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一事終於查得水落石出,賀翦前來稟報時,賀連勝正被王妃扶着坐在院子裡看睿兒拿着把木劍比劃,樂呵呵地笑着。
內部出亂子是他最忌諱的事,但是人心隔肚皮,那麼多人想要完全齊心又怎麼可能?賀連勝心知這個道理,可事到臨頭還是氣悶,讓深深的挫敗之感打擊得心肺都疼,好在現在過去了幾天,又有兩個孫子可以逗他開心、替他解悶,總算是緩過來不少。
賀翦走過來,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爹,您現下|身子還沒好利索,要不就不去前廳了?我直接把人帶到這裡來?”
賀連勝是個要強的性子,哪裡肯答應,當下就板着臉擺擺手,站起來去屋子裡換了身衣裳,走出來也不用他攙扶,雖然臉色依舊發白,可腳下卻虎虎生風,吩咐道:“去將你三個兄長都喊過來。”
賀翦無奈,只好在一旁虛扶着:“是。”接着就朝身邊的隨從揮揮手示意他去傳話。
沒過多久,前廳就依次坐了一圈人,賀連勝居中高坐,面無表情地看着下面五花大綁着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莊晉的背叛是他心裡所不能接受的,畢竟他一直對其信任有加,而底下這些人做了錯事不過是一個“貪”字,雖然後果也極爲嚴重,但性質不同,對他的打擊倒不至於多大,因此這會兒看着他們時心裡頗爲平靜。
賀翦將最邊上三名獄卒往前拎了幾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說吧,你們是怎麼發現莊晉死在牢中的?”
三人齊齊吞了口唾沫,或許是想等同伴開口,硬着頭皮沉默了半晌,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有一人擡眼偷偷瞄了瞄賀連勝的臉色,戰戰兢兢道:“回稟王爺,那天何副運來過牢房,賞了小的們一壺美酒,小的們沒多想,當下就分着喝掉了,但是沒料到喝完酒就開始頭暈,等我們意識到酒中下了迷藥的時候,我們已經爬不起來了……”
賀連勝聽了神色微冷:“何副運來牢裡做什麼?看望莊晉麼?你們有沒有腦子?這種事情竟然都沒多想?!”
另一人焦急辯解道:“不是不是!何副運沒說看望莊晉!他說的是看望小遠子。小遠子是他遠房親戚家的幺子,不久前因爲犯了點小錯被罰監|禁三個月,何副運不久前也來看過他,所以我們就沒起疑。”
賀連勝蹙了蹙眉,軍中若有人犯了大錯都會來給他稟報,至於一些小事,他自然沒有必要一一過問,罰三個月監|禁,無非就是一點不痛不癢的小錯誤,他們這麼說倒是合情合理。
賀連勝轉頭看向賀翦:“是否真有小遠子這麼個人在牢裡?你查清楚了麼?”
“查清楚了,他們所言屬實。”
“加了迷藥的酒呢?”
賀翦拍拍手,很快就有一人端着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着一隻酒罈子和三隻酒碗,酒罈子上面貼着一張大紅的“酒”字,酒碗看起來有些陳舊,倒的確像是這三名獄卒用過的。
“酒罈子裡殘留了一些酒渣,已經請周大夫驗過了,確實有迷藥在裡面。”
賀翦話音一落,周大夫立刻應聲:“確實如此。”
這麼一來,莊晉的死就基本上可以斷定爲他殺了。賀連勝蹙着眉點點頭,沉聲道:“那這劇毒的來歷又作何解?”
三名獄卒冷汗涔涔地被拖下去,後背已經溼了一大片,雖然賀連勝沒有再多說什麼,但他們心裡都清楚,即便是失誤,也一定受到嚴懲。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何副運的身上,何副運在賀連勝頗具威嚴壓迫的目光中彷彿矮了半截,說話倒還算利索,但底氣明顯不足:“這毒是下官向堂妹夫討過來的,堂妹夫是個郎中,平時喜愛折騰毒藥、解藥這些東西。”
何副運口中的堂妹夫究竟何許人也,想必賀翦也是查過的,賀連勝見賀翦朝自己點頭表示確定無誤,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麼,而是沉着雙眼看向何副運,問道:“你討要這劇毒做什麼?如此不入流的東西,你身爲一名文官,要來何用?”
何副運聽了臉皮一緊,接着就忽然受了刺激一般,臉上忽青忽白的,連眼底都泛起了赤紅,最後一咬牙,惡狠狠道:“下官的妻子紅杏出牆,下官深受其辱,又不願休了她讓她與那姦夫得逞,所以……纔出此下策……只是萬萬沒想到,莊晉卻忽然出了事,下官一時衝動,就,就……”
賀連勝黑着臉猛地一拍桌,怒道:“你是如何與莊晉互相勾結的?從實招來!”
何副運倏地擡頭,顫着脣道:“下官不願與他同流合污,下官雖然的確喜愛貪些小便宜,但下官從來沒有想過背叛王爺,更不會投靠趙暮雲,下官若知道他是趙暮雲的人,是死都不願與他配合的!”
“哦?如此說來,你倒是忠心耿耿,我該賞你纔對了?”
何副運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片刻,猛地彎腰磕頭,將額頭重重抵在地磚上,悶聲道:“下官該死!下官沒想到會造成如此大的惡果!求王爺饒命!”
賀連勝黑着臉:“我問你,你是如何與莊晉互相勾結的?別說這些廢話!快給我一五一十地招來!”
“是!”何副運連忙擡起頭,打點起十二分精神,“下官原本的確是偷偷吞了些軍餉,想着若是哪天需要用到大量的糧草,實在不行就把剋扣的再填補回去,以爲自己小心一些不會被發現,只是萬萬沒料到,此事竟然被莊晉發現了。他將賬冊謄抄了一份,以此要挾下官,讓下官聽從他的,不要填補軍餉,而是濫竽充數,用木柴將糧草車下面支撐起來,裝作滿滿一車掩人耳目,下官知道這次軍情緊急,怕出岔子事情鬧大,但是又怕莊晉拿着賬冊告發,因此猶豫再三,不得已才聽從他的。”
“好一個不得已!”賀連勝越聽越怒,“莊晉從不過問糧草營的事,他又如何去查你的賬冊?現在人已經死了,你是否受他脅迫死無對證!”
何副運諾諾不敢多言,額頭上已經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賀連勝平穩了一下怒氣,沉聲道:“不管是否受莊晉脅迫,你私吞軍餉以致此次糧草短缺、樑城失利,你可知罪?”
何副運身子一顫,緩緩地俯身叩首:“下……下官知罪。”
賀連勝看向賀翦:“翦兒,你可曾查到他與趙暮雲勾結的罪證?”
“這倒沒有。”賀翦搖頭,“應該如他所說,只是貪圖錢財、私吞軍餉。”
賀連勝再不看何副運,將目光投向跪在旁邊的蔡運司,問道:“何副運所作所爲,你可知情?”
蔡運司搖頭:“下官不知情,何副運做了一本假賬,下官被他蒙在了鼓裡,至今才知道是他私吞了糧草軍餉。”
賀翦看着他道:“蔡運司,我這裡該有的證據都有了,讓你們來面見王爺是希望你們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而不是給你狡辯的機會。你最好以實相告!”
“下官真的不知情!”蔡運司一臉焦急,“下官手頭的賬冊沒有任何問題,若是有問題,下官一定會早早稟告王爺!”
賀連勝頓了頓,點點頭道:“那你手頭的賬冊呢?”
蔡運司臉色一白,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賀翎蹙眉打量着他的神色,原本想在旁聽着不開口的,可還是忍不住道:“蔡運司,既然你的賬冊沒有問題,那就是一本正兒八經的假賬了,這假賬是你自己做的還是何副運給你偷偷換掉的,你就據實相告吧。”
“我……”蔡運司看看他,又看看賀連勝,最後將目光落在賀翦身上,口中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賀翦對賀連勝道:“爹,孩兒查到的證據,是蔡運司與何副運共同做了假賬,蔡運司對此事必然知情。”
同樣是有了證據,何副運已經老實招了,蔡運司卻仍在掙扎,賀連勝的目光不由冷了幾分,看向何副運:“對於此事,你可有什麼說的?”
何副運誠懇道:“請王爺明鑑,下官雖貪圖錢財,但並非忠奸不分之人,也不會平白無故陷害他人。蔡運司的確不曾吞沒軍餉,犯下大錯的是下官,蔡運司只是一時不忍,發現了下官的所作所爲不曾上報,僅此而已。”
蔡運司倏地轉頭,一臉詫異地看着他:“何副運,你……”
“請王爺明鑑!”何副運深深磕了個頭,“蔡運司並非貪圖便宜之人,求王爺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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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知情不報難道就沒罪了?這是什麼道理?!”賀連勝怒斥一聲,看向最後一個人,也就是此次糧草的押運官,“還有你,糧草車上做了這麼大的手腳你敢說不知情?”
糧草車是擺在明面上的,又是他負責檢查的,這件事就算沒有證據,他身爲押運官也是難辭其咎,哪裡還敢有任何狡辯,只能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下官知罪,請王爺責罰!”
“王爺,下官真的不知情!”蔡運司焦急地往前膝行兩步,“下官不知何副運爲何一口咬定下官徇私,下官是受冤枉的!王爺!”
“他冤枉你,難道那些物證也冤枉你嗎?”賀連勝面含慍色。
蔡運司吞了口口水,轉頭看向賀翎:“將軍!下官當真沒有徇私包庇!”
賀連勝大怒:“人證物證俱在,你這是求二公子來包庇你?”
賀翎一向覺得他爲人正直,本想替他說兩句,現在聽老爹這一吼,只好乖乖閉嘴,嘆了口氣。
賀連勝沉着臉道:“翦兒稍後將所有物證都呈上來,我會仔細看一遍的。你們誰覺得有冤情,也不要光憑兩張嘴皮子!”
話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如同已經被判了刑,全都白了臉色。
第二日,賀連勝將所有證據都過了目,統統扔到旁邊:“蔡運徇私包庇,押運官知情不報,皆罪不至死,將他二人革職;何副運私吞軍餉延誤軍情,按軍法處以死刑;另外三名獄卒,按規矩略施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