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翎與蕭珞對待錚兒的方式有些不同,賀翎在外人面前往往威嚴又具有氣勢,可面對家人時總是笑容滿面,在錚兒面前幾乎很少嚴厲,甚至偶爾會像個大頑童似的陪着他瘋玩。
而蕭珞只要不被觸及逆鱗,在外人面前都較爲溫和,對錚兒則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儘管他心裡實際上軟成了一灘水,可夫夫二人總不能都一味地縱容。
錚兒很少捱罵,但是他聰明得很,眼珠子骨碌碌轉幾圈就知道兩位父親哪個心情好,哪個生氣了,有的時候特別會來事,興風作浪,可有的時候又極其乖巧,把蕭珞哄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小孩子如同一隻小火爐,身子又小,儘管在被窩裡折騰得天翻地覆也不會灌入涼風,兩人把錚兒送到他的牀榻上,再回來歇息時才發現,被窩裡當真有些暖呼呼的。
蕭珞愣了一下,當即就笑起來。
賀翎對於有這樣的兒子頗爲自豪,攬住蕭珞的腰,將下頜抵在他肩上,一臉滿足地陶醉道:“長珩,你給我生了這麼孝順的兒子,我睡夢中都要笑醒了。”
皇宮裡的寢殿比西北的王府要大上許多,空空蕩蕩的,蕭珞在宮中住了十八年,孤冷了十八年,唯有今時今日才覺得,皇宮裡也不是那麼冰冷無味。
暖爐裡的薰香如同細細的蠶絲,在這寬闊的宮殿裡縹緲纏繞,輕柔的帳幔將朦朧的宮燈遮住,只有薄薄的光影映照進來,覆在被衾的錦繡雲紋上,攏起如華的光暈。
蕭珞側頭看着他臉上硬朗的輪廓在此時此刻變得柔和溫暖,忍不住擡手撫摸上去,深深沉沉地看着他,低聲笑道:“肚子裡這個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就不叫太醫看了,不過我猜不會像錚兒那麼頑皮胡鬧。”
賀翎覺得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光暈中看不真切,不由貼到他臉上蹭了蹭,細細感受了一番,高興道:“除了上回在路上害過一次喜,後來就沒見你難受過,這孩子說不定比錚兒更貼心。”
“嗯。”蕭珞點點頭,神色有些恍惚,讓他在肚子上摸了摸纔回過神,靠在他肩上低低笑了一聲,“雲戟,我忽然覺得,肚子裡的孩子給我的感覺十分熟悉。”
“嗯?怎麼說?”
蕭珞閉上眼感受了一下,眼尾的笑意透着幾分滿足:“與上輩子一樣,不踢不鬧,安安靜靜,只有最開始一次嘔吐,像是在告訴我他的到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肚子裡雖看不見,但我能感受到他與上輩子極爲相像。”
賀翎愣住,偏頭靜靜地看着他。
“說不定,我沒有失去這個孩子,他又回來了。”蕭珞側頭在他脣角親了親,斂起笑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早知道我可以重活一世,當初就該給你留一封書信,免得你回來後傷心。”
賀翎讓他眼底的心疼看得一陣悸動,連忙將他抱緊,埋首在他頸間深吸口氣,笑起來:“世間竟有這麼神奇的事,難怪你會心甘情願嫁給我,原來我們早就有緣分了。上回在山洞中,我問你是何時看上我的,現在不用你說,我也知曉答案了。”
蕭珞讓他這麼一打岔,沉悶的心情好了許多,擡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將他一頭披散的烏髮揉得亂七八糟,笑吟吟道:“做傻子有做傻子的好處,沒了那麼多思慮,反倒最能看透人心,也最會遵循本心,這是聰明人學不來的。”
“嗯。”賀翎笑了笑,與他鼻尖相抵,在他脣上啄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將他按倒。
清淺的月色映照在窗棱上,寂靜的大殿內只餘低低的竊竊私語,間或笑鬧與纏綿聲夾雜其中,透着無盡的脈脈溫情。
賀連勝挑了個天氣晴好的日子,在早朝時宣佈自己的決定:將皇位傳給太子,擇日舉辦登基大典。
一石激起千層浪,退朝後,那些朝臣們私底下議論紛紛,這是天家的家事,太子又德才兼備、威望頗高,自然不會有人提出異議,不過賀連勝身子還算健朗,竟然早早就退位,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所以這些議論中,倒是感慨與讚歎居多。
自古以來,有多少人能抵禦權力的誘惑?越是身居高位,越捨不得放棄,賀連勝本就是一方霸主,如今又登了帝位,在許多人看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如今他說退位就退位,提及即將做太上皇,竟是爽朗地哈哈大笑,當真是讓人打心眼裡敬佩。
登基大典的日子很快定了下來,接着便開始着手籌備,不過就在朝中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邊關卻忽然傳來急報,說敕烈大軍勢如猛虎,雁西關岌岌可危。
賀連勝眉頭緊鎖,看來突利經過一番內亂,如今各部族已經同心協力,不然不可能那麼難對付,由此可見敕烈此人在草原上已經深得人心。
賀翎見他沉着臉看着急報,知道他在擔憂戰事,忙道:“我們論兵力不比他們差,但是我們前兩年損耗不少,士兵們又接二連三的打仗,歇息的時間都沒有,恐怕早就倦乏,如今主要還是因爲士氣低迷,需要振作一番纔好。父皇若是覺得可行,不妨讓兒臣去一趟邊塞。”
賀連勝將戰報仔細琢磨了一番,覺得的確是士氣不足的原因,就算他們賀家軍習慣了打仗,可眼下軍隊中還有收編的其他勢力,想要再如以前一樣勢如破竹,總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與操練,可突利進攻得突然,根本不給他們這個時間。
賀羿道:“還是我去吧,我是長兄,理當我先,再說不久以後就要舉辦登基大典,身爲太子怎麼能在這種時候離開京城?”
“登基大典哪有戰事重要?”賀翎哭笑不得。
一旁的賀翡早就耐不住了,此時見他們二人相爭,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賀連勝面前十分鄭重地跪地抱拳:“父皇,讓兒臣去吧!兒臣早就想去了!”
兄弟三人都想去,各自擺出合適的理由來,賀連勝想了想,最終決定交給賀翡。
他知道賀羿是想護着兩位弟弟,其實打心眼裡並不喜歡打仗,而賀翎則是出於一份責任,至於賀翡,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另一方面則是想去。賀翡如今還年輕,雖然性子有些衝,但經歷了這麼多事也已經成熟穩重了許多,讓他去邊關倒是合適。
最後事情便定了下來,賀翡接了聖旨,披掛上陣,以皇子身份親自去前線督促戰事,鼓舞士氣。
兩個月後,蕭珞的肚子已經十分顯形了,不過這一胎當真安靜得很,雖然有一點挑食,但他整日走來走去倒是一點都不覺得累,與懷着錚兒時完全完全不同。
這次的登基大典準備得更加隆重,因爲賀翎要求封后大典同時舉辦,所以禮部幾乎是忙得人仰馬翻。蕭珞本就受到賀翎的重視,再加上生了錚兒這個機靈活潑的兒子,封后在多數人看來自然是勿容置疑的事。
可總有一些老頑固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義正言辭地說,封男子爲皇后十分不妥。
賀翎看了看,賀家舊部以及當初因爲蕭珞投奔西北的親信幾乎沒有一個人反對,此時叫囂得厲害的幾乎都是一些朝中舊臣,尤其是一些老文臣,站在那裡顫顫巍巍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可一旦開腔,卻比任何人都有精神。
賀翎此時已經代替賀連勝處理政事,心中冷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面上卻是不顯喜怒,沉聲問道:“男子爲後,有何不妥?”
一位朝中元老弓腰駝背地出列,拱手道:“蕭殿下替太子殿下生了皇孫,自然功不可沒,但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男後的先例。後宮佳麗三千,若有皇上以外的男子存在,男女大防可就亂了套了,萬一出了些淫|亂後宮之事,恐怕……”
“混賬!”賀翎面色陡沉,一聲怒喝把這位老臣嚇得一哆嗦。
大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冰冷壓抑,即便是與賀翎最親近的臣子都忍不住屏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紛紛覺得這位老臣是老糊塗了。
賀翎目光如同兩把利劍,直直戳在這位老臣的臉上,緩緩道:“你可知,僅憑你這句辱沒太子妃的話,本宮就可以治你殺頭之罪?”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而這位老臣也嚇得立刻匍匐在地,顫聲道:“老臣該死!老臣只是說萬一,並沒有辱沒太子妃之意,老臣這是無心之言!懇請……”
“夠了!”賀翎出聲打斷他的話,不再看他傴僂的身影,目光在大殿中巡視一番,對着所有人道,“太子妃乃本宮髮妻,封后大典再有人敢置一詞,即刻拖出去斬首!今後這後宮中,沒有三千佳麗,只有蕭長珩一人,你們誰再拿先例說辭,本宮就先把話撂在這裡,本朝男後,就是先例!”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卻因爲底下死一般的寂靜變得異常洪亮,在大殿中迴盪了數次才慢慢消下去。
所有人都被震得不敢再置一詞,即便是賀家的舊部,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而其他的人,雖然有心再勸說一番,卻明顯感覺到他此刻已經怒火中燒,再三斟酌言辭,最後一擡頭,才只看到高階上的足靴,視線就不敢往上移了,到嘴邊的話更是不敢吐出來。
賀翎微垂目光,看着地上抖如篩糠的老臣,心知這些老頭子勢力盤根錯節,目前還不可妄動,只好生生嚥下一口惡氣,慢慢道:“李大人,本宮敬你李家世代爲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不治你的死罪了。不過本宮看你倒真是年事已高,老糊塗了,這點事都能胡言亂語,往後遇到蒼生社稷的大事,豈不是要出亂子?不如這樣,你先回去歇上一年半載,如何?”
這話對李大人而言簡直如當頭一棒,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蓋,心道這歇息一年半載,恐怕與丟了烏紗帽也大差不差了吧?可是讓他回去歇歇,這樣的話他又如何反駁?不過,李家畢竟樹大根深,說不定歇個半年,又回來了也說不定……
“怎麼?老得耳朵都聾了?”
李大人一震,再不敢多想,連忙俯身將額頭抵在地上,顫聲道:“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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