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內密談
吳修與突利吐屯被關押在大牢中兩個互不相見的角落,吳修坐在半潮的草褥子上,耳中隱隱約約能聽到突利吐屯叫罵的聲音,他自己倒是異常平靜,一來是因爲他早已學會了隨遇而安,二來是他不像突利吐屯那麼沒腦子,稍微想了想就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正暗自琢磨的時候,外面逐漸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沒多久就見到先前自稱客卿的那位年輕公子站在牢門外,對着自己微微一笑。吳修暗自思量着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枯草,內心的疑惑並沒有在面上表露半分。
蕭珞讓獄卒打開門,負手走進去在吳修面前站定,表面看起來溫文爾雅,卻又渾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勢,定定地對着吳修打量片刻,低聲道:“吳公子,你可知我抓你進來所爲何事?”
吳修倒也喜歡這種開門見山的談話,笑道:“恕在下愚鈍,冒昧猜測,難道是因爲先生見不得我做突利的走狗,特意來點化我的?”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年長了幾歲,不過面前的人自稱客卿,他只好以“先生”相稱了。
“既然你也覺得是走狗,那又爲何要去投靠突利呢?”蕭珞順着他的話隨口問道,見另一個角落擺着一張石桌、兩隻石墩子,就走過去掀開袍擺坐下,順便指了指另一隻石墩子,示意他也過去坐,又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突利人一向崇敬勇士,即便他們現在看中了你的聰明才智,也不見得真正對你青眼有加,一旦你失去了利用價值,你想過退路麼?”
吳修見他錦衣華服、氣度不凡,早就猜到他身份不一般,原本以爲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但這會兒又見他毫不介意這牢裡的髒亂,就那麼大大咧咧地坐下來,大有一番促膝長談的架勢,不免改變了些看法,也跟着走過去坐下,無奈地笑了笑:“若非走投無路,又有誰甘願背井離鄉。先生究竟想說什麼?不妨直接道來。”
蕭珞點點頭,看着牆壁似乎回憶了一番,接着緩緩道:“五年前,京城樑家因販賣私鹽獲罪,被滿門抄斬。”
吳修心頭巨震,臉上瞬間如同打了一層寒霜,僵硬蒼白,雙脣也陡然失了血色,狠狠咬住才能剋制細微的顫抖。
蕭珞掃向他如同死灰的雙眼,淡淡道:“樑大人性情耿直,聲望也一直不錯,這罪名卻來得倉促突然,恐怕事情另有蹊蹺吧。其中內情我倒是不大清楚,不過據我所知,樑大人獲罪前曾經多次彈劾過成家父子,而最終也是成家上書的摺子,呈遞了樑大人販賣私鹽的罪證。我說的可對?”
“你……”吳修泛着青白的雙脣顫得厲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究竟是誰?爲何對朝中局勢如此瞭解?”
“已經說過了,我是靖西王府的一名客卿,當年也是在京城生活的,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蕭珞笑了笑,又道,“樑家的案子是否有冤情我不知曉……”
“當然有冤情!”吳修激動地打斷他的話,胸口劇烈起伏着,見他視線轉過來,一個激靈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蕭珞彷彿沒聽到他的話,轉開視線把被打斷的話續上:“樑家的滅門,拜成家一手所賜,這我倒是清楚的。如果樑家當真是忠良慘遭陷害,那他們最大的仇人就是成家,但是在五年前,僅憑成家恐怕也沒辦法一手遮天,要怪只能怪朝中奸佞當道、朝綱混亂,忠良難以覓得立足之地。”
吳修牙關緊咬,本就消瘦的兩腮又凹進去一些,沉默半晌忽然轉頭盯着蕭珞:“先生爲何對在下說這些?”
蕭珞神色淡然,只是清淺地笑了笑:“我若是告訴你,成家氣數將盡,今年必定鋃鐺入獄,屆時朝中會有人翻出樑家舊案,幫助樑家上上下下百餘口人沉冤得雪,你還會繼續投靠突利麼?”
吳修狠狠眨了眨眼,極力剋制內心的激動,壓低嗓音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蕭珞迴應他的目光,眼神誠懇。
吳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抑制內心澎湃的情緒,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什麼了,即便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對方既然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自然是早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蕭珞見他神色恍惚,知道自己的賭注押對了,於是又趁熱打鐵:“成氏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日子即將到頭,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不過我可以保證,年底前,必定會有大臣聯名上書,請求重新審理樑家販賣私鹽一案。一旦翻案,樑公子便可重見天日,到時又何須藉着突利人的氈房遮風擋雨?”
吳修聽着他的話,思緒難平,心中波瀾起伏了半晌才漸漸安定下來,恢復了幾分理智,疑惑道:“先生似乎對成氏的敗落十分篤定。”
“若沒有十足把握,我也不會在此與你浪費這麼多時間。”
吳修挑了挑眉:“只是不知,我要如何信你?”
“信或不信,你心中應該已有了計較。方纔那位吐屯大人出言不遜,或是我們有人發怒,你都會從中緩和,若我猜得沒錯,你很希望促成突利與靖西王府結盟?或者說,你希望推翻那個讓你失望的朝廷?”
吳修被他戳破了心機也沒什麼惱怒的,平靜道:“突利橫臥北方大片草原,與他們靠得近又實力敦厚的,就是此處的靖西王與東北的北定王,若是與突利結盟,只有靖西王能冷靜相待,不至於最後讓突利人鑽了空子得了好處。”
“這麼說來,你當真是假意投靠突利了,既然如此,那你與我私下結個盟如何?”
吳修本就是個聰明人,在蕭珞提到京城樑家時就已經對他的來意猜到了七八分,此時聽了他這個提議自然毫不意外,不過心中的疑慮卻只增不減:“在下僅會使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計謀,不知身上有哪一點讓先生青眼相看?”
“突利忽然意欲結盟,這主意是你出的吧?”
吳修點頭,供認不諱。
“突利長子敕烈好大喜功,且目前對你又極爲信任。”蕭珞站起來身,隨意撣了撣衣服,側頭朝他微微一笑,“有這些還不夠麼?”
吳修怔愣住,好半天才緩緩地瞭然點頭,再次看向蕭珞時目光中不經意間多了幾份敬畏,本能地覺得面前這年輕公子絕對不是一個小小客卿如此簡單。他對朝中局勢極爲了解,甚至輕而易舉就看穿自己的身份,可自己以前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見過自己的父親。
見過自己父親,又對當年的案子如此瞭解的,必定在朝中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但現在這人卻不在京城,而在靖西王府。吳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嫁到靖西王府的九皇子,不過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測。九皇子不是傻了麼?此事早已天下皆知。
吳修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放下猜測,將心思移到談論的事情上,笑道:“先生這是在空手套白狼吶,你說的樑家舊案,只是一個不確定能否實現的承諾罷了,而我卻要以不同的目的再入突利,可算是將頭顱別在了腰間。”
蕭珞不由對他的冷靜添了幾分讚賞,點頭道:“說得沒錯,不過你也不用急着答應我。我只告訴你,再等一個月,對付成家的契機就會出現,到那時你再考慮我的提議。樑公子意下如何?”
吳修明顯有些心動,雙手忍不住捏出些汗來,深吸口氣道:“能否告知是個什麼樣的契機?我也好提早做些準備。”
“中原地區會發生一件大事,我相信突利那邊消息也極爲靈通,你只需時刻關注着,屆時不用我多說,你也能明白。”蕭珞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顯然不打算交代太多。
吳修笑了笑:“這所謂的大事,不會是先生一手安排的吧?”
“當然不是,我沒那個能耐。”
“那你是如何預料到的?”吳修疑惑地看着他。
蕭珞故作玄乎:“我說我會觀星象、知天命,你信麼?”
自古以來,大凡能成謀士者,都會一些玄妙的本事,蕭珞這麼說,吳修雖然覺得他過於年輕,卻也不好懷疑什麼,再加上翻案對他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心裡早已傾向於答應他的結盟,略作思量後便點了點頭:“先生希望我做些什麼?”
牢房的另一個角落,突利吐屯坐在石墩子上罵罵咧咧,卻又知道別人十有八.九聽不懂,心裡着實鬱悶,最後實在罵得累了也只好住嘴,正垂頭喪氣時見牢房裡進來幾名獄卒,看到他們手中的繩索,頓時心生不妙,連忙擺出架勢意欲反抗,奈何他手腳帶着鐐銬,對方人又多,最終還是抵不過,被捆綁了個結實推了出去。
突利吐屯一路罵罵咧咧地被押到了專供刑訊的牢房,一擡頭倒吸一口冷氣,瞪大雙眼驚訝道:“吳先生,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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