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睡在鄉間簡陋的屋子裡,身下的牀板又硬又硌人,但這條件與夜宿山洞相比,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倍,賀翎喂蕭珞喝了藥,將他緊緊抱在懷中,裹着粗糙的被子,一夜未眠,只是在黑暗中一遍遍摸着他汗溼的鬢角,感受着他身上滾燙的溫度。
一直到雞鳴時分,蕭珞身上終於沒那麼燙了,賀翎心情激動,低低叫了兩聲他的名字,問道:“長珩,好點了嗎?”
蕭珞下意識翻了個身將他抱住,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繼續昏睡。
這反應已經比昨日好多了,賀翎心絃放鬆下來,藉着微弱的光線,將他臉上冒出的汗擦了擦,親親他的挺直的鼻樑,這才摟着他迷迷糊糊補了個眠。
天光大亮,賀翎耳中聽到一絲熟悉的聲音,警覺地睜開眼朝懷裡的人看過去,正對上一張笑意溫和的臉,蕭珞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平日裡清明睿智的雙眼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水潤幽深,連帶着整個人都柔軟了幾分似的。
賀翎冷冷地看着他這副模樣,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驚喜起來,託着他的後腦勺在他脣上狠狠親了一口:“你醒了?好受點了嗎?身上粘着汗不舒服?”
“嗯。”蕭珞點點頭,難得的柔弱使他連嗓音都變得輕軟。
“你等等,我去找身衣裳來給你換上。”賀翎將他鬆開,掀開被子下牀,又手腳利落地把他重新裹緊,外衫都沒來得及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蕭珞已經恢復了不少,不過昨日病得太厲害,現在一時半會兒還恢復不了力氣,全身都鬆鬆懶懶的,躺在那兒細細打量這間屋子,不用問也知道,應該是在一戶農家。
農家都起得早,按平時的習慣,這會兒萬大哥該下地去了,不過家裡畢竟有貴客,他就沒有出門,而是在院子裡陪着萬大嫂擇菜,見到賀翎出來十分爽朗地與他打了聲招呼,笑呵呵道:“大哥家裡窮,也就這些野菜能拿得出手,實在過意不去,你可別嫌棄啊!”
說是隻有一些野菜,其實還特地撿了兩顆大雞蛋,專門用來招待他們,這對他們來說已是十分奢侈。
賀翎哈哈笑道:“萬大哥太客氣了,過意不去的是我們。”
萬大嫂畢竟心細,見他出來的急,連忙站起來在身上擦擦手,問道:“你妻子醒了嗎?我那裡還有一套衣裳,洗的乾乾淨淨。”
“有勞大嫂!”
“客氣什麼。”萬大嫂笑笑,很快給他把衣服拿了過來。
蕭珞換了衣服,洗漱過後吃了早飯喝了藥,又休息了半日纔有力氣下牀,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向萬家夫妻倆道謝。
兩人現在都是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異常簡樸,就像鄉間任何一對尋常夫妻,可即便如此,卻依然難掩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來的貴氣。
萬大哥、萬大嫂昨日就見識過賀翎的氣度,今日再一見蕭珞,當真是愣得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好在蕭珞在軍營裡與小兵們也相處了不少時間,從不喜歡擺架子,道謝過後,面帶微笑、三言兩語,很輕易就讓拘謹的夫妻二人回過勁來。
一時間有說有笑,竟然不覺得生疏。
蕭珞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讓賀翎毫不避嫌地摟着,伸長雙腿靠在牆上,曬着冬日的暖陽,心裡輕輕嘆息一聲,不由感慨這世外桃源的靜謐美好,一轉頭見有個小娃娃在牆根下好奇地看着他,笑了笑朝他招招手:“你叫什麼名字?”
阿牛仰起臉直勾勾盯着他看,脆生生回答:“我叫阿牛!”
蕭珞在他的牛角辮上揉了揉,想起家中即將滿週歲的錚兒,彎起脣眯了眯眼,轉頭看着賀翎:“我們什麼時候走?”
“你現在身子還虛着,長途跋涉不好,我們恐怕要在此多叨擾兩日。”賀翎說完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既然王府裡有人要害我們,我們又何必急着趕回去?他不對我動手,應該也不會對錚兒動手。”
萬大哥聽了他前一句話,騰出手來朝他們擺了擺:“你們不要客氣,難得有客人來,熱鬧熱鬧也好。”
蕭珞聽着賀翎的耳語,點頭的同時對萬大哥笑了笑,問道:“萬大哥,怎麼沒見到昨日替我看病的梅神仙?我還沒來得及向他道謝呢。”
“謝我?”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緊接着就見被說到的正主推開籬笆門走了進來。
“哎!梅神仙你來得正好!中午留下來吃飯!我和你大嫂進屋忙去了,你先坐會兒。”萬大哥說着高高興興地站起來,端着擇好的野菜與萬大嫂進了廚房。
“說多少次了,叫我梅兄弟就行了,什麼神仙不神仙的……”梅神仙懷裡抱着孩子,笑得有些無奈。
“習慣了,哈哈哈!”萬大哥爽朗的小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蕭珞站起來,對走到近前的梅神仙拱手行禮:“昨日多虧了梅神仙出手相救,感激不盡!不知能否有幸得知梅神仙的大名?在下也好銘記於心,日後一定償還救命之恩。”
梅神仙上上下下迅速打量了他一眼,神色間談不上又多客氣,但也不算太過疏離,只是淡然一笑:“救命之恩談不上,你這病只是來得有些急罷了,喝點藥再休息一番,自然就好了。”
蕭珞見他不願透露名字,也就不再追問,只是笑了笑,重新坐下,看向他懷中的孩子,道:“梅神仙看起來頗有耐性,一個人將孩子帶得這麼乖順。”
梅神仙臉色頓住,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側目看向他:“你還真是慧眼如炬。”
“呃……”蕭珞挑了挑眉,“這不是很明顯麼?”
梅神仙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垂眼搖搖頭,自嘲地笑起來。
羅擒帶着手下的一百號精兵,晝夜不歇地趕回了甘州,因爲一路都沒追上賀翎與蕭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走得太快,還是沒有回來。
賀連勝看到他們回來,原本是笑呵呵的,可目光在人羣中轉了一圈後,不由沉下了臉色。
羅擒一看他神色不對,大叫不好,跪地抱拳神色嚴肅:“啓稟王爺,我們跟隨將軍與殿下離開涿州,半路遇到趙暮雲的伏擊,將軍帶着殿下先行回來,結果似乎在渡河時又遇到了埋伏。屬下趕過去時看到伏擊之人全部斃命,便以爲將軍與殿下已經回來,沒想到卻估算失誤,屬下該死,請王爺責罰!”
賀連勝陰沉着臉,手背青筋繃起,壓着怒氣道:“進來,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都給我說詳細了!”
“是!”羅擒連忙起身,跟着他走進了書房。
涿州易主的消息早就傳遍天下,趙暮雲大受羞辱,暗地裡派了兩撥人出去,一撥人偷襲賀翎與蕭珞,另一撥人則去涿州營救他的妻妾子女,而明面上,他已經豎起了對賀家的仇恨,爲了儘快騰出兵力對付賀家,下令一個月內攻佔京城。
現在京城已經危在旦夕,蕭凉正在負隅頑抗,性命岌岌可危。而賀家這邊得到了消息,也開始着手應戰,老三賀翡已經攻佔了樑城,佔據了有利的地勢,賀連勝正在等賀翎回來,好讓他準備迎戰趙家軍,沒想到半路卻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聽羅擒將當時的情形講述了一遍,賀連勝並不清楚船上的鬥爭究竟如何,便以爲兩處的埋伏都是趙暮雲的人,對趙暮雲簡直恨得入骨。
羅擒想了想,抱拳道:“將軍應該已經順利脫身,現在沒有回來,或許是繞到其他路上去了,請王爺給屬下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去將他們二人找回來!”
賀連勝捏了捏拳,強迫自己恢復冷靜,閉上眼點點頭:“此事不怪你,讓他們受了傷的人先回去休養,你另外再挑三百精兵。”
羅擒寵辱不驚,一臉嚴峻地抱拳領命:“是!”
“等等!”
羅擒立刻站住,轉身靜候命令。
賀連勝對於兒子、兒媳究竟是否安然無恙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沉默了半晌才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站起來走到地圖跟前,在上面比劃了三條線路,沉聲道:“分南、北、中三個方位去找,務必將人找回來!”
“是!”
“還有!”賀連勝轉頭看着他,“秘密進行,不要走漏風聲!萬一讓敵方摸清了線路,比你們先找到人……你們就提着人頭回來見我!”
羅擒點點頭:“請王爺放心!”
“嗯,去安排吧。”
“是!”
羅擒回來了,賀翎蕭珞卻沒回來,這消息一下子傳到王妃那裡,把王妃急得差點掉淚,跌跌撞撞就衝到書房,賀連勝還沒來得及將她安撫好,另外三個兒子也急匆匆跑了過來,焦急詢問事情的原委。
賀連勝眼底沉着怒氣,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邊,道:“趙暮雲想的倒是好招!一邊着手攻打我們,一邊派人行刺翎兒與珞兒!如今他們二人究竟在哪裡,誰都不知道,除非他們自己順利回來,否則,要找到他們簡直如大海撈針!”
幾個人臉色都十分不好,賀翡皺着眉道:“那二哥、二嫂豈不是生死未卜?”
“說的什麼渾話?!”賀連勝面現怒容,瞪着他。
“三弟是關心則亂,爹別生氣。”賀羿連忙安撫道,“二弟一身的本事,哪會那麼容易出事?而且弟媳又機智過人,他們一定有法子脫身,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賀連勝揉了揉額頭:“嗯,已經派人去找了。”
賀翦道:“二哥二嫂只有兩個人,若是繞路,恐怕沒有三兩個月回不來。迎戰趙家一事,爹要親自去嗎?”
賀連勝微微沉吟。
王妃在旁邊看了面露焦急:“你去做什麼?就算你現在帶兵打仗沒問題,可連着幾個月不歇,你這把老骨頭怎麼吃得消!”
賀羿點點頭:“娘說的對,爹,二弟不在,還有我們呢。”
賀連勝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轉頭對王妃道:“好了,你先回去歇着,他們倆一定能平安回來,別放在心裡瞎想。”
王妃抿抿脣,眼角有了幾分溼意:“你別逞強,我也免得操心,我這就回去,你們接着商議。”
賀連勝點點頭。
王妃看了他一眼,嘆口氣出去了。
賀連勝重新坐下,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三個兒子,他對這三個兒子的本事心裡清楚得很,要說帶兵打仗,他們都是個中翹楚,可若是選一個出來做統帥,不管選哪一個,他都有些不放心。
賀羿性子偏溫和,不夠狠辣,雖然騎在馬上也不手軟,可真正坐鎮中軍運籌帷幄的話,還是欠缺一點;賀翡這個小子暴脾氣倒和自己有點相像,可性子極易衝動,三言兩語就有可能被敵方激怒,更不適合統帥三軍;賀翦看起來沒有太大的不妥,但他畢竟年輕,欠缺經驗,也不知能不能在全軍面前樹立威望。
賀連勝又想想自己,頗爲煩躁地嘆了口氣。自己這一把老骨頭,與普通人家的老頭子相比,的確健朗不少,可他身上留下的陳年傷疾也不少,偶爾出去帶兵打仗的確沒問題,可長途跋涉再加連續堅持數個月的話,萬一身子突然舊病復發,那就影響了全部計劃,太冒險了。
“京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趙暮雲攻下了,你們認爲,誰最適合代替翎兒統帥全軍?”
幾個兒子齊齊一愣,賀翡眨眨眼,拿手指指賀羿:“當然是大哥,大哥最年長,打的仗也最多。”
賀翦也跟着點頭:“沒錯,這一仗關係重大,大哥更有經驗一些,大哥最合適。”
賀羿苦笑搖頭:“我不適合,我自己有數。”
“你不適合誰適合?”賀翡轉頭瞪着他,“爹這身子骨可不年輕了,不能去瞎折騰,你不去,難道我們等着二哥回來?那趙暮雲都要打到家門口了!”
“這……”賀羿愣了一下,想了想,看向賀翦,“四弟吧,四弟處事穩重。”
“哦……對!”賀翡恍然點頭,“還有四弟!四弟也很適合!爹,那就交給四弟吧!”
賀翦一愣:“我恐怕不夠服衆啊……”
賀連勝見他們互相推脫,好氣又好笑,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瞪着賀翡:“你怎麼不說自己?”
賀翡撓着頭嘿嘿一樂:“我才幾斤幾兩,我都被您罵到大的,爹您看我有那本事嗎?別到時候讓人一撩撥,怒火沖天誤了大事。”
賀連勝讓他逗得露出笑容,探過身子在他腦袋上呼了一巴掌:“你想去我也不放心!”
賀翡一臉苦相:“我已經夠擡不起頭了,爹您別再刺激我了。”
賀連勝哈哈大笑,坐回去想了一會兒,最後擡眼,將目光定在賀翦身上:“翦兒,你去代替你二哥,坐鎮中軍。就這麼決定!”
賀翦猛地擡頭,遲疑道:“爹,這……全軍那麼多將士,都是身經百戰之人,我資歷尚淺,萬一不能完全服衆,恐怕會誤事……”
賀連勝擺擺手:“能誤什麼事?你是統帥,你的命令就是軍令,他們敢不聽就是不服從我這個老頭子!”
賀翦仍是有些猶豫。
賀羿按住他:“放心,爹心裡有數。”
賀連勝站起來,繞過一旁的屏風,取下掛在牆上的刀,走出來放到他手中:“這把刀是我年輕時用過的,你帶着,萬不得已時再拿出來,若當真有人倚老賣老不願服從你的命令,見刀如見我。”
賀翦連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擡眼看着他,眼神動容:“爹,孩兒定不辜負爹的期望!”
賀連勝點點頭,在他肩上拍了拍:“大軍出發前,我會去軍中提前知會一聲,你們先下去準備吧。”
三個兒子齊聲領命:“是!”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蕭珞這一趟感染風寒,來勢洶涌,好得卻很慢,在萬大哥家連着休息了四五日,才真正算是有了起色。
萬家村雖然各家住得遠,但偶爾還是會經常走動走動,尤其是有人發現萬大哥三天兩頭不去地裡,擔心出了什麼事,就跑來看看,這才發現,萬大哥家裡住了兩位客人,一看就是大人物,好生養眼。
消息一傳開,時不時就會有人藉着各種由頭來瞧上一眼。
因爲窮苦人家喜歡多生孩子,幾乎很少有娶男妻的,所以他們聽說這是夫妻倆時,眼中的驚歎好奇怎麼都掩不住,當然他們也沒想過掩飾,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有些甚至問生過孩子了沒有?孩子幾歲了?你們是來這裡做什麼的?是不是要像梅神仙一樣在這裡長住下來?
蕭珞被他們問得哭笑不得,抱着前所未有的耐心與他們閒聊,能說的就照實說,不能說的就搪塞過去,雖然感覺有些招架不住,倒也順順趟趟應付下來了。
賀翎比他好不到哪裡去,自小在王府長大,接觸的都是一些糙老爺們兒,從來沒在農家住過,不瞭解農家人的習性,讓這些鄉鄰弄得一愣一愣的,哪裡應付過這些閒嘴又沒有惡意的三姑六婆,要不是心疼蕭珞一個人在那兒應付,早就找藉口跑出去遛彎了。
閒暇之際,賀翎會教阿牛兩招拳腳功夫,把阿牛高興得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跑,對他儼然已經由好奇變爲仰慕,甚至也不拘謹了,還時常湊到他跟前聽他們聊天,聽不懂就在旁邊一個人比劃招式,看得大人們呵呵直樂。
梅神仙一直冷眼旁觀,瞧着他們夫妻二人進退有度、待人有禮,也從不嫌棄這裡的清貧,徹底放下心中的成見,再與他們坐在一起時,臉上的笑容變得真誠許多,侃侃而談、顧盼神飛,頗具儒雅氣息,就談吐來看,極像出自底蘊豐厚的大家族,不免勾起了蕭珞的好奇之心。
梅神仙一直不曾提起診金之事,他不提,賀翎卻不能不提,見蕭珞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也該動身回去了,就道:“我們這趟來,花了你不少功夫,藥也用掉了不少,不知這診金該如何算?”
梅神仙已經與他們談得投緣了,哪裡還會收他們的診金,擺擺手道:“不過是自己採來的一些草藥,又不是花錢買的,幫點小忙而已,不必如此客氣。”
“那怎麼行!”蕭珞連忙道,“畢竟耽擱你不少功夫了,總該給點補償,這裡天氣寒冷,收成也不見得有多好,我們還耽誤你下地幹活兒,來年收成不夠你們吃什麼?就算你自己無所謂,你還要養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呢。”
“這才幾天,耽誤不了。”梅神仙說什麼都不答應,連連擺手。
蕭珞在小嬰兒的臉上摸摸,感慨道:“我看你也不是個會種地的,既然懂得醫術,爲何不出去行醫?就你這雙手,連繭子都沒有,種地得來的那點積蓄,將來想要把孩子撫養長大,恐怕會有些艱苦。”
梅神仙臉上的笑容頓住,眼底的情緒有些難以看懂,很久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寧願帶着他吃苦,也不想出去了。在鄉間種地,也好過出去惶惶度日,我是怕了外面的世道,不想……不希望我的孩子再出什麼事……”
蕭珞見他眼底有痛楚之色,愣了一下,低聲道:“抱歉,人各有志,我不該多言。”
梅神仙彷彿沒聽到他的話,兀自陷入回憶中,臉色漸漸發白,喃喃道:“我師父家世代行醫,自問無愧於天地良心,結果卻一個個遭奸人所害,你們說這樣的世道,我怎麼能放心帶着孩子出去行醫?”
“遭奸人所害?”蕭珞皺了皺眉頭,“什麼時候的事?”
梅神仙嘴角噙着一絲苦笑:“什麼時候?很多時候。”
蕭珞再次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我師父的父親,當年是宮中太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無故被捲入爭鬥中,最後落得死無全屍。我師父悲痛難當,從此遠離朝堂在民間開了醫館,最終還是因爲得罪了小人,一年前被誣告,落得……滿門抄斬。”
蕭珞雙手攥緊,眸色變得有些幽深。一年前,那時的皇帝正是他父親,蕭啓。
梅神仙說着說着眼中有了淚意,卻一直隱忍着,咬牙顫聲道:“師父本想收我做義子,後來知道我與師兄情投意合,答應了我們的親事,幸好,幸好還沒成親,我就有了他們虞家的骨肉,也幸好我尚未來得及入虞家的族譜,才能逃過一劫,在這窮鄉僻壤將孩子生下來,給虞家留了後。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帶着虞家僅剩的一根獨苗,出去冒險?”
梅神仙說完這些,忽然就抿緊了雙脣,沒有再說任何的話。蕭珞看着他這副痛苦的模樣,心裡的滋味也不好受,一時不知如何寬慰,只好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要孩子能平安開心地長大,比什麼都好。”
梅神仙笑了笑,點點頭。
第二日,賀翎與蕭珞換回自己的衣服,又像萬大哥討了兩身換洗的,牽出馬來與他們告別。
因爲打擾了多日,他們心裡都有些過意不去,賀翎從身上翻出爲數不多的盤纏,往萬大哥手裡塞了兩錠銀子。這一下子就把夫妻二人給驚住了,別說兩錠銀子,就是一錠他們都沒見過,他們一年的積蓄也不過才幾兩碎銀,哪見過這麼大手筆的,最後又驚又恐,說什麼都不肯收。
賀翎想了想,也意識到自己給多了或許會讓他們無所適從,最後從褡褳裡取出些碎銀子塞給他:“萬大哥,這些你一定要收着,我們在這裡吃你的住你的,心裡過意不去。別的不說,若沒有你們施以援手,我妻子的病就沒辦法及時醫好,這是救命之恩,豈是幾兩銀子能還得清的?”
蕭珞從身上摳下來一粒釦子,用細繩穿起來帶到阿牛的脖子上,在他頭上摸摸,笑了笑沒說什麼。萬大哥自然不會想到,僅僅一粒釦子,就比他手中這些推拒不過的碎銀要值錢許多。
臨走之際,蕭珞又從身上取出一塊石頭遞到梅神仙的手中,笑道:“大恩不言謝,救民之恩也不是金銀能償還的,我知道你不會收診金,那你就收着這塊不值錢的石頭。往後若有什麼難處,可以拿着這塊石頭來甘州找我們。”
賀翎上馬坐在蕭珞的身後,調轉馬頭,臨走之際又回頭道:“說不定你去的時候找不到我們了,那就去京城找。”
“慢走。”梅神仙笑了笑,大方收下,對他們揮揮手,待人走了之後才攤開掌心。
手中的石頭當真極爲普通,與這鄉間的任意一塊石頭沒什麼太大差別,而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上面刻了兩個字,而且似乎是最近才刻上去的,字跡如同本人,內斂卻隱現張力。
“長珩……”梅神仙皺了皺眉,想到他們先前的話,又自言自語地沉吟道,“甘州……京城……”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一時也沒想明白,梅神仙搖搖頭,將石頭搓了搓,塞進孩子的襁褓中,回家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沒剎得住車,碼完才發現,竟然七千字了,這個粗長嗎?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