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常有爲在營帳中和衣而眠,連續不停地趕了幾個月的路,一歇下來就覺得疲憊不堪,斥候探到的消息是另外三路大軍纔剛剛開始攻城,所以他可以先鬆一口氣,閉上眼扯了扯臉上亂糟糟的頭髮,很快就打起鼾來。
他從東北帶過來的人馬並不多,也沒有攻城車等輜重,因爲這一仗用不着他攻打,賀翎已經計劃好從另外三個門進攻,而他只要將這裡堵住即可。
賀連勝曾經派人將皇宮與京城的地形探查清楚並繪製了地圖,雖然沒找到通往宮外的密道,但是根據地形分析,趙暮雲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東邊的小門出去,逃往洛陽,常有爲在這裡嚴防死守,也算是守株待兔。
不過以趙暮雲的性子,不到絕境是不可能棄城而逃的,所以現在營地除了巡邏的士兵,其他人都放心地陷入了沉睡。
到了後半夜,邊角後勤營的營帳內鑽出一道黑影,藉着昏暗的夜色,小心翼翼避開巡邏的士兵,踮着腳步去了臨時搭建的馬棚。馬棚裡的馬顯然對此人早已熟悉,見他過來,並沒有顯出任何躁動不安。
一陣悉悉索索翻動草料的聲響過後,黑影又悄無聲息地離開此處,很快回到自己的營帳中,見同伴咂着嘴翻了個身,屏息靜氣地候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被發現,這才放心重新睡下。
到了凌晨,常有爲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想起夢裡自己中箭身亡的場景,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定定神,自嘲一笑,低聲咕噥道:“老子年紀大了不成,才行了幾個月的路就累得神志不清了……”接着揮揮手將蚊蟲趕跑,重新躺下。
“有人襲營!”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喊叫聲,常有爲眼神一厲,再次翻身而起。
隨着這一聲喊,營地一下子沸騰起來,常有爲率先衝出營帳,接着就是副將周榮,之後所有的士兵都從營帳中跑出來,只見最外圍的營帳被幾支點着火的利箭射中,騰地開始燃燒,火勢很快變大。
這附近沒有方便取水的水源,想要滅火絕對不可能了,常有爲當機立斷,罵了聲娘怒道:“快把馬牽來!我們殺過去!”
副將周榮跑過來急道:“常將軍,對方是趙暮雲的人!”
“他們怎麼現在就逃出來了?!”常有爲大吃一驚,擡頭藉着火光的確看到對面隱隱約約豎着一面大旗,雖然字看不清晰,但大旗的形狀與大軍身上的裝束勉強可以辨認出來,的確是趙家軍。
周榮一拍大腿:“不好!他們跑了!”
常有爲暴跳如雷,拉過自己的馬就翻身跳上去,怒道:“追!他們人馬不多!”
周榮攔住他:“常將軍,小心有詐!萬一是調虎離山之際呢?將軍讓我們守住趙暮雲,可趙暮雲不見得就在裡面。”
“萬一在呢?”常有爲反問。
周榮愣了一下。
常有爲迅速下令:“步兵留下來看守,騎兵隨我追出去!”
身後的人馬已經迅速整頓完畢,聽到命令齊聲應道:“是!”
常有爲這路大軍人馬少,沒辦法將東面圍堵地水泄不通,只能守着大小城門幾處重要地段,常有爲想不通這些人馬是從哪裡逃出來的,不過此刻容不得他細想,只能加快馬速朝前面追過去。
此時天還沒亮,只能憑藉着馬蹄聲辨認他們逃跑的方向,不過常有爲屬於沙場老將,很快就發現他們是打算逃往洛陽,這一下更加懷疑趙暮雲是不是藏在其中了。
可他跑着跑着卻發現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弱,不由心下起疑,回頭一看,那些騎兵竟然只有一小半能夠跟上來,其他的全部都遠遠綴在後面。
常有爲大罵一聲,催促道:“快跟上!”
不過此時,後面的人馬顯然不聽他使喚了,一部分是神色輕鬆,故意將馬騎慢的,另一部分則是驚疑不定地發現自己的馬越來越不聽話,沒過多久竟然腿軟停了下來,接着就開始拉稀。
常有爲一直受到前面馬蹄聲的干擾,並沒有及時發現這一點,等他發現不對勁時,心裡猛然咯噔一下,扭頭一看,發現一直跟在身側的副將周榮竟然不見蹤影。
此時,周榮已經落在後面,騎在馬上,抽出背後的箭,迅速將弦拉滿,箭尖直指常有爲的後心,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常有爲毫無防備,正要回頭,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破空之聲,尚未來得及閃開就感覺到後頸一陣鑽心的劇痛,與以往在戰場上中箭的痛完全不一樣。
常有爲的額頭一下子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咬着牙擡手,在脖子前面摸到冰冷的箭尖。他穿着鎧甲,脖子是唯一的空門,現在竟然被人從後面射了個對穿,鮮血噴涌而出。
周榮策馬趕上來,焦急道:“常將軍,你怎麼了?!”
常有爲呼吸越來越艱難,全身發冷,費力地轉身怒瞪着他,咬牙罵道:“你這奸賊!”說着舉起手中的刀,朝他狠狠砍過去。
周榮輕鬆避開,面露笑容地看着他手中的刀沉悶落地,看着他脫力伏倒在馬背上,最終睜大眼瞪着自己嚥下最後一口氣。
周榮下馬走過去,將常有爲扶起來,把他脖子前面的箭尖折斷,箭桿從後面抽出,又從自己背後摸出另一支箭看了看,確認是仿造的趙家箭無疑,接着面無表情地把這支箭從常有爲的脖子前面戳進去,最後擡手將他雙眼合上,笑了笑:“常將軍,對不住了,各爲其主。”
後面的騎兵趕上來時,周榮已經換成一副悲慼憤怒的神色,對他們沉聲道:“常將軍被敵軍一箭射中要害,已經戰死。”
聽到消息,所有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周榮突然黑眉倒豎,怒罵道:“你們怎麼跑這麼慢?!”
那些騎兵嚇得面色發白,小心解釋道:“不知怎麼了,馬跑到半路突然拉稀,腿軟跑不動了……”
周榮氣得破口大罵:“一定是趙家軍偷偷做了手腳!”
“那……”一人遲疑問道,“我們還追嗎?”
“追什麼追!你們還追的上嗎!”
衆人再不敢吭聲,看看伏在馬背上的常有爲,神色悲慟。
皇宮內,趙暮雲派人將唯一的兒子送入密道,這條密道是他千辛萬苦才找到的,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了用到的時候,以往意氣風發,現在卻不免生出悲痛淒涼之感。
吩咐親信將兒子護好,趙暮雲自己則身披鎧甲,親自去城樓督戰守城。
賀家一直打到皇城腳下,趙暮雲的兵力一損再損,如今已經所剩無幾,雖然心裡也清楚這樣守城已經算是被逼上了絕路,可他一向都是不願屈服的性子,即便到了這個時刻,也要最後搏一搏。
趙暮雲對周圍的形勢非常瞭解,東面的圍堵最爲薄弱,其他三面都在想盡辦法攻城,想要逃跑,只能往東,而且皇宮裡的密道也是往東的。不過他眼下並不想跑,如果走密道,他們父子倆就成了喪家之犬,永無翻身之日,如果帶着大軍從東面殺出去,說不定不遠處就有賀家軍的埋伏,同樣是死路一條。
不過他覺得奇怪的是,北面賀翦帶領的大軍原本人馬也不算多,不過卻很快就增加了一倍,也不知這多出來的人之前藏在哪裡,怎麼又突然出現了。雖然不明白這是在打什麼主意,但對於眼下的形勢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他也就懶得琢磨了。
守城的主將是魏慶,趙暮雲原本因爲邙城失利想要治罪於他,可眼下都快無人可用,他只好忍了。
在他的親自督戰下,京城堅守了近十天,面臨即將困窘的局面,趙暮雲只覺得頭疼,對賀家父子簡直恨得牙根直癢。
如此又過了幾日,趙暮雲連夜裡都要去城樓上看着,正盯着對面的營地時,忽然見到一名校尉驚魂失魄地衝過來,不由冷下了臉色:“出什麼事了?”
那名校尉喘着氣道:“陛下,不好了!西南角被賀家軍從城牆底下挖通了!”
“什麼?!”趙暮雲大吃一驚,這些天賀家軍一直在撞城門、上雲梯,沒想到竟然還留了這麼一手。
聽到消息,旁邊的幾名將領紛紛圍過來:“陛下,您快帶着太子從密道逃出去吧!”
趙暮雲定了定神,冷哼道:“城牆下面挖個洞又能如何?那角落裡面道路狹窄,他們大軍挨個排隊鑽進來也要耗上十天八天的,快去給我堵上!見一個殺一個!”
“來不及了!”魏慶急道,“城牆一旦被破,大軍進來是早晚的事,陛下還是儘快離開京城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趙暮雲臉色陰沉,正要再次拒絕,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吼:“報——”
另一個方向,又有一名小將衝過來:“陛下,不好了!南面的城門被撞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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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暮雲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微微眯起了雙眼。
魏慶大驚,跪地抱拳:“末將懇請陛下先行離開!由單將軍帶領一部分人馬進行護送!末將在此拖住他們!”
旁邊的將領也紛紛跪地:“懇請陛下離開!”
魏慶見趙暮雲不吱聲,不由更加焦急:“陛下!趁現在城門裡面堆着沙子,還可以抵擋一陣,他們一時半刻進不來,陛下趕緊走吧!”
旁邊的人紛紛懇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趙暮雲咬了咬牙關,轉頭憤恨地瞪着遠處賀家軍的陣營中的點點燭火,目光在夜色中如同鋒利的刀子,恨不得將裡面的賀翎與蕭珞凌遲。
趙暮雲心中開始了激烈的掙扎,可就在此時,又有兩道噩耗接連傳來,西門與北門竟然也被撞破了!
趙暮雲暴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深吸口氣,恨聲道:“走!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發晚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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