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短暫歇了一晚,第二日就拔了營聲勢浩大地往邙城趕去,這場戰早就天下皆知,一路所過大小城池,無一不是人去宅空,能逃的都攜着細軟銀錢早早離去,剩下的都是走不動的老者病者,或無處投奔的窮苦人家。
看着一座又一座空城,賀翎的臉色黑得能研磨,心知中原地區是讓之前幾番易主與戰亂給驚怕了,百姓的恐慌與北方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好在賀家軍一向治軍嚴謹,一旦發現欺凌百姓者當即斬首,所以那些膽戰心驚四處逃竄的百姓最終不過是虛驚一場。
到了中原,雨水逐漸變得多起來,這一趟行軍十分不易。都說“春雨貴如油”,可如今田地荒置,連綿不絕的春雨只會阻滯大軍的東征,甚至軍營中有一部分受傷的士兵因爲傷口感染而送命。
如此且停且走,等大軍趕赴邙城,已經到了春末夏初。
邙城一戰,沒有妙計,只能硬攻,好在賀家糧草充足,至於要花多久才能攻下,那就要看趙暮雲的將士能死守多久了。
蕭珞翻着賀川送過來的簿冊,連日的疲憊讓他比出徵前消瘦了一圈,好在身子健朗,氣色倒不見得差,可是一看登記在冊的傷亡名單密密麻麻,臉色終究有些難看,最終長長嘆了一口氣,擡眼道:“雲戟,常將軍應該離開東北了吧?”
“早已動身,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洛陽。”站在營帳門邊的賀翎應了一聲,放下簾子走進來在他身邊坐下,看看旁邊的賀川,笑了笑,“你們倆都瘦了不少,回去可得好好補補。”
賀川摸了摸下巴,無所謂地輕輕一笑,他這麼一副文弱書生的架子,的確經不住折騰,現在氣色比蕭珞差了許多,不過笑容倒是一直掛在臉上,跟着他們這麼久,也學會了些豪爽灑脫之氣,悠哉道:“行軍艱苦,在所難免,不過苦中作樂也是一種意趣。”
賀翎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將軍!”簾外傳來一道聲音,緊接着就見羅擒大步走進來,抱拳道,“城門快要被攻下了!”
這話一出,營帳裡的人頓時精神振奮,急忙站起來。
賀翎道:“太好了!我去看看!”說着就掀開簾子疾步出去。
蕭珞急急忙忙開始收拾案頭的文書地圖,賀川見一時半刻收拾不完,就走過去幫了把手,兩人十分利落乾淨地把東西收拾妥當。
蕭珞把賀川那幾本尚未記錄完的冊子塞到他手中,道:“堂弟,你身邊沒人護着,就不必過去了,等城門打開,你再隨糧草軍一起進城。”
賀川心知他急着走,也就沒有多做停留,點點頭應了聲“好”就轉身急匆匆離開,結果走得太急在門口與羅擒撞了一下,也沒在意,聽着外面的呼號聲精神振奮地跑開。
羅擒一低頭才發現,地上竟然有一本薄薄的冊子,愣了一下連忙俯身撿起來,等他走到外面時已經找不到賀川的身影了,因爲要護着蕭珞的周全不可擅自離開,只好轉頭遞給蕭珞:“殿下,這是賀主簿方纔掉落下來的。”
蕭珞隨意看了一眼,見這冊子薄得很,也就懶得再走回去放好,點點頭接過來就捲成一卷塞入自己的袖中:“走吧!”
邙城易守難攻,這一趟攻城耗費了賀家軍極大的心血,士兵傷亡數目比以往任何一場戰役都要多,糧草也是損耗極大,好在趙暮雲那邊撐了太長時間,早已彈盡糧絕,再加上守城的士兵餓得頭暈眼花、士氣低迷,最後終於讓賀家的攻城車撞破城門,衝了進去。
邙城守不住,魏慶不得已之下只好率領殘部由東門撤出,極其狼狽地往京城方向敗逃。
窮寇莫追,賀翎自然知曉這個道理,而且自己這一方如今也是強弩之末,再追過去的話,讓京城中迎出來的趙家兵一埋伏,必定得不償失,最後只好下令在邙城整頓一番,以期來日再戰。
邙城靠近京城,城內酒肆茶樓林立、高門住戶鱗次櫛比,可以想見當日的紙醉金迷,可惜如今人煙蕭索,只剩下街口一排排迎風而動的幡子、角落處慘不忍睹的餓殍、牆根下戰戰兢兢的饑民與小聲哭泣的孩童。
如今的邙城,早已不復當日繁華,儼然成了一座空城。
蕭珞看着這番悽慘景象,只覺得胸中凝滯堵塞,呼吸艱難,可他心裡明白,即便沒有戰亂,這裡的繁華也不過是虛有其表,如同一具腐朽的軀殼裹上鮮亮的外衣,徒增譏諷。
賀翎拉着他的手,將他攬在懷中緊緊抱着,低聲道:“很快就到京城了。”
蕭珞輕輕嘆息一聲,苦笑道:“離京城越近,心裡就越不好受,不過只有攻佔京城,把趙暮雲殺了,才能將這一切了結。”
賀翎明白他的心思,捧着他的臉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個意氣風發的笑容:“再過兩年,一切都會恢復的。”
蕭珞跟着笑起來,不由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緒放開,可隨即又想到另一件事,皺眉道:“今日四弟說要留守邙城?”
以往每攻佔一座城池,都會安排人留下來整頓一番,待把後續事務處理妥當再動身與大軍匯合,邙城算是軍事重地,的確需要挑一個得力的人在此坐鎮,但是他們沒想到四弟會自己主動提出來,出乎意料之外。
而且一旦京城攻下來,他們就要舉家遷徙,圍攻京城最多隻要需四路大軍,除了常有爲從東門堵截,他們這裡只需要再出三路人馬即可,那鎮守邙城的就不必再過去匯合了,而是可以直接留下來接應父母等家人。
賀翎想到這件事,也是頗爲費解,沉吟道:“眼下缺糧少米,這邙城再整頓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而攻佔京城卻可以給自己添上一筆巨大的功勞,換成我,也免不了俗地想要建功立業,四弟卻忽然捨本逐末……”
“你上回可是與他們說了些什麼?”
“沒說太多,不過是希望以後兄弟和睦。”賀翎頓了頓,忽然挑眉,“難道四弟已經知道我在懷疑他,這是故意向我們表明他的立場?”
蕭珞詫異:“你是說,他有心放棄立功的大好機會?他若是知道你懷疑他,爲何不來明說?”
賀翎沉默了一會兒,眉頭緊鎖:“我還沒答應他,也不知王府裡情況如何了,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過來。”
蕭珞道:“橫豎還要等兩日才離開,再等等,說不定那時候就有消息了。”
賀翎只好點點頭。
大軍在邙城休整了一番,再次恢復高昂的士氣,屁股還沒坐熱乎,很快就要再次出發。
考慮到接下來又會有一段不方便的時間,賀翎在臨行前一晚讓人燒了些熱水送過來,拉着蕭珞好好清洗打點了一番。
蕭珞換下衣服時忽然想起上回撿到的冊子,連忙從袖子裡抽出來,笑道:“堂弟怎麼丟了東西都不記得過來討?明日還得讓人給他送過去。”
“什麼?”賀翎好奇地走過來,正打算拿過去翻一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叩門聲,連忙又塞回他手中,走過去開門。
沒想到門外的人竟然是張護衛,雖然光線昏暗,可還是能一眼看出他臉上的疲憊,不由大吃一驚。
賀翎連忙將他拽進來,示意門口的親兵看好外面,隨即迅速把門關上,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神色冷沉:“你怎麼親自過來了?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張護衛傷在手臂,看樣子並無大礙,抱了抱拳,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回將軍,四公子的書房內沒有發現異樣,賬簿也查過了,查不出問題,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這份地契,屬下不敢妄下定論,只好把它帶過來交給將軍親自過目。”
賀翎看他手中拿的是一張羊皮紙,猜測地契是爲了防水裹在裡面了,當即沉着眸伸手接過來。
蕭珞見他一聲不吭的打開羊皮紙,心裡涌起不安,忙問道:“張護衛,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
張護衛道:“路上遇着山賊了,不礙事。”
“山賊?”蕭珞蹙了蹙眉,問道,“那你查四公子的書房,守在那裡的親兵不曾起疑?”
“將軍的法子很靈,他們一聽說是王爺讓我進去取東西的,又看了令牌,立刻就讓開了,應該沒有起疑。”
蕭珞點點頭,看向賀翎,見他雙手捏緊,差點將那張薄薄的地契捏碎,連忙從他手中奪過來。
這一看,不由呆住了。
這地契竟然是邙城的一處宅院!
“太巧了……”賀翎深吸口氣,他因爲四弟自請留城,已經有些懷疑自己的推斷了,可現在忽然又見到這麼一張地契,心頭頓時亂成了一團,抹了把臉道,“你先去羅擒那裡歇會兒。”
張護衛這一趟確實累得夠嗆,也不多言,抱拳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蕭珞將地契重新用羊皮紙裹好,塞到賀翎的懷中:“不管怎樣,這個先留着,一定要收好,我覺得那些山賊沒那麼簡單。”
賀翎點點頭把地契往裡塞了塞,頗爲焦躁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悶聲道:“不能讓四弟留在邙城,明日一早大軍開拔,等四弟離開後,我會讓人去那座宅院探探底。”
蕭珞點點頭,畢竟他與賀翎不同,沒有骨肉親情的牽絆,面對這突然而來的狀況還算鎮定,可終究心裡也有些煩亂,視線一轉看到旁邊的冊子,下意識拿過來隨意翻了翻,忽然雙手頓住。
賀翎聽到他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看過來:“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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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珞的臉色瞬間蒼白,先前還能維持鎮定,現在卻覺得從皮肉到骨血都浸透着寒意,顫着脣指指裡面一張畫像:“快!快把賀川叫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終於能準時更新了!各位妹子追文辛苦!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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