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旁邊的人一陣議論,還是有人道;“我曾經遠遠聽過醉仙唱戲,那唱腔身段,的確比醉蘭好得多。”
那姓廖的卻反駁道;“身段唱腔就能越過資歷去?”
到後頭就純粹是關於醉仙醉蘭的各種小道消息和兩人格子的爭執,聽起來倒是有幾分趣味,白蒹葭頭一回正面接觸到兩個人因爲自己喜歡的戲子不同而互相掙的面紅耳赤的,她見慣了各種辯論禪機,頭一回見這樣幾乎下一秒就要擼起袖子打上一場的爭執,爭執的事情還是因爲兩個戲子。
這種事情當真是白蒹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旁邊那些有人勸架的,勸着勸着,就不知道怎麼也加入了進去,一時你支持醉仙,我支持醉蘭,又有人說起了金家班的小武生……
便有人道;“說起來那金家班的小武生金蘭倒是真長得好看,我可是頭一回見男孩子長得這般俊俏的,這世上沒有人能越過他去了吧。”
立即又有人冷笑了一聲,接道;“那金蘭雖然長得有幾分俊俏,但是若說是天下第一,也不怕讓那個人笑掉大牙。”
提金蘭的那人頓時不樂意了,瞪了說話的人一眼,冷笑道;“王二麻子,你有本事,倒是說說,誰能比金蘭好看?”
那金蘭今年才十八歲,是金家班老闆的獨子,從小就唱武生,那打戲當真是深得‘漂,率,脆’,雖然小小年紀,卻也有十分名聲,最拿手的就是《長阪坡》、《借東風》、《回荊州》中的趙雲,當真是白馬銀槍,少年將軍。
王二麻子抹了一把臉,正在苦想到底有誰能越過金蘭去,他一時口快只是因爲醉仙的緣故不想看劉三得意,但是一時開了口後面竟然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不由有些張口結舌,尷尬無比,看着衆人都看着她,就聽人笑吟吟的道;“哎呀,你們這樣誇我我可不好意思了。”
衆人不由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白衣玉面的少年正站在旁邊,臉上笑盈盈的,倒是有幾分清秀。
白蒹葭聽得金蘭這個名字,頓時心中一跳,這個名字……
不由凝神多看了那白衣玉面的少年,見他年紀雖小,卻落落大方的道;“劉三叔叔,你這樣說我可不好意思了。”
劉三就是開始提金蘭的中年人,聽金蘭這麼一說,道;“我又沒說錯。”
衆人見那少年雖然衣着簡單,但是玉面朱脣,白衣如雪,月下更是翩翩公子,玉樹臨風,倒是不由信了劉三說的幾分,不過聽那少年竟然竟然主動否認了,不由倒是起了幾分好奇的心思。
金蘭搖了搖頭道;“我以前在向風城裡給城主唱過一次長阪坡。”
白蒹葭頓了一頓,下意識的捏了一把凌絕塵,心中暗自慶幸自己給他買了個面具。
就看金蘭面露神往之色,道;“我見過凌將軍一次,論容貌氣質,金蘭是不及他百之一二的。”
劉三道;“凌將軍?你竟見過他。”
白蒹葭心中一跳,果然沒記錯!
金蘭這孩子,在向風大戰的時候,果斷隱投了軍,因爲名字太過柔美,後來被改了個名字,叫金雲,字義結,取自義結金蘭的意思,是凌絕塵手下得意的大將之一。
他雖然是武生出身,但是一身武功也是紮紮實實練過的,又捨得拼命,後來倒是拼搏出了一番局面,連帶着他家人都脫離了下九流的身份。
金蘭笑着看了衆人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當如凌將軍頂天立地纔是,若不是凌將軍在向風城封住那些西周的蠻夷,哪有我們這樣安心熱鬧的燈會。”
劉三道;“你跟那些人比什麼?那些人命跟我們不一樣!說起來西周也真是不是東西,平時對它們也不壞,也不知道感恩,當今皇上也是太仁慈了,照我說,這些傢伙,就該西逐千里,打的他們一輩子不敢再回來纔是,那個凌將軍年紀到底也太小了,能成什麼事?”
金蘭看了一眼劉三,心中卻默默想起自己見過的凌絕塵,那人年紀雖小,但是他身上那種氣勢,卻是讓人不敢直視他的容貌,忘記他的年紀。
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被那美貌驚滯之餘,被凌絕塵掃了一眼,頓時便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他從小也覺得自己頗有幾分勇氣,但是每每想起凌絕塵那一眼,卻覺得心中惶然,不敢直視,心中隱隱知道那少年將軍似比自己還要小上幾個月,但是那一身氣勢,就算是自己再長上十年,只怕也是比不上的。
只是……
他心中悠然神往,男兒的壯志,從來不會被束縛在小小的戲臺上的。
他從小唱武生,唱的最好的趙雲,因爲他最喜歡的是趙雲,在趙雲的所有戲下,更是下過苦功,拿出了十二分心力。
所謂的‘白馬銀槍,少年將軍’的名聲那裡是那麼容易得來的,臺上一幕戲,臺下十年功從來不是開玩笑說說而已。
不過……金蘭有些出神,當真正見過戰場之後,那個本來以爲會是他一生歸宿的舞臺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他的心中,有了一個更大更大的夢想。
離開那個舞臺,離開那個所謂白馬銀槍,少年將軍的幻夢。
真正地在血與火的戰場上,用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將軍。
他將心中蠢動的念頭壓了下去,就算從小練武,他也不過是是個武生罷了,雖然功底紮實些,但是對於武生來說,打的好看卻是頂重要的,真要上了戰場,有多少威力就不好說了,而且從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要繼承金家班的,真的能爲了自己的夢想,就那麼輕易的放下金家班不管麼?
這也是他自從向風城回來之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因爲拿捏不定,也不由沉鬱了幾分,此時想起這事,臉色複雜,當下低聲道;“家國……國家……”
家國還是國家,到底那個更重要?
就聽旁邊一個女子輕聲道;“國將不國,何以爲家。”
聲音極低,但是卻好像天雷一樣炸進了金蘭的心裡,金蘭一愣,不由自主的擡頭朝着說話的人望去,只見一個帶着紗帽的孕婦,正和身邊的男子說着什麼。
她聲音雖然極爲輕柔,卻好似驚雷一樣打進了金蘭的心裡。
國將不國,何以爲家。
他盯着那女子,當初夏行知要建女班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對,但是夏行知卻堅持道;“誰說女子不如男兒?若不給她們一個機會,又怎麼能說他們不行?”
看着那說話的女子,心中卻如出現了一道陽光,如果不自己去試試,給自己一個機會,那自己一輩子就真的被困在那個舞臺上了?沒有試過,自己又怎麼知道自己不行?
國將不國,何以爲家!
他心中一震,在戲臺上唱過的無數的角色如走馬燈一樣從心頭掠過,《長阪坡》的趙雲,《鐵籠山》的姜維,《百騎劫營》的甘寧,《戰渭南》的馬超……
而且就算成不了將軍,就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軀,能給這平直城的鄉親父老帶來安寧生活,就算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比在那戲臺上演一輩子的將軍來得強!
他望着這滿城宮燈,熱鬧人羣,只覺得以前困擾住自己的東西都不存在了,頓時心中一定,就朝着那孕婦拱了拱手,身邊的人再怎麼吵鬧爭執,卻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了,他決心已下,便不在停留,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白蒹葭也是愛惜這人才華的,金蘭這人頗有天分,若是真的困在舞臺上也可惜了,所以才主動開口點撥了兩句,眼看金蘭瞬間恍然大悟,衝自己拱了拱手就果斷離開,雙目清明,腳步穩健,想來是想開了下定了覺醒,心中不由道;“這人的命運,當真是在一瞬間就被決定了,他離開的時候,怎麼會想到當時是他的這個決定反而真正地將他那一家人從以前的生活中改變了。”,
那金家班雖然在平直城有些名聲,但是在怎麼,也不過是下九流裡面的戲子,直到金蘭拼搏有成,纔將這一家人從賤籍裡脫了身,又安家置業,過上了良民的生活,表面上看去金蘭放棄了金家班,但是實際上,反而是金蘭的這次放棄讓金家班真正的脫離了以前下九流的生活。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只是,有時候舍了未必有得到,有時候不捨就只能看着失去。
人生千變萬化,真是半點不由人的。
白蒹葭若有所思的看了凌絕塵一眼,就聽一聲清唱。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調寄四平調,那女子聲音清越,海字一出,卻似蘊含着無限的幽怨,宛如一個少年最美麗的夢境。
在場衆人頓時忘了說話,齊齊朝中間的戲臺子上看去。
白蒹葭聽那聲音有幾分耳熟,隔着衆人卻看不清楚,不由下意識的握了一把凌絕塵,就看着旁邊的人掏出一個小東西,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