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雙哦了一聲，賈媳婦拎着一口用鐵絲擰上當把手的破舊水壺走了出來，用碗給各位都倒了水。
隨後伸手示意讓大家喝茶，整個過程她都是含着笑的，看上去特別儒雅，脾氣特別好。
一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上挑，倒是給她那對好看的眸子增添了些許韻味。
“不知道大嫂，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人？”陳雙問道。
其實按照年紀來說，得叫阿姨的。
“俺也不知道，她又是個啞巴，撿回來的時候，是俺出海撈魚的時候撿到的，當時她就抱着個門板趴在礁石上，人就剩下半口氣了，想着應該是在海上飄了好幾天了，就隨便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飄飄！”
陳雙微微一笑，感覺大鬍子還是有點兒細膩勁兒的，在海上撿來的不叫大海，還是取了個好聽又優雅的名字。
陳雙哦了一聲，隨後言歸正傳，說了正事，禿子到現在都看不爽大鬍子，讓他把準備好的合同拿過來，他還氣的一哼哼。
恨不得現在到沙灘上二人單挑一場解解悶氣，當時不是很拽嗎？不是還拿鋼珠杆子威脅他們嗎？現在赤手空拳，咱來一場啊。
“有件事，陳老闆俺不得不先跟你說一聲！”
大鬍子有些爲難，提起筆來卻沒有簽字：
“您也看到了，我們港口村三面環山，迎面就是大海，封閉的很，識字的都不多，就連我也只是小時候在外頭讀了幾年小學。
所以對於海上搶劫那種勾當，鄉親們根本不知道那是犯法的事情……現在……”
“都很恨我對吧！”陳雙淺笑。
大鬍子嘆了一口氣，陳雙招招手，讓禿子去通知貨輪上的兄弟，把帶來的食物卸下來。
“我在京北也算得上能遮半邊天了，帶來的都是自家農貿商場的食物，按照你們港口村的規模和人數，能吃兩個多月，大米是五千斤，白麪五千斤……其他的蔬菜什麼的，我也沒細算。
回頭你給鄉親們都分點吧，對了……還有兩百多件小孩的衣服，我看你們這邊的孩子，都八九歲了還光屁股，不光不文明，還不衛生！
眼瞅天冷了，沿海地區溫差最大，所以還有幾百件入冬的衣服。
至於大人……”
此刻的大鬍子隨着陳雙的話，目光變得異常詫異，甚至脣角都有些乾涸，那鬍子底下的喉結動了好幾下，卻沒能說出話來。
陳雙頓了頓，反手敲了敲合同：
“至於大人嘛，我就不過問了，畢竟有手有腳，這是一條現成賺錢的路子，以後掙了錢，想去京北逛城採購物品，跟着我的貨輪就可以往返，船費都免了！”
陳雙說完這句話才淺笑着看了一眼船房裡邊的飄飄，她似乎正在掰着手指頭寫着什麼，紙張上歪歪扭扭的。
“陳老闆……您……您不計前嫌也就罷了，何必……何必……”
大鬍子一三十多歲的漢子，竟憋得沒辦法說下去話了，當下一低頭吸了一下鼻子，再次擡頭的時候，他迅速離開了甲板：
“俺去搭把手，通知一下鄉親們！”
“兄弟們，都過來幫忙，陳老闆給咱們送物資了，家家戶戶都有份……”
大鬍子的聲音特別大，可能在海上吼習慣了，那嗓子跟個大喇叭似的。
“嫂子，您在幹什麼呢？”陳雙撩開了珠簾問道。
她笑着起身，打了很多複雜的手勢，又指了指桌上的那張紙。
陳雙有些爲難了，不由得看向靳子良。
“她說，三天前，閒着沒事，男人教她寫字，她現在學會寫五個字了……”
見靳子良能看懂她的手勢，不由得高興的點點頭示意感謝。
“那真好，你們有孩子嗎？”陳雙覺得這港口村荒涼的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更別提上學了。
女人擺擺手，在肚子上畫了個圈圈，又擺擺手，臉上卻沒有一絲愁怨，始終保持着慈祥的笑容。
這個手勢陳雙能看懂一點，就是不能生了。
陳雙正要轉身走，發現飄飄好像還沒說完，她指了指手心，做了個幾個複雜的動作。
陳雙抿脣笑，跟她告辭後，靳子良才說，她以前生過一個孩子，但是不在了。
具體是死了還是怎麼了，她沒說。
離開了大鬍子家的船房，陳雙老遠就看到夕陽下黑壓壓的人頭，很多光着屁股的小屁孩似乎從來沒見過熱鬧，各個都往大人腿縫裡鑽。
“媽……你看……好看的裙子！”
一個只穿着一條破爛大褲衩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扯着那件衣服。
那大褲衩，明顯是大人的長褲，穿爛了，減掉褲腿兒改成的。
“太白了，不耐髒，媽給收着！”
“這個是給我的嗎？”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孩，得有十來歲了，可卻光着屁股。
連陳雙都有些看不下去，十來歲的孩子再過幾年就發育成熟了，難道要一直光着屁股嗎？
他有些羞澀，特別是看到別的比他小的孩子都領了衣服穿上了，這樣一對照，他更不敢往人羣裡擠了。
“王喜鳳家的，一百斤白麪，一百二十斤大白米，別忘了按手印啊……別領重了！”
大鬍子擦擦額頭的汗，幫着給鄉親們發糧食，時而擡眸看着遠處的陳老闆。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
一個十幾歲的丫頭，她的心卻比天還高，比海還要闊。
回頭想想，一個三十啷噹歲的楚藍宇，給了他們三艘破輪船，就讓他們去打劫。
如果打劫的是別家航運，或許他們當時那一幫兄弟現在都在號子裡蹲着。
他們，全都是家家戶戶的壯丁，是家裡的頂樑柱，如果出了意外，一家人都得等着餓死。
“領完東西的，都趕緊回去吧，別圍在這裡，騰個空讓別人也來領……”
“嫂子，你真是善良的很！”靳子良揹着雙手看着遠處，悠悠的在陳雙耳邊說過。
“很久沒人誇了！”陳雙淺笑，或許，以前那個時候，她確實是善良的，單純的，覺得只要拼命努力幹，就一定有收貨。
直到……直到母親去世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商場如戰場，那時候，她陳雙就再也不想善良了。
晚上，陳雙原本是趁着天沒黑頭，而且看天色，今晚是晴空萬里，風平浪靜，正好順水而下，凌晨之前能返回京北碼頭的。
可是港口村的村民太熱情了，硬是排着隊在海灘上堵着，連需要劃過淺水灘才能抵達貨輪上的小船，都被人給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