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摳”的江源達,他用餘光掃了眼倒車鏡,心裡合計:去哪吃呢?
反正不能回家,就這一個個的,到了家還得接着磨嘰手不手術那點兒事兒,都不用尋思,猜都能猜到,跟天塌了似的,在他看來沒意義,那就是自尋煩惱。
因爲咋研究,能不治嗎?能眼睜睜瞅着袖手旁觀?小舅子啥也不是。
再說了,這可不是救窮,這真是救急,救的還是老丈母孃的命,手術好了,還能多活個幾年。
沒孃的滋味兒那麼好受呢,他就沒親孃了,要是當年但得能治好,傾家蕩產也行,現在醫生還整句,不盡快手術有猝死危險,聽聽,多嚇人,反正給他真是嚇着了。
是,錢,不用別人提醒,他比誰都心疼。他這一天天蹲在地下城,全是人,沒個好味兒,有時候來貨了或者給下面發貨,造的跟工地搬磚的似的。
剛擱醫院那時候,他就在心裡算了筆賬,進口的倆支架,再加上住院手術費用,亂七八糟他們幾個人的住宿費吃喝費啥的,那可是首都,吐口吐沫都要錢的地方。
唉,還是他主動提出的,因爲他想着大頭都花了,還差那一哆嗦啦?怎麼算賬都覺得別白花錢,別再由於是技術問題人再給他扔手術檯上,那可真是打水漂沒響聲,所以最起碼得帶20萬,20萬吶,最少,哎呦!
江源達握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動,心裡一痛,又趕緊用眼神瞄了眼後座望景也不吱個聲的閨女,他就勸自個兒:
多看看男男吧,別尋思錢了,誰沒有老的時候?
萬一等趕明兒他越活越抽抽了,完犢子那天再得場大病需要一大筆錢時,閨女要是因爲給他看病錢往後縮了,他再心疼孩子吧,再站在孩子的立場考慮吧,也夠心寒的。
養兒嘛,防老,管閨女小子的呢,爹孃有病必須掏錢兒!
江源達這一路心理歷程啊,可忙了,他開着車,先是安慰蘇玉芹,還得時不時分心勸幾嘴岳父岳母,心裡更得琢磨他這點兒小九九,甚至就連去哪吃飯,那都得擱心裡研究。
車毫無徵兆的就靠邊停了,門口有保安立馬小跑了過來,指揮江源達喊道:“倒,倒!再倒點兒!停!”
一車人稀裡糊塗的下來,他們這些坐車的,反正江源達拉他們去哪算哪,也不操心。
江男趕緊繞過車頭,走到蘇玉芹旁邊,幫她媽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領,小小聲離近囑咐:
“媽,這可是到飯店了,在外面不能嘮着嘮着就哭,或者拉着臉一臉憂愁啥的,不至於,啊?又不是明天上手術檯,你別給他丟臉,弄的大家心情挺差的,你還不瞭解他嗎?他就得覺得白花錢吃飯了,心疼膽疼的。”
蘇玉芹輕點了下頭,算應了下來,又眼睛往上瞟,看那四層樓牌匾小聲問江男:“你爸這是給咱拉啥地方來了?我咋沒注意過有這種飯店,看起來夠高檔的,也不知道一頓飯得花多少錢。”
“你就別管了,吃,啥好吃吃啥。”
那面兒蘇長生和苗翠花也在對話。
苗翠花小心地扯了扯蘇長生的衣服角:“老頭子,上面寫的啥?咱這是要吃啥?”
認字的老爺子仰頭道:“方記,潮?汕,對,念汕字,砂鍋粥。”
老太太馬上擰眉:“啥?喝粥還花錢?走,咱回家,想喝我回去給你們煮地瓜粥,現成的小鹹菜,你去,跟姑爺說一聲。”
蘇長生看向江源達鎖車門的背影,扒拉掉苗翠花扯他衣角的手,用氣息囑咐道:
“別吵吵,從現在開始,你少說沒用的,就是喝白菜湯花十塊錢兒都別吱聲,免得給姑爺丟臉,來都來了,再走?那門口喊倒車的都瞅着呢。”
就這樣,一家人在江源達的帶領下,走進了四層樓飯店,一進轉門就給老爺子老太太嚇一跳,兩排大姑娘:“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先生幾位?”
江源達指了指大廳角落的位置:“就坐那吧,五位”。
等落座了,蘇長生和苗翠花顯得很拘謹,他們想多瞅瞅大廳這富麗堂皇的裝修吧,還怕露怯,怕當服務員面前給女婿丟臉。
江源達問江男:“男男要吃啥啊?”
“我吃蝦蟹粥。”
“哼”,江源達用鼻子哼的這一聲裡,意味很明顯,你個小東西,還怪會吃呢,啥都知道,看着菜單自顧自對服務員說道:“半斤蝦,七兩蟹,來份蝦蟹粥,膏蟹粥、你看着吧,來一份。娘好像不行,娘這兩天得吃中藥,給我們再來份蔬菜粥。”
苗翠花身子一探,手還沒等伸出去要攔姑爺呢,蘇長生在桌子底下就給她手按住了,使了個眼神:別說話。
還是江源達,他像腦瓜頂長眼睛了似的,笑道:“娘,光粥裡放點兒蔬菜就想收我錢,我能幹嗎?那裡面有娃娃菜,嘖,切的一絲一絲的,瘦肉、海蔘,味兒挺好,你一會兒嚐嚐。服務員,幹鍋三杯雞,特色大花捲,金沙排骨,飛刀牛肉,澳門豬全肘,燒鴨拼叉燒包。”
這回又輪到蘇玉芹控制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差不多了吧,吃不了,別點了。”
江源達說:“你別管我,那也不能五個菜啊,再來個素的,六六大順,風味杏鮑菇,行了。”
江男又接話叫住服務員:“再來兩籠蝦餃。”
“男男?”
“媽!”
“不是,我那意思,你不減肥啦?”
“我吃,吃飽了才能看你……”哭字江男硬生生嚥下去了,又心平氣和挽回蘇玉芹面子補了句:
“我上飯店減什麼肥,您可真是。服務員,再來份炒米粉,米粉給我加個雞蛋,加一份辣椒醬配着吃那種,你家應該有吧?”
江源達站起身倒茶水時,還特意看蘇玉芹笑了:活該,終於輪到閨女也給你兩句了,讓你欠欠的。
等坐下時,又用那張在江男看來,真的有些酷似中年版朱亞文的臉,一本正經微笑道:
“爹,娘,這是我一個朋友開的,我以前來過兩回,他僱的廣東那面的大師傅,你別看就賣個砂鍋粥,老掙錢了。 шшш.тt kan.C 〇
咱秋冬吃膏蟹啥的,大補,現在都講究個營養了,不像咱過去吃飽拉倒。環境怎麼樣?還不錯吧?”
苗翠花心裡那個糾結犯愁啊,錢兒、錢兒,憋了幾秒,那真是不得不笑的表情:“嗯那,真好,這大飯店跟電視劇裡演的一樣一樣的。”
蘇長生也點點頭,他這大半輩子也沒去過幾回飯店,即便縣裡的去過兩次,還是別人大正月的,來家要請姑爺吃飯,他就跟着蹭飯。至於市裡嘛,着急忙慌來看看閨女,完了就夾包坐大客車回老家,第一回坐在這麼場面的地方。
江源達張嘴正預備再沒話找話說幾句,最好全家忘了手術那事兒時,有人大嗓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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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哎呦我就說嘛,我瞄外面那車好像是你的,來咋不打個電話?”
江源達趕緊站起身,離挺遠就伸出兩手要握那大嗓門的:
“方哥,打啥電話啊,就自個兒家人吃飯”,又回頭示意蘇玉芹站起身,等看向江男時,江男已經老老實實的站起來了。
“方哥,來,給你介紹一下,那是我岳父岳母,我尋思帶他們來嚐嚐。這我媳婦,見沒見過?好像沒有是吧?來吧,玉芹,這是方哥,那個胖乎的,我閨女,十六了,哈哈。”
方老闆馬上彎腰,隔着桌子熱情的和蘇長生握手,又和蘇玉芹笑着點點頭,最後才拍了拍江男肩膀:
“這大侄女,這麼大了?你說你,老江,不得不服,瞅着太年輕,根本看不出來。走,咱可別坐大廳,那個誰,小王啊,你領着他們去包房。”
就這樣,吃頓飯還得倒下桌,幾個人又跟着領班去了包間,當贈送的大果盤擺上桌時,全家終於說了些別的話題。
老太太用筷子指花捲道:“這也不叫花捲啊,好像是麪包,有股奶香味兒,皮烤的也酥,我一咬稀碎。”
蘇玉芹撇嘴,她剛纔看到價格了,不值:“就是麪包粉奶精唄。”
江源達馬上指指碟子,示意妻子:“玉芹你蘸點兒那煉乳,甜,咋?不好吃?”然後可操心了,急脾氣又站起身夾起一個所謂的大花捲,使勁對着碟子蘸煉乳放蘇玉芹盤子裡,非得讓這麼吃那麼吃,得聽他的。
老爺子看着瞧着,挺感慨地說:“這三杯雞,鹹香裡也有那麼點兒甜,我估摸廣東人愛吃糖。我這再喝點兒酒,哎呀,咱哪像是從醫院剛出來的。”
說完就舉杯,要和姑爺喝一口,他喝白的,江源達喝啤的,咂摸了一口,抿下那種辛辣滋味兒才繼續道:
“源達啊,今兒爹吃的不是飯,以前你雖然也是咱家最出息的,但今兒我纔算徹底知道,你真是混出來了!
你看看這朋友,醫院的,吃飯的,人家能衝俺們大貴姓?
在那醫院,排號,你娘都不敢上廁所,就怕錯過叫號了,那重新排吧,再看看等你到了,我們真是,真是……
還是那句話,俺家小芹真算有福,她當閨女時,我那陣兒掙的雖然不多,但也是屯裡出了名的富養,等跟你成家了呢,唉,你啥都能張羅,爹得謝你。”
江男靠在椅子上,喝茶水看她爸。
“呵呵,謝啥啊爹。”江源達接這話有點兒心虛,趕緊急速瞟眼蘇玉芹和江男,尤其他閨女那小眼神,瞟完更底氣不足了:“我們不是兩口子嘛,咱是一家人。”
蘇長生異常心理複雜搖頭:
“你們啊,你倆帶着那二百七十五塊錢就來了,我記得真兒真兒的,這纔有了今天,幾十萬的治療費用,甭管咋地,你們都敢攬下,當女婿當成你這個樣,我?
唉!總之,源達,兩口子磕磕絆絆少不了,我其實惦記過小芹,我還……
算了,那些臭氧層子就不說了,往後啊,你們更得好好過,多理解,別忘了以前窮的時候互相扶持,勤儉持家的日子。
你娘這查出毛病,俺們還得讓你們掏錢,也不知我到死能不能還上,等以後,我也其實沒臉多說你了……”
蘇長生說不下去了,江男囑咐她媽別動不動就哭,卻沒想到姥爺喝點酒能眼圈兒紅了。
或許這是在包房吧,她趕緊在桌下一邊一個,握緊姥姥和媽媽的手,怕局面無法控制。
江源達有點兒尷尬、有些慌亂地說:
“爹,你看,你這是幹啥?那我、我要是有錯?你揍我都是應該的,跟花不花錢,有沒有錢有啥關係,跟你是爹,我是姑爺有關。嗯!嗯嗯!”連續清了清嗓子,說不下去趕緊找別的話題,腦子急轉故意道:
“不過爹,你真得抽空說說小芹,對,我跟你告狀呢。
你說咱男人多難吶,像你說的,空倆爪子來的,哪有啥朋友?完了咋整,隨着條件變好,就硬跟人家處關係唄。
有那麼幾年,小芹真是沒輕了給我小話兒聽。
其實她不大嗓門,不像別人那媳婦愛吵愛鬧,但磨嘰啊,我也受不了。
跟我耳朵邊兒誇別人家爺們,什麼掙錢全都上交,兜裡就留點兒買菸錢,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啊,怎麼怎麼地!
那您說,都是天下掉下來的朋友?那不得花錢嘛,一邊希望我得有能耐,一邊還得向別人學習錢都交了,啥都聽話,可能嘛?是不是爹?”
蘇玉芹歪頭看江源達,一臉無語,心話兒:你咋胡說八道呢?再說就算有,不小心表現出來,都哪年的事兒了?我爲啥現在跟瘋了似的,心沒數啊?
江源達趕緊在桌子下捏了捏妻子的手,還使個眼神,那意思這不往別的地方嘮呢嘛,要不你爹哭了,你哄啊?!
還好,苗翠花馬上接話:“是,小芹我發現你現在脾氣可大了,還賊敗家,我這趟來真是……”
“丫頭啊,你呀你,不惜福!”這是蘇長生。
這頓飯吃的,大夥吃的都很好,只是蘇玉芹遭點兒罪得捱罵。
江男和江源達隔桌子對視,她呵了一聲。
而江源達是:小東西,這回存摺得給我了吧,你姥姥得用,還有那手機,別跟我撒謊坐出租車還能借到手機,動啥錢買的!
……
等晚上江家人從飯店回來,車停好,全家人剛下車時,任子滔和任建國林雅萍也是纔在外面涮鍋子歸來。
兩家大人馬上站在一起說話。
喝了酒的老爺子,站在後面眨了眨眼,又眯起眼望任子滔辨別。
苗翠花是很直白地伸出手指:“呀?他是?”
江男心一跳:“姥姥!”
“嗯?”
“他爸他媽在。”
苗翠花秒懂,用氣息和外孫女嘀咕:“是是是,得裝沒見過,哎呀,磕磣吶,就是他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