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翎與蕭珞在外雲遊兩年,又隱居江南過了兩年多閒雲野鶴的日子,想想出門在外那麼久,終究放心不下家人,便決定回京中,臨別時立在船尾看着漸行漸遠的孤島上桃林修竹茂盛,依依不捨。
賀翎安慰道,“橫豎以後就是閒人兩個,想再來還不容易嗎,回京看看爹孃、兄弟與錚兒、熙兒,想來時可以再來住上一段日子,爹孃若是覺得京中無趣,也可帶他們過來靜養。”
蕭珞望着島上振翅高飛、引頸長嘯的白鶴,目光悠遠,笑着輕輕應了聲“好”,心中卻有些嘆息:可惜母親走得早,若是她尚在人世,看着這番美景必定會欣喜不已。人活一世,終究有些無法彌補的遺憾。
賀翎與他朝夕相伴,自然猜到他在想什麼,便輕輕握住他的手,道:“回去正好路過棲禪寺,聽說那裡有一位得道高僧,不如我們去那裡敬香參佛,佈施香火,聊表心意。”
蕭珞心中一暖,回握住他的手緊了緊,笑容間的憂思也緩緩散了,點點頭轉身拉着他坐進船艙中。
棲禪寺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望,傳聞寺中的高僧已活了一百多歲,卻鶴髮童顏精神奕奕,也從不對前來敬香的善男信女擺出出世高人的架勢,如同尋常人家的老者一般言笑晏晏,甚至每日晨昏兩次徒步上山下山,腳步輕快如同年輕男子,堪稱奇事。
正因爲有此高僧,棲禪寺的香火才數百年未斷,哪怕是戰亂時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哪怕手中沒有銀錢布施香火,也依然有心誠者上來拜佛,每每都會受到這位高僧的點化,心緒平靜而返。
蕭珞對此地早就心嚮往之,便與賀翎一同上山,因爲來得極早,天未亮便開始登山,直到登上了山頂,晨曦才堪堪從薄霧中透出,山下也漸漸人多起來。
乾朝信佛,就連京城都有皇族寺院,民間就更是多不勝數,如今民生安定,香火便更加旺盛起來。
二人上到山頂,恭恭敬敬上了香,正欲詢問高僧何處,便見一小沙彌上前雙手合十道:“二位施主,家師已等候多時,請隨貧僧來。”
賀翎詫異地與賀翎對視一眼,想到這高僧的種種傳說,也就釋然了,相視一笑,便跟隨沙彌前行一路去了禪廳,盤膝坐在一旁的蒲團上靜靜聽着裡面的誦經聲,之後又聽上首一位鶴髮白鬚的老僧講禪,想必就是那位高僧了,一直到衆僧散去,他們二人才回過神來。
此時廳中已變得空寂,除了佛祖聖像便剩下他們與高僧三人。
高僧上前對他們雙手合十,慈眉善目地道了聲佛號,二人起身還禮。
蕭珞見高僧笑容滿面地打量自己,心中生出微微怪異之感,卻不覺得不悅,便笑道:“久仰一葉大師高名,特來傾聽大師講禪。”
一葉大師和藹一笑,做了個相邀的手勢:“二位施主請隨貧僧來。”說着便帶他們進了一間禪院,淨了手,在蒲團上相對而坐。
一葉大師朝他們各看了一眼,笑道:“二位施主乃大成者,竟然到這裡來聽貧僧講禪,實乃鄙寺榮幸。”
“大師過謙。”賀翎微笑回禮。
賀翎是久經沙場之人,原本戾氣甚重,蕭珞雖極少親手沾染鮮血,但也整日做着謀劃之事,再加上天下初定,他們爲了治理江山頗使了些強硬手段,心緒便極少有平和的時候。不過他們最近幾年極少過問朝政,又受了山水的薰陶,如今坐在這禪院中,聽着一葉大師用渾厚如鐘的聲音講禪,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蕭珞早年學習之際也念了不少經書,再加上學識淵博,佛、儒、道、玄竟能信手拈來、融會貫通,聽了一會兒見一葉大師略作停頓,便開口與他論禪。
二人一邊喝茶一邊你來我往,旁徵博引說得好不投機,越談越是興起,奈何賀翎一介粗人在旁邊是越聽越糊塗,最後竟覺得兩人的聲音開始左耳進右耳出,頗有些仙音渺渺之感,都快元神出竅了。
一葉大師忽然哈哈大笑,撫須道:“貧僧與施主真是相見恨晚,這一談便談了兩個多時辰,也該歇歇了。”
蕭珞與他談了這麼久,漸漸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心情愉悅之際一扭頭髮現賀翎似乎被讓一葉大師的笑聲微微一驚,大概是方纔走神了,忍不住笑起來。
賀翎一回神見兩人都看着自己笑,自己也忍不住搖頭:“慚愧慚愧,一介粗人,更深奧的便聽得雲裡霧裡了。”
一葉大師和藹笑道:“佛祖以慈悲普度衆生,英雄以殺伐拯救黎民,聽不懂也罷,殊途同歸爾。”
賀翎心中大爲驚訝,看來這高僧果然實至名歸,竟一下子將他們的身份道破,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微微一愣,便雙手合十鄭重地施了一禮。
蕭珞也是十分心驚,再次看向這位高僧的目光便更爲敬重,笑道:“在下一直有個心結,不知一葉大師能否化解?”
一葉大師笑眯眯看着他,清瘦的臉頰因笑容變得顴骨突出,緩緩道:“天命不可違,即便是不慎出了差錯,也終會扭轉,往生逝矣,不必憂思。”
蕭珞道:“只有一人緬懷往生,往往疑惑不知身置何處。”
一葉大師微微搖頭:“所謂兩世,實則一世,錯的便是錯的,過眼雲煙罷了。”
蕭珞靜靜聽着,一直盤桓在心頭的結,竟如同大師口中的雲煙,漸漸化作無形。
一葉大師不再說話,喝了口清茶,笑容和藹地看着他,陪他靜坐。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珞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對一葉大師恭敬行禮:“一葉大師微言大義,在下受教。”
在禪院中又小坐了片刻,之後一葉大師親自帶着他們二人蔘觀寺院,一路走來梵香撲鼻,黑瓦黃牆、寶塔肅穆,令人心神寧靜悠遠。
臨別之際,二人佈施了香火,又對一葉大師表示感謝,這才離去,離去時的心境與來時已迥然不同。
賀翎見蕭珞眉宇間鬱色全消,不由高興萬分,穿山過河,悠悠而行,京城便近在眼前了。
遙望着巍峨肅穆的城牆,二人下了馬,並未急着前行。賀翎執着蕭珞的手,笑道:“離開時錚兒與熙兒還是半大孩子,如今年紀不小了,該成親了,心裡恐怕對我們二人頗多怨言。”
蕭珞聽了他的話也忍不住笑起來:“這回倒是我們任性自私了,這麼大的事都拋在了腦後,回去指不定要被他們嫌棄。”
“熙兒一向好脾氣,封了親王,擔子沒那麼重,年紀也還小,怨不到哪裡去,總歸是個孝順兒子。錚兒這臭小子可就說不準了,當初讓他即位,臉沉到了腳底板,黑得扔進煤爐都找不出來,再說今年都已經十九了,遲遲不見我們回來,不知該急成什麼樣……”賀翎越說笑容越大,最後湊到他耳邊道,“要不咱們偷偷溜回去,別讓他知曉。”
蕭珞哈哈大笑:“丟不丟人?如今整個天下都是錚兒的,更不要說這小小皇宮,你會隱身術還是怎麼的,哪裡能逃得過他的雙眼?”
兩人越說越覺得好笑,最終還是牽着馬緩緩前行,還未到城門口就見裡面轟隆隆奔出來兩輛馬車,不過片刻便衝到離他們不遠處。
馬車樸實無華,簾子一掀,出來的人卻身份尊貴。這身份尊貴的兩名青年,連走帶跑疾步而來,袖袍帶風,發冠歪斜,完全不顧形象,更不管身後跟得氣喘吁吁的僕從,到了近前撲通跪在地上,擡起臉笑容燦爛地看着他們:“爹,爹爹,你們回來啦!”
這情景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一個是年輕皇帝,一個是年輕王爺,這會兒竟像兩個孩童,笑得一臉純真,顯然是極其思念兩位父親。
馬車旁邊的幾位僕從偷偷抹淚,連賀翎蕭珞都忍不住眼眶熱起來,連忙將他們拉起來。
“好兒子。”蕭珞看着他們,在二人肩上捏了捏,心中感慨萬千。
賀翎給他們整了整衣冠,心情暢快:“走,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徹底完結了,謝謝一路支持到這裡的妹子們!沒有你們,琉璃恐怕堅持不下來。抱住蹭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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