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想回一句胡說八道,張口說出來的卻是:“你怎麼知道?”
說起來,宗聖會那麼瞭解木蛛法典也算是巧了。他無意中闖入的那個遺府的原主人似乎是個很愛八卦的人,並且喜歡將一些認爲比較有意思的八卦編纂成冊。或許是木蛛法典相關的事太具典型特性,記載的非常詳細。
也多虧了那位有這樣的習慣,由於那些被記錄下來的八卦中或明或暗的記錄了很多信息,才讓宗聖一手創建了千里客棧。靠着那些信息解決了一些門派、家族或其他勢力懸而未決許久的事情,千里客棧很快樹立了非常好的口碑。
這些事情,宗聖當然不會和瑤光說。聽了瑤光的問話,只是回道:“我自有了解這些的途徑。”
事實上,瑤光是在鈴音和人雙修之後才知道鈴音其實是她的分身。在鈴音修爲達到渡劫期巔峰的時候瑤光若已經渡劫,會不經歷天劫便進入大乘期。進入了大乘期,真正的人格會完全覺醒。在那之前如果本體出了意外,分身會提前覺醒真正的人格。
同時知道的還有如果分身比主體修煉的快,分身和主體的位置會因爲強弱轉換而發生變化。可以這麼解釋,就是如果鈴音的修爲追上並超過瑤光,那麼在超過的那一刻後真正的瑤光就會是原本的鈴音。這可不是說鈴音會取代瑤光存在,瑤光始終是瑤光。
如果早知道這些,瑤光絕對不會隨便讓鈴音跟着她出來,也不會在之前隨便找了一個木火雙系靈根的散修與鈴音雙修。而且一定不會顧忌奚山仙宗,在打聽到畢君存在的時候就設計把人劫走。這麼一來,一直對自己的修煉天賦不是特別滿意的她就能擁有更好的靈根了。可惜無法早知道。
你說別忽略了鈴音和宗聖長的有些像,而且之前宗九確認爲他們爲同父異母?這個很好解釋。除了靈根,鈴音身上再沒有和宗聖相關的東西,長相有些相似和血脈上的共鳴都不過是保護分身的一種手段。在分身的身份正式覺醒後,分身的長相就會很快和本體一模一樣了,血脈上的共鳴也會消失。
從宗聖在宗九一事的糾結上就能看出他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如果鈴音真的是他的女兒,即使如恨瑤光一樣恨着這個女兒的存在,絕對不會認女兒的他多半會選擇視而不見,必須動手也不會親自對她出手。確定她是瑤光的分身,他哪裡還需要猶豫。
要問宗聖如何看待鈴音,他必定回答很慶幸那種如果根本不會存在。到了這時候,他原本打算做的事基本上都已經做了。把該抖出來的事都說完了,也用特意準備的長鏈把剛剛由仙轉魔的瑤光捆縛了起來。此時鈴音也在當場,之後隨便找幾位大乘期的人用神識替他們做個神魂上的檢查,就能證實分身一說是確有其事。
也正是瞭解這一點,被宗聖用長鏈卷着扔到鈴音面前,瑤光本來就不能讓人直視的面容更加扭曲。看到鈴音想要撲向她,擡頭便衝鈴音吼道:“你怎麼沒去死?你怎麼能沒去死?我不是和你說了如果遇上意外狀況,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別人手上。”
“娘,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本就滿臉驚恐的鈴音淚流滿面,是真的很傷心。作爲分身的人格還沒有覺醒,也不像別人那樣能用神識關注蓬萊仙宗那個高臺上的動靜,她依舊把瑤光當成她的母親。
鈴音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瑤光頭上。此時真言丹的藥效已經過了,瑤光的腦袋變得異常清醒。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鈴音,似乎很想不通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幅田地,神情呆愣。
突然想起了曾經把她當做親姐姐看待的九兒師妹,瑤光猛的轉了一下頭。沒看到那個六劫散魔,纔想起剛纔將他當做化魔的助力。即使是一個六劫散魔,也在她化魔的那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不過瑤光相信她那個九兒師妹一定還在關注着這邊的動靜,本來趴伏在鈴音跟前的她掙扎着坐了起來,仰頭大喊道:“九兒,你的兒子,你兒子的父親都在這裡,你不想親眼見見他們麼?”
音落,滿場寂靜。
胡映雪轉頭看了一眼宗九,“你怎麼想?”
宗九眼神有些複雜的看了眼宗聖,“畢竟是我的父母。他們願意見我,我便見。想要認我,我便認。”
宗九才說完,之前從那個六劫散魔口中傳出的女聲在會場上空響起:“那個孩子的出生是個意外,我能做的已經做了,沒有相見的必要。至於他的父親,我們本來就是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更沒有相見的必要。”
稍作停頓,那個女聲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想激我出去殺了你。很抱歉,比起一下殺了你,我更喜歡看到你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我當初就說過,你會爲你的所作所爲付出應有的代價,也就是所謂的報應。我已經看到了,不殺你也已經非常開心。”
廣場附近的一條小巷內,一個用斗篷遮蓋着頭臉的女人貼着牆壁站着。手背青筋鼓起的手在牆壁上慢慢滑動,留下四道深深的抓痕,然後小聲的低語道:“以我現在的樣子,怎麼可能與他相認?”
兩個負責巡邏的城衛看到了女人,其中一個立刻高聲喊道:“你是誰?爲何躲在此處?”
女人舔了下有些血跡的指尖,“我今天很開心,不與你們計較。”音落,人無蹤。
明白那話裡暗含的意思,兩個城衛都感覺脖子後面冷颼颼的。用力嚥了咽口水,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慶幸。不過後怕歸後怕,他們還是把遇上女人的事馬上彙報了上去。
城中廣場那邊出了大事,通濟城立刻全城戒嚴。雖然有很多方法自由短距離傳送,還是執行了許進不許出的命令。因爲滿大街都是巡邏的城衛,沒有在廣場那邊圍觀的人大多都回了之前下榻的地方,沒幾個人在大街上晃悠。
論道大會是肯定不會再繼續了。瑤光被宗聖控制了起來,看起來事情可以暫時告一段落。趙洪波和通濟城城主一起出面,派人將停留在廣場的人有序的送回這些日子下榻的行館或者行宮。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被送走了。蓬萊仙宗的人被通濟城城主請到了城主府,那些要求蓬萊仙宗給一個交待的人被帶到了城主府那邊,同時跟過去的還有宗聖一行人和胡映雪等人。
在城主府的門口,宗聖終於和宗九面對面了。在臉上按了按,宗聖拿下了一直戴着的面具。看到他的臉,除了原本就知道他長相的碧護法,他的其他手下都齊刷刷的轉頭看向宗九。
宗聖擡手遮住嘴輕咳了一聲,看着宗九問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麼?”
“想知道的,我已經都知道了。”宗九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表情合適,索性木着一張臉。乍看到幾乎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又有血脈上的共鳴,此時的感覺可比當初看到鈴音時微妙多了。
聽到宗九的回答,宗聖的反應是一愣,“你都知道了什麼?”
這回換宗九擡手遮住嘴輕咳了一聲,“我的身世及您當年的一些遭遇。”
宗聖當即就感覺腦袋嗡嗡作響,“你自己查到的?”
宗九很誠實的回道:“我師祖和人買了條信息,對方附贈的。”
“從千里客棧那邊得到的消息,對吧?”問這話的時候,宗聖就猜出是誰把那些消息當附贈給了胡映雪他們。必須是與他亦師亦友的無,別人沒那個膽子。
宗九看了眼胡映雪,“這似乎不大好說。”
“和我說沒關係,千里客棧是我一手創立的。”說到這裡,宗聖微微擡高了下巴,“你有興趣繼承千里客棧麼?”
宗九完全沒有猶豫,立刻回道:“沒有。”
原本宗聖就是隨口那麼一問,宗九那麼幹脆的拒絕反倒讓他不樂意了,對着宗九瞪起了眼睛:“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宗九笑了笑,“我很滿意現在的身份。”
宗聖冷哼了一聲,“可以爲隱龍閣出力,卻不願意繼承千里客棧。是不願意承認我是你的父親,對吧?”
“這不是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你本來就是我的父親。”宗九再次笑了笑,“我不願意繼承千里客棧,不等於否認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像普通父子那樣相處。”
“我不願意。”宗聖轉身就先一步往城主府裡走。
看到宗聖往裡走了,他的那些手下回過神後就趕緊跟上。跟上的時候,碧護法給宗聖傳音:“真不想認?”
宗聖腳步僵了一下,用傳音回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做一個父親,怎麼和他像普通父子一樣相處?”
碧護法愣了下,然後笑了。
碧護法笑了,宗聖耳根子紅了,他們那一隊人的其他人則是傻眼了。因爲在他們眼中,碧護法是根本不會笑的。乍看到他笑了,而且笑的很是溫情,只讓他們感到無比的驚悚。
不知道前面還有這麼一個小插曲,胡映雪等人就跟在宗聖一行人的後面繼續往城主府裡走。雍劍和竺舟一前一後,手上的長劍一直沒有收起來。城主府裡的護衛看到了都當沒看到,沒有一人上前提醒他們二人該把手上的武器收起來。
不多時,便在府中侍衛的引領下進入城主府的正殿。一行人剛走進去,通濟城城主便走上前道歉:“是我等範圍措施做的不到位,讓諸位道友受驚了。”
有沈照和阮曄兩位長老在,胡映雪自然和慕天玄等人一起靠後站。城主上前道歉,沈照和阮曄代表九重天的人受了禮,隨後由沈照說道:“城主客氣。今日之事不能怪會場的安防做的不夠,沒人想到有人會在時候找麻煩。”
被捆着丟在地上的瑤光本來在思考如何讓自己絕處逢生,聞言又一次呆愣了。不管怎麼回想,腦袋裡都是一團漿糊,完全想不起自己怎麼決定在輪到蓬萊仙宮那位丹殿長老論道時動手。現在怎麼看都覺得那個時候最不合適,做決定的時候卻感覺沒有比那個機會更合適了。
瑤光會做出那樣一個錯誤的決定,當然另有玄機。一個能坐到蓬萊仙宗大長老的位置上的人,即使是用了某些手段,也必須有腦子才行。會腦袋被門夾了似的非得要再論道大會進行時動手,除了她本人因爲擔心宗聖的報復惶恐不安,最主要的原因是宗聖做了些安排。
如果有煉丹師之前進入過瑤光的房間,若是細心就會發現她房間裡面點的安神香其實是迷神香。吸一點點沒關係,吸的多了便很容易手身上帶有某種特定香味的人影響。這其中的某個人是宗聖安排的,假扮成了瑤光的貼身侍女。
那人不停地在瑤光受迷神香影響的時候下暗示,讓她在僱傭那六劫散魔的時候怎麼說都不肯改變動手的時間安排。那位六劫散魔是瑤光的入幕之賓,正是十分迷戀瑤光的時候。見瑤光那麼堅持,爲了證明他的強大,腦袋一熱就應了。
那個有問題的香爐已經被處理掉了,宗聖不說,瑤光想不起細節,就不會有人發現那些內情。左思右想後,連瑤光都認爲她自己會那麼腦殘的做出那樣的安排,絕對是因爲太過擔心被報復導致頭腦發昏。
把前面已經被人點破的事情捋了一遍,瑤光發現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做任何狡辯了。或許是可以預見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對上那些想要將她凌遲的目光,居然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了。
看瑤光那一副模樣,之前最先質問她的那個散修當即咬牙切齒的說道:“你這個毒婦,我一定要親手手刃你,爲我的兒子復仇。”
瑤光不以爲然,聞言輕哼了一聲:“找我復仇?你那個兒子分明就是自己蠢死的。如果他不蠢,就不會那麼被隨便碰了幾下就上鉤了。”
這時候蓬萊仙宗那位丹殿長老站了出來,“瑤光,你休要猖狂!木蛛法典一事,蓬萊仙宗一定會徹查到底,你必要要給受害弟子一個交待。”
“受害弟子?”瑤光笑了幾聲,“我是把那部法典獻給了宗裡,卻沒有逼着宗裡的門人弟子修煉那部法典。知道木蛛法典有那麼個秘密,他們也並不排斥與人雙修,甚至還主動自己去挑選犧牲者。這樣子算哪門子受害弟子?”
瑤光說完,殿裡不少人看向蓬萊仙宗一衆人的時候眼裡多少帶上了一些輕蔑。基本上都是這麼一個想法:想要洗白宗門可以理解,麻煩多動動腦子好嗎?如果拒絕犧牲某個倒黴蛋,那可以說是受害者。已經有了犧牲者或者正準備尋找犧牲者,就只能說是兇手了。估計也知道多說多錯,在場的蓬萊仙宗一衆人乾脆不在出聲了。
沉默的時候,沒忘了這邊的事已經傳回蓬萊仙宗。事實上,知道已經無法掩飾,苗夢羅主動找到太上長老那兒坦白。宗聖找上瑤光的消息傳回去,她便有預感,因此在消息傳回宗內之前做了一件事。讓苗若琳和她物色到的一個不算很滿意但人品還算不錯的人雙修,幫保住了性命的男修重塑了靈根之後將他和苗若琳一起送走了。
卻沒想到被爆出的不僅是木蛛法典的事,還揭出柳白夢是柳家人。正如柳白夢猜測的那樣,知道她與柳遙莘同屬於柳家,馬上有人懷疑她提供的丹藥是否有問題。跑到丹殿去找人檢查,沒費多大勁兒就在體內發現了還沒有被孵化的蠱卵。這可不得了,蓬萊島上立刻炸窩了。
木蛛法典牽涉到的人都不到百人,蠱卵一事牽涉到的人卻一時間確定不了人數。牽着雖然因爲涉外對蓬萊仙宗的名譽影響很大,但門人弟子可是一個宗門的根基所在。因此蓬萊島那邊正在查還有誰體內有蠱卵,都沒空理會通濟城這邊。
左等右等都不見宗裡給指示,蓬萊仙宗一衆人只能硬着頭皮保持沉默。還好通濟城城主不想和蓬萊仙宗撕破臉皮,接下來主要談的就是瑤光僱傭六劫散魔一行人擾亂論道大會一事。說的很明確,讓大家到城主府來就是想搞清楚真假鬼面面具人之間是否有聯繫,好判定爲何鬼面面具人會獨獨劫走了湯皓謙。
以受害者的身份出席,胡映雪等人沒像口口聲聲要爲子爲徒復仇的一干人那樣找到機會便要慷慨激昂一下。沒人向他們問話,便保持着沉默。丹盟一干人之前對九重天還滿心怨懟,見他們沒有藉機落井下石,不少心裡頭生出了幾分感激。
丹盟衆人不知道的是看到他們又羞又愧卻逐漸冷靜下來的樣子,半垂着眼皮保持沉默的趙洪波心裡滿是欣慰。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現在的丹盟必須要經歷的過程。曾經做了太多錯事,必然要還那些錯債。是成是敗,是死是活,端看最終留守丹盟的人是怎樣的態度了。
胡映雪覺得他們自始至終就是個旁觀者,正準備向沈照、阮曄兩位長老提議找個藉口先離開,腦中突然警鈴大作。也不去確定爲何會如此,就搖手在自己人這邊接連豎起了三道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