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新添龍子,文武百官祝賀,京城熱鬧了好些日子才漸漸歇下來。如今雖然百廢待興,但經過近一年的治理,民生凋敝的景象已經恢復了許多,再加上朝廷崇尚節儉、嚴懲貪官污吏,所以國庫空虛的危機已經解除。
不過邊關戰事卻一直沒有可喜的進展,突利人十分好勇鬥勝,就算碰了釘子、吃了敗仗,也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進攻,而朝廷這邊因爲有賀翡守着,兩方人馬不相上下,這大半年的戰事竟成了拉鋸戰,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突利人沒嚐到甜頭,朝廷這邊也沒能將人趕跑。
而就在賀翎盼着戰事結束的時候,邊關卻忽然傳來一道急報,說賀翡中了敕烈誘敵深入的計謀,受了重傷,一下子士氣蹉跎,邊關再次變得岌岌可危。
賀翎看得心驚肉跳,將急報丟在案頭,蹙着眉一言不發。
賀連勝雖然不再過問朝政,但畢竟兒子受了重傷,又逢形勢緊急,心裡自然擔憂,聽到消息後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拿着急報看了一遍,罵道:“這小子怎麼還是這麼魯莽!”
賀翎安撫地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爹,三弟能鎮守這麼久,可見他如今已經十分沉穩。這次的事不能怪他,是敕烈過於狡詐,之前就聽聞敕烈研習我們中原的各種兵法謀略,可見他取長補短的心思,而能讓我們中計倒也的確厲害。”
賀連勝點點頭,嘆口氣坐下:“儘快將你三弟召回來,換你大哥過去,打了這麼久的戰,將士們也乏了,不能在這個當口歇了士氣。”
“不,不必大哥去。”
“嗯?”賀連勝詫異擡頭。
“我決定御駕親征。”賀翎看着他,眼底黢黑,顯然是決心已定,鎮定道,“戰事必須儘快結束,突利人拖得起,我們拖不起,這次必須將他們痛打一頓,打到他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不敢再進犯中原,而到那時,我們經過休生養息,必定兵強國盛,就不用再懼怕他們了。”
賀連勝有些猶豫,雖然哪個兒子他都不放心,但賀翎畢竟是皇帝,御駕親征非同兒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決定的。
賀翎沒有再多說什麼,很快將一些重要的大臣宣進宮,與他們商議此事。聽說要御駕親征,朝臣們全都大吃一驚,勸諫的有,支持的有,中立的自然也有。
蕭珞也在場,見賀翎徵詢他的意思,想了想,雖然不放心,可最終還是點了頭。
見蕭珞表示贊成,有一部分朝臣面色大變,當場就情緒激動起來,諫言道:“陛下若是御駕親征,臣懇請由太上皇代理朝政!”
賀翎挑眉朝他看了一眼:“太上皇年事已高,不宜過度操勞,朝政暫時交由皇后打理。”
“這……”諫言的大臣吞吞吐吐,最終咬了咬牙,跪下道,“懇請陛下三思!陛下遠赴邊關,萬萬不能由外姓把持朝政啊!陛下龍體金貴,皇后卻如此輕易就同意了御駕親征,恐怕……恐怕……”
蕭珞朝那人冷冷看了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林大人可是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如今突利鐵騎已經入了關,欺到你族人頭上來了,國難當頭,你卻在此關心朝中權力之事,擔些莫須有的心,可是老糊塗了?”
林大人並不是賀家舊臣,而是當初蕭啓在位時就已經入朝爲官了,而且他一向與蕭珞那一流派頗不對付,自從賀翎宣佈讓蕭珞議政,他就一直心裡惴惴的,生怕蕭珞加以爲難,而這次賀翎離開京城,他這心裡就更加想着要提防蕭珞了。
林大人以爲賀翎初入京城,對朝堂上的暗流尚未完全掌握,殊不知蕭珞當真與賀翎同心,早就將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告知了賀翎這個新登基不久的皇帝。
此時賀翎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大人一眼,自然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沉聲道:“朕早就說過,皇后與朕同心治理國家,一心爲的是江山社稷。林大人還是將心思放在要事上爲好。”
對於如此明顯的袒護,底下即便有人也在動心思,卻是不敢開口了。好在大部分臣子還是心如明鏡的,不再管林大人,而是對於御駕親征一事開始出謀劃策,力求在起到鼓舞士氣的同時,保證皇帝的周全。
從收到急報到事情確定,僅僅用了半日時間,底下的人迅速將馬車、鎧甲、護衛等一應準備做好,賀翎便動身在即了。
蕭珞雖然對此事表示贊同,可私底下替賀翎穿戴盔甲時,手指卻有些涼,臉色也不大好看。
賀翎握住他的手搓了搓,皺起眉頭:“怎麼這麼涼?長珩,你在擔心我?”
蕭珞忍不住笑了笑:“你去問問爹孃,問問大哥,看看誰不擔心?”
“唉……那倒是……”
“你自己多加小心,用不着親自上戰場,你只需在那裡坐鎮,就能給將士們鼓舞士氣。”蕭珞見他認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擡手在他臉上摸了摸,“突利終究是心頭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安心。敕烈野心昭昭,這次必定是想趁着我們根基未穩的大好時機入侵中原,我們一旦退縮,戰亂便會禍及大江南北。”
“放心,不會的。”賀翎將他的手握住,嗓音裡透着篤定,“這場仗不能再拖了,我必須去。”
“嗯,我明白。”蕭珞點點頭,生怕延誤了戰機,忙催促着他走。
賀翎這次御駕親征,身旁還有兩位將軍帶着十萬大軍隨行,一路都有百姓夾道相送,場面極其宏大。皇帝如此鎮定,並且爲了驅除蠻夷親臨戰場,自然給了百姓極大的安撫,尤其是家中有男丁從了軍去了邊關的,那些孤苦無依的婦人更是涕淚相送。
賀翎去了戰場,並將賀翡趕回京城養傷,這一趟就花了數個月的時間,眼看便到了來年開春。
蕭珞坐鎮朝堂,倒也安安穩穩,一旦有人敢動什麼心思,他便扣上一頂“外亂尚未平息,竟企圖挑起內亂”的大帽子,再加上王良功爲首的一衆親信的支持,連帶着賀連勝暗地裡的默許,幾番打壓,便沒人敢再對他提出質疑了。
開了春,皇宮裡已是一片綠意盎然,池塘邊的柳條抽了嫩芽,錚兒也長大了一些,開始正正經經念起書來。他本就聰慧,如今又添了弟弟,自認做了兄長,小小年紀竟沉穩了許多,雖然私底下仍舊頑皮,不過在老太傅面前卻不再胡鬧,惹得老太傅連連撫須點頭。
處理完繁重的政事,蕭珞一手將熙兒抱在懷中,另一手牽着錚兒,去看望太上皇與皇太后。
穿廊過巷,到了賀連勝的住處,耳中便聽到鷯哥的學舌問安聲,逗得錚兒哈哈大笑,人還沒走到門口,這脆生生的笑聲就將兩位老人家引了出來。
蕭珞問了安,便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來,笑道:“爹,這是雲戟傳回來的家信,敕烈已經連吃三回敗仗,元氣大傷,我們總算是勝利在望了。”
御駕親征果真能極大地鼓舞士氣,賀翎去了之後,捷報頻頻傳來,敕烈已經被驅出關外,節節後退。不過這些都是通過正式的戰報傳回來的,而賀翎則每隔一段時日就親自寫兩封家書送回來,一封給父母,希望他們放寬心,另一封給蕭珞,自然少不了一些親密與想念的言語。
賀連勝看了書信,寬心不少,高高興興地抱着小皇孫逗弄了半晌,見大皇孫在旁邊睜大眼看着,想起這孩子當初吃味的那件事,心裡好笑,故意道:“錚兒,你看小熙兒如今可一點都不醜了,長得白白嫩嫩的。”
錚兒一張小臉頓時自豪,點點頭:“嗯!”
賀連勝也是年紀大了,心思少了,偶爾表現得像個老頑童,笑了笑,又故意問道:“錚兒,你看是你長得好看,還是弟弟長得好看?”
錚兒脫口就答:“自然是弟弟!”
蕭珞在旁邊哈哈大笑:“爹,錚兒早就不吃醋了,如今他可自豪了。”
錚兒嘿嘿一笑,湊過去扒拉着賀連勝的手臂,在弟弟臉上吧唧一口,響亮極了。
祖孫三代說說笑笑時,賀羿與賀翡也進宮來看望父母。
賀翡的傷已經將養得差不多了,雖然吃了些苦頭,卻得了秦珠的悉心照料,二人原本就心中有意,嘴上卻不承認,如今都成熟穩重了許多,便漸漸生出脈脈溫情來,也就不再彆扭了。如此一來,長輩們便開始琢磨起他們的親事。
賀翡美滋滋地笑道:“此事不急,等戰亂平息後再說。”
老三的親事已成定論,皇太后看看自家大兒子,卻忍不住添了愁容:“羿兒,你年紀不小了,身邊總是沒個人照顧,這怎麼行?茹兒去了那麼久,算算日子,你也可以續絃了。如今你是王爺,必定還是有不少好人家願意結這門親的,娘給你挑挑?”
賀羿沒料到她會忽然說這個,微微愣了愣,笑道:“此事孩兒尚未考慮過,一個人也並無不妥。”
此話說得皇太后微微皺了皺眉,賀連勝這個不怎麼過問瑣事的都不由側目朝他看了一眼,想到之前那樁婚事,忍不住嘆了口氣:“羿兒,上回是爹孃眼拙,這次一定挑個好人家的。”
賀羿沒吱聲,卻微微有些愣神。
賀翡湊到賀連勝旁邊,咳了一嗓子,低聲問道:“爹,若是家世不好的,您願意麼?”
“嗯?”賀連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到底是皇太后心思細密,聽出些意味來,忙道:“羿兒,你可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賀羿笑了笑:“別聽三弟的,人家不見得看上我。”
“這麼說,還真是有了?”
賀羿見賀翡在旁邊埋頭偷笑,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好一五一十向父母交代,說那女子名叫蘇梔,正是對他兩次出手相助之人,如今在京中開了一家藥鋪,他們二人的確有些往來,不過那女子閒雲野鶴慣了,恐怕不會願意嫁入王府。
而且他們來往並不頻繁,賀羿倒是對她漸漸上心,不過那女子一直清清淡淡的,也不知是個什麼想法,現在考慮親事顯然爲時過早,也太唐突。
賀連勝笑起來:“這就維護起來了?你心裡是個有數的,我們也不逼你拿主意,這姑娘對賀家有恩,只要品性端正,家世倒是不重要。既然你們早就認識了,那就一切隨緣吧。”
賀羿微微一笑:“孩兒知道了。”
賀羿、賀翡早已封了王,如今都住在京城,每日都會進宮問候長輩,賀連勝此後也派人暗中對那名叫蘇梔的女子做過調查,終於放下心來,也就沒再多加過問。
倒是賀翎,自從那封家書後,竟連着三個月不曾有消息。
賀連勝忍不住有些擔心,而蕭珞則更加坐立不安,連夜裡都漸漸睡不安穩,每日下了朝都站在宮殿最高處望着遠方,眼底隱現憂色。
就在他準備寫信去過問時,忽然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函連夜送入皇宮,遞到他手中。
蕭珞接過密函時,手有些顫抖,定定心神慌忙打開來,待看到上面的內容後,面色一通慘白。
皇上不顧勸阻,親率五千輕騎深入虜庭,失去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