異地看了許夫人一眼,笑道:“你真是關心則亂了。那簡老夫人就算是心口不一,你覺得,以我們女兒的本事,會被她拿捏住嗎?——我看該擔心的是簡老夫人才對。她順風順水了這麼多年,若真的是個道貌岸然的人,這次可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賀寧馨近來在兩件大事上表現出來的才智,讓賀大老爺對她十分放心。朝堂大事都可以在幕後運籌帷幄的人,還會對付不了一兩個居心叵測的內宅婦人?!
許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將賀大老爺的茶杯奪了過來,嗔道:“你知道什麼?多少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男子,後院還一團糟呢!——我只擔心馨兒到時候或是心軟,又或是爲了飛揚,自己一味死忍。”
賀大老爺到底是做爹的,沒有做孃的想得那麼細緻,聞言頗覺得許夫人杞人憂天太甚,打着哈哈道:“你想太多了,我看我們女兒不是那樣只知道一味死忍裝賢惠的人。再說了,她是你的女兒,還能吃得了虧去?她不給別人吃排頭,別人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想來招惹她,豈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嗎?”。順便拍了一下許夫人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