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黃靜萍在家,家終於又像個家,馮一平甚至恍惚覺得,家裡的擺設都亮堂了幾分,連空調的風也活泛起來,不是死板的乾涼。
黃靜萍全副武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打掃衛生,一會還把口罩摘下來說幾句,“再不回來,這家就不叫家,得叫窩,”
其實哪有她說的那麼誇張,馮一平一個人在家時,雖然做不到天天打掃,但至少一週,最長十天,會好好打掃一次,這也是他不習慣別人到家裡來,不然叫個鐘點工,打掃衛生絕對比黃靜萍還專業。
不過,作爲曾經的過來人,他們倆都有了孩子,現在還能有這樣獨處的時間,讓他很滿足,滿足自己現在終於有了一些條件。
對一般的家庭來說,有孩子和沒孩子的日子,絕對是兩個概念,孩子小的時候,孩子就是家裡的中心,什麼都得圍着孩子轉,小夫妻偶爾激情一把,也得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
哪能像現在這樣,可以把孩子丟在國外,過現在這樣的二人世界?
“今天不出去?”
“不出去,”
這一陣子,因爲回到家裡也只有自己一個人,他那是前所未有的敬業,壓根就沒有休息的概念,整天不是在學校就是在公司,幾個月過去,給自己放一天的假,也是應當應分的。
“那些散夥飯的邀請也不去?”
“不去,”
只今天一早上,他就接了十幾通電話,都是請他去吃散夥飯的,有班裡的,有系裡的,有創業社的,他統統都好言回絕,他如果去,說白了,也就是一光彩的背景板,讓發起的同學臉上有光而已。
在散夥飯上,那些找到了好單位的同學都能把自己的工作拿出來炫炫,馮一平這樣的人,當然更值得炫。
他雖然脾氣好,沒架子,但也不是誰都能使喚的。
“想吃些什麼,我馬上做,”
“肉末豆腐、紅燒茄子、回鍋肉,水晶蝦仁、鮑魚刺身、啤酒鴨,”
馮一平略一思索,就報出一串菜名。
“呵呵,這麼多,中午肯定來不及,晚上好不好?中午我們就簡單的煎個牛排,”
“聽女主人安排,”
從根上說,馮一平就是一個沒什麼大野心,喜歡過這種小日子的人。
飯後,喝了點小酒,有些微醺的二人,終於能相擁着睡個午覺,“把你手機關了,”黃靜萍提醒一句。
“我轉給吳倩,”關機還是不太好。
但智者千慮,必有一疏,二人正睡得香甜的時候,電話響起來,“你好!”馮一平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
“馮總,我是吳倩,我現在在機場,已經接到您爸媽,”
“什麼,”馮一平一下子清醒過來,爸媽來了!你們這是接茬搞突然襲擊嗎?
“醒醒,別睡了,”馮一平推了推黃靜萍,“我爸媽馬上到,”
“啊,”黃靜萍也大驚,“他們知道我回來?”這消息到現在,兩邊家裡都沒說啊。
“估計是跟你一樣,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馮一平有些後悔,就不應該告訴他們自己畢業典禮的時間。
…………
“你們兩個怎麼那麼大的心?孩子還那麼小,就放心把她丟在國外?保姆哪有自己照顧得盡心,她要是生病了,有什麼事怎麼辦?”一見面,梅秋萍打量了兒子幾眼,就數落起他們兩個來。
這兩個孩子,究竟怎麼想的,把剛一歲多的女兒孤零零的丟在國外,居然一點也不擔心?
媽她這是?馮一平有些愣神,按以往慣例,不是應該一見面,就先對我噓寒問暖嗎?怎麼這樣的開場?
黃靜萍現在最不好過,被梅秋萍責備,這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她本來滿臉的笑馬上消失不見,“對不起阿姨,是我做得不好,我馬上回去,”
“媽,你難道想讓你小孫女這個時候在首都?”馮一平當仁不讓的爲黃靜萍開脫,“你們這個時候來幹什麼?非典你還沒有徹底過去呢,爸,你怎麼也不攔住我媽?”
“我哪有那個本事,你媽下定決心想做什麼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馮振昌說,“現在形勢好了不少,讓她過來親眼看看你也好,免得在家裡擔心得覺都睡不着,”
“你畢業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能不過來,”梅秋萍說。
“所以靜萍也是一樣想的啊,”
梅秋萍瞪了兒子一眼,拉着那邊低着頭,眼圈有些紅的黃靜萍的手,“對不起靜萍,我就是個急性子,剛纔說的話有些衝,你別往心裡去,”
“是我不對阿姨,參加完一平的畢業典禮,我馬上回美國,”
“都大老遠回來了,怎麼能不見見你爸媽?”馮振昌說梅秋萍,“只有你疼孫女?那是他們倆的孩子,你還當是我們當年的條件嗎,放一百二十個心,離開幾天不會有事,”
“靜萍,聽我的,等一平這裡畢業,和我們一起回鎮裡住幾天,你爸媽肯定也想你,”
這樣的時候,馮振昌還是拎得清。
這就是男人的作用。
婆媳關係,好像天生就不會太和睦,厲害的,不但鬧得家裡不能安生,讓日子都過不下去,甚至還會出人命——不管是城裡的還是鄉下的,這女人一旦在氣頭上,感覺受了天大的冤枉,都保不齊就會尋短見。
但是,那些家裡有公公在的家庭,和家裡沒有公公在的家庭,婆媳間鬧起來的後果,絕對是不一樣的,雖然大多數時候他不會參與兩個女人間的爭吵,但關鍵時刻,還是能起到保險絲的作用,在矛盾更進一步激化前,能及時熔斷。
我們得承認,男人,有時候就是大氣一些,達觀一些。
“來靜萍,看爸媽給我們帶了什麼好東西?”馮一平拉着黃靜萍去看他們帶來的那兩個大袋子。
“別往心裡去,我媽就是那麼個人,性子急,有時候說話不打草稿,”馮一平輕聲安慰她,“不過,你也要理解,他們和我們觀念不一樣,還是按照他們以前的經驗要求我們,而且,她這是真擔心阿曼達,怕她出事,”
“說到底,這事不怪你,也不怪她,怪我,怪我沒安排好,應該早點跟你說,讓你在畢業典禮前坐飛機回來,隔天再回去,”
處理這樣的事,馮一平也算有經驗,先儘量把事掰扯明白,然後,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把矛盾集中在自己頭上,這樣一來,梅秋萍捨不得怪兒子,黃靜萍也頂多怨馮一平幾句,但她們倆之間的矛盾,不會加深。
“我理解阿姨,我就是,就是太想你,太擔心你,不想錯過你人生裡這麼重要的時刻,”
梅秋萍對她,以前一向是和顏悅色,今天第一次對她說重話,黃靜萍自然不能適應,而且,她也感覺很委屈,自己,纔是最不想丟下女兒的那個人好嗎?
“我明白,都怪我,來,看看他們大老遠的從家裡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梅秋萍這會也氣鼓鼓的看着馮振昌,兒子不站在自己這邊,連你也不站在我這邊?
“我跟你說,一平他們的日子,你以後少管,再說,你也管不了,我們幫不了他,至少也不能給他拖後腿,製造麻煩事,”
馮振昌低聲說,“別說那些富貴人家,你看看現在在城裡上班的雙職工,有了孩子,兩邊父母指望不上,好多還不都是請保姆帶?不也有那同時都出差,只讓保姆帶着孩子的?”
“他們家那個保姆你又不是沒見過,帶孩子的水平比你還高,有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都什麼年代,你難道還想學村裡的那些厲害的婆婆嗎?”
馮振昌這麼一說,梅秋萍也覺得自己剛纔有些過火,但嘴上可不認,“我這不是擔心我們的小孫女?只有你會做好人,”
“只有你疼你孫女,只有你疼你兒子嗎?你看看你剛把靜萍委屈的,”
“本來好好的,你看看,你不分青紅皁白的這幾句話,讓大家都不高興,”
看到兒子他們走過來,馮振昌才停下來,梅秋萍也換了臉色,“你怎麼一找就找到這個?”
“爸、媽,你們怎麼想着把這帶來了?”馮一平拿着兩個塑料餐盒走過來。
爸媽這次帶來的東西,裡面有樣挺稀罕的,他也好多年沒吃到的野果:插秧果,其實,按家裡的話音,更接近於“插秧泡”。
這是一種在每年插秧前後成熟的野果,長得有點像桑葚,不過比它短,到成熟的時候,一直都是鮮紅色,酸甜多汁,果子上還有一些小鬚子,吃到嘴裡,稍微有點刺刺的感覺。
小時候,插秧是一件辛苦事,但又是一件來不得半點馬虎的事,在下蒸上曬的水田裡插上幾個小時秧,這種野果子,是對他們這些傢伙最大的慰藉。
不過,那會僧多粥少,這種果子,能搶到一捧就不錯。
“怎麼這麼多?你們真是,”他很感動,爸媽這是,自己小時候的愛好,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是我們摘的,這還是文華和文輝他們專程去摘的,不然哪有這麼多?說你小時候經常帶着他們倆做這樣的事,不過,現在村裡的孩子少,也沒幾個願意吃這些野果,不像你們小時候,搶都搶不到,”
“還有那櫻桃,”
“這我知道,肯定是外公給我帶的唄,”馮一平嘴不停的兩樣換着吃,“還是家裡的東西好,”
“好吃也慎着點,”馮振昌說,“吃得太多,肚子裡不好受,”
“對了,文華他們兄弟倆,你怎麼安排的?”
“等非典過去,我們訂的車應該也可以提貨,到時就讓他們來當司機,哦,得讓他抓緊把a1照考下來,”
他訂的兩輛邁巴赫62,顧名思義,車長6米2,將來只能掛黃牌,又是乘用車,必須得持a1照的人才能開。
“那還不簡單,駕校鎮裡就有,再說,他們兄弟倆開車的水平,真的沒話說,”
“靜萍,我們還帶了不少其它的菜來,”梅秋萍拉着黃靜萍去整理帶來的那些東西,等到了廚房,她開始補救,“剛纔我說話太急,你別見怪,阿曼達你肯定安排得很妥當,我不該責怪你,”
“沒事阿姨,你說得對,我是有些欠考慮,你放心,我會盡快回美國,”
人就是這樣,一方說軟話,另一方也會說軟話。
“不不,你叔叔說得對,你們的保姆,會把阿曼達照顧得很好,你至少是應該回家住一住,你爸媽肯定很想你,”
“還有,靜萍,這一兩年,辛苦了你,”
“阿姨,你這說得什麼話,都是我該做的,”
“靜萍,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按理我們該幫着帶孩子的,但這一年多,都是一個人在照顧阿曼達,你還不是在國內,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國外,我知道那很不容易,我們得謝謝你!”
“阿姨,我不覺得辛苦,我很高興做這些事,還有,一平他也經常去美國,我挺好的,”
…………
馮振昌和馮一平的工作做得不錯,梅秋萍和黃靜萍兩個,雖然今天剛開始見面的時候,不太愉快,但在下午準備晚餐的時候,她們倆又像以前一樣親密——至少看上去如此。
就是馮一平,好容易想放鬆一下,結果,真只偷得半日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