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時正是炊煙裊裊之際,衆人啃了這麼久的乾糧,難得吃一次熱食,臉上的神情十分愉悅,都搓着手嘻嘻哈哈笑鬧着等待自己的那一份。
賀翎說到做到,拉着蕭珞就去了賀羿那裡,又把另外倆兄弟也喊過來,笑道:“難得我們兄弟四人一起出來,等攻下邙城,再想一起吃飯,還不知要等多久呢!”
其他人點頭而笑,連忙把案上的文書收走,騰出地方,讓小兵把簡單的飯菜送進來,之後便圍着坐成一圈。
這頓飯吃得十分熱鬧,說說笑笑間就把飯給吃完了,席間沒有提及戰事,也不知是賀翎刻意而爲之,還是彼此心有靈犀,都在笑談年少時的趣事,時不時捧腹大笑,一時間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一起練功、一起唸書的時候。
蕭珞雖然與他們相處融洽,但畢竟是個外人,並不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只是草草將肚子填飽,就站起來道:“我去外面轉轉,今日難得忙裡偷閒,你們接着熱鬧。”
賀翎連忙拉住他的手,低聲吩咐道:“別走遠,讓羅擒跟着。”見他點點頭,才慢吞吞將手鬆開,這副依依不捨的模樣惹得旁邊一陣悶笑。
賀翡樂道:“二哥,既然捨不得,你跟過去不就是了?”
賀翎朝他頭上敲了一記,半嚴肅半玩笑:“行軍途中長珩是我的軍師,要注意言行舉止,切不可擾亂軍心!主帥和軍師整日黏在一塊兒算怎麼回事?你也別酸不溜丟地說話,等你自己娶媳婦兒了,你就明白二哥的苦了!”
“哈哈哈……”賀翡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二哥,真是難爲你了……”
賀翎搖搖頭,提着茶壺邊倒茶邊說:“這地方景緻倒是不錯,可惜田地荒了,咱們現在以茶代酒,先乾一杯,做個約定,如何?”
賀翦擡眼看着他,笑道:“二哥要做什麼約定?”
賀羿、賀翡也全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賀翎手一頓,笑容不變,將茶壺放下,舉起茶碗,看着他們:“等天下安定,這裡重新長起了綠苗,那又是另一番光景。到時我們再過來一趟,提上好酒好菜,就在這臨水河畔,痛飲一番,不醉不歸,如何?”
賀翎說這話時,目光不着痕跡地打量着賀翦,見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情與其他二人差不多,並沒有任何異常表現,不由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是否錯了。
“這提議好!”賀羿溫和一笑,也舉起了茶碗,“一路走來,就數這地方景緻最令人心曠神怡,整頓以後自是一派繁榮,不來看看,豈不可惜?”
“沒錯!”賀翡也提起了興致,頗有些豪情萬丈,舉起茶碗道,“趙暮雲如今不過是垂死掙扎,這天下終究是要姓賀,如此大好河山,一定要仔細欣賞一番纔不枉此生!”
賀翎聽他說得激昂,會心一笑,將目光轉向賀翦。
賀翦眼中含笑,舉起茶碗:“二哥的提議甚好!我們今日以茶代酒,改日不醉不歸!”
兄弟四人相視一笑,將茶一飲而盡。
賀翡咋咋呼呼道:“好酒!”引得大家一陣鬨笑。
賀翎頗爲感慨地嘆了一聲,道:“爹看到我們兄弟和睦,必定十分欣慰。想想多少王公貴族,家中雞飛狗跳,永無寧日。再想想長珩,出生皇家,更是有一堆難言之苦。今後奪了京城,爹君臨天下,賀家坐擁江山,我們手足之間應當如今日一般,不生嫌隙纔好。”
旁邊幾人愣了一下很快回神,賀羿笑了笑,在他肩上拍了拍:“二弟放心,想這些心思可就多餘了!”
賀翦提起茶壺斟茶,再次舉起茶碗,笑道:“二哥所言不無道理,不過我們與別家不一樣,我們自小一起練武,手足之情又怎是那些淡漠皇族可比的?無論今後如何,血終究濃於水,我們永遠是親兄弟。”
賀翎聽得愣住,擡眼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笑:“沒錯!”
“二哥放心!”賀翡半個身子架在他身上,在他肩上拍了拍,豪爽笑道,“二嫂與他的兄弟們自小就不是一起長大的,皇帝老爹又不講情義,那皇宮裡自然是烏煙瘴氣。但咱們賀家可是世代武將,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弄不來那一套。”
賀翎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這麼約定了,我們再喝一碗!”
“好!”賀羿舉起茶碗,笑道,“下回再來,或許用不了等多久。”
兄弟四人正聊得熱絡,外面忽然傳來吵鬧聲,賀翎神色一稟,站起來大步走出去,厲聲道:“怎麼回事?”
一名護衛連忙跑到跟前:“啓稟將軍,似乎是鄭將軍的舊部與咱們的人吵起來了,不過殿下已經過去了。”
“羅護衛跟着嗎?”
“跟着。”
賀翎朝那邊看了看,知道有蕭珞在必定能將那些士兵安撫好,可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略躊躇了一下,轉頭對營帳裡打了聲招呼,就大步趕了過去。
此時營地的另一頭正熱鬧着,蕭珞先前正在附近轉悠,聽到動靜趕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瑣事爭論引起的口舌之戰。
一開始只是兩名小兵互相擡槓,這兩名小兵無巧不巧,一名是賀家的老兵,一名是追隨鄭家兄弟過來的,算是新兵。兩人後來不知怎麼說着說着問題就變嚴重了,老兵罵新兵只認舊主,說他們只是對兩位鄭將軍盡忠,不把賀家的將領放在眼裡,新兵則罵老兵倚老賣老,仗着是賀家舊部,欺負他們這些新來的。
這類爭吵實屬人之常情,蕭珞原本並不放在心上,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看漸漸有人加入陣營,口角之爭快要轉化爲兩派之爭,猛然變了臉色,撥開人羣走了過去。
有一些見過他的立馬就認出來,連忙對他抱拳行禮。還沒等他開口,旁邊突然響起一道厲喝:“吵什麼!”
人羣瞬間安靜,紛紛扭頭。
鄭莽大步走了進來,那張偏黑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與慍怒,對蕭珞抱拳道:“殿下,末將管束不當!末將一定對他們好好教導,給王爺與將軍一個交代!”
蕭珞沉默了片刻,衝他微微一笑:“逞口舌之利,本不算什麼大事,不過我看他們今日所爭論的,鬧大了可就動搖軍心了,恐怕不是教導一番就可以的。”
蕭珞聲音不大,不過語氣卻有些冷沉,明明帶着笑,卻透着不容忽視的威嚴,頓時讓周圍陷入寂靜。
鄭莽神色一稟,恭敬道:“末將失言,但憑殿下處置!”
蕭珞目光在人羣中掃了一圈,不輕不重道:“我不過是一介文官,無權插手軍中事務,只是不希望見到賀家軍營裡再出現如此涇渭分明的派別之爭,鄭將軍以後的確需要多注意着些,不過眼下,該罰的恐怕也避免不了。”
鄭莽抱拳:“是!”
蕭珞將目光轉向老兵那撥人,冷聲道:“你們跟隨王爺與將軍這麼久,就是如此盡忠的?有這個力氣,不用在戰場上殺敵,窩裡鬥來鬥去做什麼?”
被訓斥的小兵頓時變得戰戰兢兢,或許是讓蕭珞眼裡的厲色給震住了,又或許是忌憚着賀翎,總之現在是一個都不敢吭聲,紛紛把頭低下去。
這一低頭,蕭珞目光一閃,看到人羣后面有一人正一臉嚴肅地奮筆疾書,眼角一抽,差點笑起來,連忙壓了壓脣角把笑意按住:“賀主簿,你將這些人都記下,稟明將軍,問他該如何處置。”
被點到名的賀主簿,人羣中抱着冊子提着筆桿子的那位,正是賀翎仲父家的兒子賀川。
賀川聞言愣了一下,擡頭看過來,連忙點頭:“是!”
賀川把這些人的姓名都問清楚記下來後,走過來把冊子遞給蕭珞,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想不到我躲在人堆裡都能被殿下發現。”
賀川理當喊他一聲堂嫂,不過這畢竟是在軍營裡,攀親帶故有些欠妥,所以他從來都是與其他人一樣打招呼。
蕭珞衝他笑了笑,轉身離開此處,邊走邊道:“想不發現都難,方纔在寫什麼?”
賀川認真回道:“這場爭執的始末。”
蕭珞忍俊不禁,連忙翻開他的冊子找了找,果真見他把事情詳詳細細記錄下來,就連那些士兵罵的污言穢語都沒漏下,頓時樂了。
“長珩,你在笑什麼?”前面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蕭珞擡頭,笑着把冊子扔到賀翎手中,打趣道:“堂弟這是不滿足於記錄戰事,打算撰一部野史了。”
賀川上回隨自家父親來謀差事,誰都沒指望他上心,賀翎還特意給他在四弟那裡掛了個閒職,只是沒想到他做事極爲認真,雖然偶爾還是免不了風花雪月的本性難移,但手中的文書記錄都極其詳盡,賀翎見他認真盡職,後來就把他調到軍營中,專門記錄戰事了。
現在賀翎一看到他就後悔,想着當初要是不把他調過來,說不定還可以收買他,讓他幫忙盯着四弟那裡的動靜,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賀翎翻開手中的冊子,將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甩開,盯着賀川記錄的東西,“噗”一聲也跟着樂起來:“你這是要寫話本麼?”
賀川輕咳一聲,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自己給自己解釋道:“行軍無趣,空閒的時候只好自己找些樂子。”
賀翎又隨意地翻了翻,忽然頓住,驚歎道:“哎?你畫羅護衛做什麼?”
一直不聲不響跟在蕭珞身後的羅擒聞言愣了一下。
賀川露出笑容,答道:“但凡是賞心悅目的美景美人,我都喜歡畫下來。堂哥堂嫂我也畫過,你們要不要看?不過那些在家裡呢,回去纔看得到。”
賀翎笑着點頭:“嗯,回去送我們兩幅。”
隨意聊了幾句,賀翎又翻了翻冊子,不用多問,看他的記錄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甚至連蕭珞的話也一五一十地記在冊子裡。
賀翎最後斂起神色,拿着冊子走向方纔爭吵的那一撥小兵,冷笑道:“都吵完了?”
無人敢吭聲。
賀翎又道:“罰你們一人三十軍棍。”
三十軍棍算是最輕的軍法,可畢竟挨一頓也夠嗆,小兵們臉色白了白,齊聲應道:“是!”
“這懲罰並非讓你們閉嘴,而是要你們牢牢記住,身在賀家軍營,有力氣就去打趙暮雲!打突利!少給我自己折騰自己,可聽明白?!”
“是!”這一次應聲的,是周圍所有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