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火鍋店大包間裡。
就因爲非要支兩張桌子,龔海成還和服務員掰扯了幾分鐘。
這服務員挺軸,胖乎的姑娘家,憨憨厚厚瞪着眼睛說:“我們這大包裡就擺一張桌子,這邊是沙發,那頭放屏風,你現在讓我都撤出去,不行的。”
龔海成回瞪,他更軸,歪着頭犟道:“不是,規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嗎?顧客是上帝,上帝現在發話了,我不要這些亂七八糟的,就要添個桌子添個鍋,你照辦成不成。”
“也沒碰到過你這樣的上帝啊,一直就擺一張桌子。”
是江男聽不下去了,她夾着老爸的小包,噔噔蹬下樓找經理,這才解決。
此時,兩張飯桌,喝酒和不喝酒的分開坐,江源達的腳邊是一箱啤酒,裡面已經空了一大半了。
他雖然想得很多,十分贊成弟弟離婚,對那個弟妹更是十分看不上眼,但是他沒說。
都不是小孩兒了,結過婚生過子,這點決定還下不了嗎?自己的事自己想,別以後後悔啊啥的,跟着遭不起心。
不過態度得表明。
江源達忽然衝鄰桌招招手:“浩浩啊,來,上大爺這來。”
江男看到弟弟拿飲料的手一緊,心想:這是得有多怕他爸?
江浩低着頭走到江源達近前,江源景的目光也一直追隨兒子,或者更準確地講,是滿屋子人都靜了,全在看着這孩子。
江源達瞅了瞅近處的大侄子,胳膊一伸,就給江浩摟到懷裡了。
這一刻,摟着熱乎乎的小身體,當大伯的心情也挺複雜。
這臭小子,他從來就沒抱過。
剛出生時,他是有點嫉妒的,尋思弟弟咋那麼命好?說生就生個小蛋子。
後來這臭小子兩三歲,小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時候,他想抱來着,但是侄子讓李文慧給慣的沒個樣,誰抱都耍活驢,是一邊蹬腿一邊又哭又嚎,他瞧着煩,懶得稀罕,就像誰家沒有似的。
“你咋不吃呢?就知道喝飲料。”
江浩擡眼看了看江源達,他很想說:大爺啊,我心咋那麼大呢,你當我看不出來啊,我爸媽都要打離婚了,我還吃啥啊吃,咋那麼好吃呢。
但是他不敢直言表達,怯懦了幾秒小聲回道:“我不愛吃火鍋。”
“那你樂意吃啥?”
“燒、燒烤吧。”
江源達立馬擡頭:“男男吶,一會兒領你弟弟出去看看,跟前兒哪有賣燒烤的,讓烤點串給送來。”
江男答應:“噢,知道了。”
江源達這才又摟了摟侄子,摟的更緊了,像是在打商量溜鬚似的,問道:“去大爺那啊?”
江浩瞬間愣住。
“去大爺那唸書,跟你爺爺,跟你男男姐,咱們幾個一塊過,行不行?願不願意?我告訴你,到時候再不好好學習,我可揍你,你男男姐我都不慣着。”
“哥!”這是震驚的江源景。
“哥?”這是驚訝到不得了的江源芳,她都一激動站起來了。
江源達擺擺手,意思是你們都瞎嚷嚷啥,他這問孩子呢。
能和爺爺在一起很好,但是……
江浩下意識問道:“那我爸媽呢?”
“你爸媽在這頭,看看情況的,不行等你下學期,你爸也過去了。”
龔海成一瞧,屋裡徹底靜了,那孩子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不是心急的事兒,他打圓場道:
“來,哥,咱先喝酒。浩浩啊,跟你大爺去省城玩玩行,等我家小子去了,你倆還是個伴兒,那個啥,小子,你學習咋樣啊?”
江源景壓下心裡的感動、震驚,只覺得到關鍵時刻,還得是親哥,是自家人。
幫他打架,爲他出頭,不像前些年,他讓人家老李家哥幾個揍了就揍了,如果那時候告訴他哥,哥哥也不能讓吧,現在又站出來要幫他管孩子。
壓下酸澀的感受,江源景裝作平常回答道:“不好,班裡五十七個人,考好了也就能考四十多名。”
“四……”龔海成心想,這才念幾年級啊,考好了才四十多名,指定是沒嚴管,哪有笨孩子,但是張嘴就變成了喜磕:
“四十多名也行啊,我跟你們說,小孩都有一陣一陣的叛逆期。
我家小子,那是典型代表,有一陣還不如你們家這個呢,就考試,跟人家倒數第一比,看看誰能拔得頭籌。
那一陣兒,哎呀,小五知道,你們問問他?他負責送我兒子上學,這給我氣的啊。
送學校就跑回來,送去就跑,見着我說,爸,我死活是不念書了,作業也太多了,書包沉的都要給我壓駝背了。
我那巴掌都舉起來了,一尋思,孩子本來就沒媽,怪可憐的,要不是家裡僱了個知根知底給做飯的大娘,孩子就得跟我飢一頓飽一頓,都吃不上熱乎飯,不能揍啊,那就談談吧。
一問,你爲啥不念書啊?除了作業多,有沒有別的理由,你們猜我兒子是咋說的?”
江源達是一邊摸着江浩的腦袋瓜,一邊歪頭看龔海成笑了:“咋說的?”
“跟我掰扯,反問我,讀書不就是爲賺錢嗎?
那念大學,畢業了工作了,不也是爲掙錢,然後娶個好媳婦,買房子啥的嘛。
還反問我,爸,咱家這麼有錢,房子有,車有,我再多吃點不隨你,長大高個,往後娶個好媳婦不愁,我爲啥要念書?
你說現在這孩子是不是早熟?
完了最氣人的是還很有計劃呢,說等長大了,要跟我跑貨,要接我班,也要去老毛子那倒動皮夾克去。”
大家全聽笑了,連同江浩也沒心沒肺跟着傻樂了兩聲。
龔海成繼續學道:
“咱當大人的,總不能被個小孩伢子問住了吧?那以後更難管。
你們是不知道我當時那心情。
憋半天,我才說,不讀書,你連自己感情都不會表達,就像你爸我現在似的,被你氣的,肚裡沒詞。
往後,當你看到別人寫了一些感動你的話,你就寫不出來,你總不能說,臥槽,寫的真準,我也是這樣想的。”
江男咯咯咯就笑出聲了,覺得這位豆包叔叔真逗。
江源芳是看了一眼龔海成就轉回頭,接着給孩子們涮肉,心裡就一個想法:你說那人,從年輕開始就像個丑角似的。
但是,在江男和孫麗帶着江浩出去烤肉串了,江源芳開始正視龔海成,因爲那人說話忽然變的正經了,話糙理不糙。
龔海成衝江源達舉杯,先說的是:
“達哥,你發現沒有,人真得有文化,真得把孩子們的學習往上抓一抓,咱們就吃了這方面的虧。
你就是再有錢吧,至少也得讀一些文史方面的書。
最起碼的,咱掏心窩子嘮,這樣纔有在飯桌上吹牛逼的資本。
要不然,咱就是坐擁千萬,肚子裡沒墨水,飯桌上咱本來坐在主賓的位置,本該是焦點,但是吹不出來牛逼,別人也不敢說話,豈不是尷尬?”
隨後,龔海成就收斂笑容,拍了拍江源景的手:
“老弟啊,咱哥爲你着想到這程度了,之後就看你的了。
這離婚,要我說,最傷的就是孩子。
離婚不是上嘴脣碰下嘴脣的事,就是協議好房產財產,估計也得拖段日子,人又不是動物,有感情,抽筋拔骨一樣。
更不用說萬一打官司,那派出所還關着她孃家人,你倆且得軲轆一段日子。
到時候,你們兩方拽着孩子,爭啊搶啊的,你們知道孩子心裡得啥樣?再哭啊嚎啊,姥姥那頭上演幾場鬧劇,這孩子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就完了,傷害太大。
無論走到哪一步,無論是什麼選擇,千萬別那樣。
咱大人怎麼着都好說,先把兒子摘出來,讓他消消停停上學,該提他媽就提他媽,別成了不能說的話題。
我呢,今天喝多了,挺高興見到你和哥的,就多說兩句。
比如,不離,你能不能嚥下這口氣。
別再過年過節喝點酒想起老爹時,或者去她孃家,再想起來,你對我老爸不好過,你們家人給我家人扔進派出所過,完了再叮咣的打起來。
這種爲孩子繼續過的方式,我不太贊同,那種氛圍對孩子成長更不利。
不離就得掀篇,這個方面你必須考慮清楚。
你要是說離,是不是隻要咱兒子?我看哥這意思是……”
江源達立馬錶態道:
“一分錢不要也要浩浩,這孩子,我來管。
就是往後源景再成家,源景,我不管你是找大姑娘還是找小媳婦的,我侄子跟我兒子一樣,就在我那,哪也不去,誰也不行讓他受屈。
另外,你成子哥說的對,你給我往心裡聽聽。
就那門市和房子,你要是真跟浩浩他媽扯不起,決定不要了,不要就不要吧,畢竟給咱江家生個虎頭虎腦的小子,那哥就再借你兩個,咱從頭再來,你才三十出頭,路長着呢。
一個大老爺們,少拖拖拉拉的,別總圍着炕頭媳婦東家長西家短轉。”
江源景看着江源達:
“哥,你們不用擔心我,對付過,我忘不了今兒這茬,將來指定得像我大成哥說的那樣,想起來就憋氣窩火。
她這做法,我寒透心了,對付也過不好,還不如算了,免得爹過幾年還得跟我上次火。
現在想想,結婚真沒啥意思,稀裡糊塗的還苦了孩子。
從最初,我就是熱臉貼人冷屁股,非要娶人家城裡姑娘,是工人,那擺譜擺的,爲她到這人生地不熟。
我也不再結婚了,更特麼沒啥意思。
等我離完了,有個一定,哥,爹還跟我過,不能老麻煩嫂子,浩浩就更不能讓大嫂受累。
娘癱在炕上那些年,得虧嫂子了,我心裡特有數,真的,咱老江家有嫂子那人是福氣,哥,這特嗎的要是換成李文慧,我現在想想都後怕,不得給娘下藥啊?”
江源達煩了,能不煩躁嗎?給媳婦整丟了,一擺手道:“少說沒用的,你大嫂說的不算,浩浩我帶走。”
江源芳使勁瞪了一眼她哥:
在哪呢她嫂子,竟吹牛,可不是說得不算了,因爲人家不稀得給你管家了,這怎麼整?都弄省城去了,不得露餡。
龔海成正好看到江源芳瞪那一眼,他閃爍了兩下小眼睛,覺得江源芳從露面開始就不咋太樂呵,端着酒杯走過去小聲道:
“小芳,咱倆可是老同學了,喝幾杯唄?
本來還想着,去你家跟前晃悠晃悠,看看能不能遇見你。
但是怕你愛人多想,估計也不能說話,畢竟都知道我們家去你家提過親。
呵呵,沒想到正琢磨呢,就看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挺高興。”
江源芳擡擡眼說:“咱倆可不是同學,你是蹲級蹲我班的。”
“是,你還兩手一掐腰,管我要作業,說那個新來的,說你呢,長得挺醜那個,裝什麼聾,我一看,這臭丫頭,咋那麼厲害呢,打那之後我就害怕你,愛偷摸觀察你。”
江源芳趕緊捂臉,一把歲數了,也無法正視過去犯過的二,說道:“行了行了,我喝,我先自罰兩杯行了吧。”
可想而知,結果這酒就通通喝多了,因爲龔二哥也到了。
江源達忙着和龔二哥握手,寒暄,講述,這是老家的人啊,你一杯我一杯,幾杯過後彼此特親切,那啤酒又搬進來幾箱,肉和菜又往上摞。
江源景是和龔海成的手下小五他們在說話。
三十歲左右的小五平時不愛多言,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居然能道出自己的隱私,和江源景說:
“當年,我幫人打架進去了,出來就發現我媳婦給我戴了綠帽子,三哥說,小五,你要是想整死她就去,你老孃那頭,我會幫你照看。覺得爲她挨槍子不值,你就跟我跑貨大把大把掙錢,然後三哥給你找大姑娘,想一宿睡幾個就一宿睡幾個。”
小五又告訴江源景:“現在,我處這女朋友,剛中專畢業,就差過禮了,我老孃在給三哥管縫紉作坊,手底下有三十多個工人,專門改制皮草大衣和皮夾克,而我原來那媳婦,走大道上我都不敢認,感覺像換了一個人。”
江源景聽完這些,心情百感交集,他自然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喝多就拽着江源達眼圈發紅:“哥。”
江源達打着酒嗝:“老弟,沒事,我理解,啊?唉!”能不理解嗎?自己有經驗,其實男人不願意離婚。
不過一聽他說這話,也能感覺出是喝多了。
江源芳那頭是喝着喝着,忽然喝哭了,自己的丈夫,從掛了電話後再沒消息了,人家連問都沒問。
龔海成一看,這得回賓館啊,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倆人夾着小包就離開飯店了。
所以說,這些大人們都不如幾個孩子。
江男是領弟弟吃了幾串肉串後,發現有賣水果的還沒收攤,她就買了些,帶着姐姐弟弟回了醫院,發現爺爺真眯瞪着快睡着了,跟老爺子聊了幾句,告訴道:“他們喝酒呢,房間也開好了,您不用惦記。”
老爺子攆人說:“這大半夜的,你們仨別可哪亂跑了,人困馬乏,你們回賓館睡覺吧。”
就這樣,江男剛刷開門卡又接到電話。
劉澈懶洋洋道:“得虧江叔的沒關機,我到了,你在哪?”
“什麼?現在凌晨一點,你就不怕撲個空?”
“撲空就去醫院找爺爺。”
江男撓頭,先想到現實問題:“我在醫院附近的賓館呢,不行,我得先下樓問問,剛聽說好像沒有房間了。”
劉澈笑了,磁性的男聲從電話裡傳來:“那咱倆一個房間唄,對付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