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那一巴掌,下手似乎很重。
宋楚兮的呼吸凝滯了一瞬。
然後,那屋子裡,出現了爲時不算短的一段時間的靜默。
嶽青陽的影子映在窗紙上,臉偏向一邊,半晌沒動,就一直一直的保持着那一個姿勢。
最後,還是老夫人再度怒不可遏的開口,“晚上我才警告過你,讓你不要和那個丫頭走的太近,你拿我的話當什麼?”
她似乎是真的氣的利害,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帶着急促的喘息。
他們說的那個人,是自己?
宋楚兮窩在牆根底下,清晨的冷雨打下來,她微微顫抖了一下,突然就有些不知道徑自前來找嶽青陽幫忙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她好像——
是給對方招惹了無妄之災了。
老夫人罵過了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嶽青陽纔開口。
“既然你已經認定了是我做的,那便就當是我做的吧!”嶽青陽道,一開口反倒是無所謂了,轉身款步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喝了一口,隨後盯着那杯子,目光就變得嘲諷且恍惚,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橫豎從一開始我的整個人生就是被你操縱在那個在手的,從來就由不得反抗,你說什麼,那便就是什麼吧,你永遠都是對的,你永遠都有不得已的理由,你做任何事,那都是爲了我好。”
“你——”老夫人被他這態度堵的胸口一悶。
這麼多年了,嶽青陽是偶有頂撞她的時候,但是像這一次一樣,公然和她的作對的,卻還是第一次。
她突然就有點害怕,害怕對方就這樣完全脫離她的掌控之外。
“那個丫頭,到底在哪裡?”勉強壓下了脾氣,老夫人再次追問。
她還是認定了宋楚兮就是被嶽青陽給藏起來了。
嶽青陽又抿了一口水,卻是不再吭聲。
“你別打算着敷衍我,我那佛堂裡的密道就只有你知道,除了你,別人都做不來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弄出去。”老夫人道,語氣多少是透着些暴躁和急切。
這個女人,從來都自以爲是又頑固。
既然是她認定了的事情,嶽青陽索性也不多費脣舌和她糾纏,只道:“應該是出府去了吧!”
老夫人愣了一下,然後才微微提了口氣,“你送她去找老七了?”
“大概吧!”嶽青陽明顯是敷衍着說道。
“你——”老夫人一下子就暴怒了起來,衝到他面前,揚起了手,剛要打下去,卻剛好迎上嶽青陽不避不讓擡眸看過來的眸光。
他左邊臉頰上的指印清晰可見,在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孔上,看着非常的刺目。
而他一貫平靜又溫和的眼波,這一刻就只剩下嘲諷。
老夫人要打他,他並沒有閃躲的意思,就那麼靜靜,靜靜的看着他。
老夫人被他的眼神刺激着,胸口突然一陣刺痛。
“你——”她的嘴脣動了動,後面的話卻憑空弱了聲勢,有些頹敗的嘆一口氣,轉身往門口走,一面冷冷道:“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嶽青陽沒應聲,也沒有動。
老夫人走到門口,終究心裡還是憋了一口氣咽不下去,就又止了步子回頭道:“三番兩次的替那個丫頭解圍,你告訴我,你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解圍?老夫人您這話未免嚴重了!”嶽青陽這一次卻沒有繼續沉默,只是開口的語氣很平靜冷淡,“您是指的什麼?是說她誤導沈會音給您下毒的事?如您所見,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毒藥,我驗過了,不過就是實事求是的回了您而已,我沒有袒護任何人,我也沒有偏袒任何人!”
嶽青陽的神色坦蕩。
老夫人看着他,對他的話卻是不能全信的。
嶽青陽就又站起身來,往旁邊的櫃子那裡走,走了兩步,便遲疑着回頭,看着老婦人道:“如果一定要說我在這件事偏袒了誰,我想我偏袒的人,應該是老夫人您吧?”
老夫人的眉頭一擰,不由的戒備起來,陰着臉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今時不同往日,他對宋家那丫頭的態度已經很不一般了。”嶽青陽道:“明知道老三的人沒安好心,在等着伺機而動,前面你還要把那丫頭關到佛堂裡,知道的是您只是想給那桀驁不馴的丫頭一點教訓,不知道——還以爲您真想要將她怎麼樣呢。其實如果她沒事,反而倒好,要不然——您也沒法交代!”
宋楚兮在窗外聽的一愣。
如果照嶽青陽這麼說,那麼老夫人就不是要對自己不利的,甚至於她後來派過去的兩個人,也是爲了要幫自己脫困的?
說的也是,端木岐眼見着就要大權在握,老夫人要在這個時候殺了自己,這是很不明智的選擇。
屋子裡,老夫人只抿了抿脣角,沒有接他的話,站了一會兒就轉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程媽媽趕緊撐了傘迎上來。
這會兒雨基本已經停了,只有偶爾的一點雨絲灑下來,但是天氣卻是實實在在的冷。
老夫人冷着臉推開她的傘,頭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
一行人匆匆離去。
嶽青陽繼續走到那櫃子前來,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盛放祛瘀藥膏的瓶子,只是攥在手裡,卻是半晌沒動。
他的背影,靜靜的打在窗紙上。
因爲天色又再亮堂了些,那影子就也跟着變得虛弱且模糊了。
宋楚兮蹲在牆角下,方纔爲了不讓老夫人的人察覺,她一直沒敢移動分毫,這會兒腿麻,身上又冷。
但是纔剛偷聽到了嶽青陽和老夫人之間的談話,她心裡尷尬,突然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這時候現身來找嶽青陽了。
她轉身想走,但是淋了一個時辰的雨,身上衣服都溼透了,突然一陣冷風襲來,宋楚兮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屋子裡的嶽青陽聽到了動靜,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快走過來,推開窗子查看。
於是纔剛從那牆根底下站起來,宋楚兮就和他撞了個正着。
“是你?”嶽青陽的眉頭深鎖,目光極其敏銳的已經看到她裙襬上蹲出來的褶皺和沾染的泥土。
他不傻,自然知道這些痕跡是怎麼來的。
被人聽了牆角,對誰來說,這都不可能是件愉悅的事情。
嶽青陽一下子就沉了臉,臉上如是被罩了一層面具,僵硬而沒有表情。
宋楚兮的心裡也是尷尬,不知道說什麼,隨後又一陣冷風吹來,她下意識的抖了抖,然後脣角就瞬間牽引出一抹笑,扒着窗口開始往屋子裡翻,“我還是先進來再說吧!”
那窗臺有點高,已經到她的腰了。
宋楚兮在外面凍了一個多時辰,渾身的骨骼都有點發硬,手腳並用的往裡翻窗子。
嶽青陽想說讓她從前面走門,但是看她騎在窗戶上那種吃力又認真的表情,便有些哭笑不得,也就顧不得說別的,本能的擡手去扶了她一把,幫着她從窗外翻進來。
他的屋子裡很暖,還有種獨特的藥物的清香。
宋楚兮進來就站在窗前,四下裡打量了一圈。
嶽青陽在她身後合了窗子,又去取了條幹爽的帕子遞給她,“你先擦擦,彆着涼了!”
宋楚兮接了帕子。
他就又轉身去旁邊那個櫃子裡取出一個瓷瓶,走到桌旁取了個杯子,從瓷瓶裡傾了兩滴半透明的液體進去,然後從水壺裡倒了半杯水,將那藥汁化開,端過來遞給宋楚兮,“喝了!”
宋楚兮也沒問這是什麼,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那東西入胃就暖融融的,只片刻功夫,宋楚兮就出了一身的汗,方纔前一刻渾身上下的寒意就全都散了。 щщщ .тt kán .¢ O
嶽青陽看她一身溼漉漉的衣服,有些爲難,想了想道:“我先找件衣服給你換下來吧!”
“哎!不用!”宋楚兮趕忙攔下他,低頭扯了扯自己溼漉漉的裙襬道:“我就這麼先將就着吧,一會兒回去再換,其實我不請自來,是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忙的。”
她要是換了嶽青陽的衣服,回頭見了人,少不得又的一大堆的麻煩。
嶽青陽一點就通,當然明白她的顧慮,想了一下,也沒勉強,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到:“幫忙?”
“嗯!”宋楚兮點頭,把手裡的杯子順手放在旁邊的桌角。
有求於人的時候,她的態度從來就誠懇,於是就正色看向了嶽青陽道:“阿岐和你家三公子都是去做什麼了,想必不用我說你也都一清二楚,對於阿岐要做的事,我很有把握,只不過——在他回來之前,我想你引薦我去見一見老夫人。”
嶽青陽聞言一愣。
他的確是不傻,不僅不傻,而且還心思通透的有點過分敏捷了。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明白了宋楚兮的用意,“你要對老夫人下手?”
如果只是求見老夫人,她大可以自己找過去,而不必再從自己這裡繞彎子,而方纔她明明撞見老夫人在這裡,卻沒有趁火打劫,那就只能說明她是顧慮這裡是他嶽青陽的地方,一旦老夫人在這裡出現什麼意外,一定會連累他。
“是!”宋楚兮也不瞞他,“你家老夫人的這個性格很不好,專橫又霸道,我看她對阿岐也未必就是真心,與其日後還要讓她佔着那個主母的身份在跟前礙眼,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了。”
早知道,她給沈會音的那瓶藥就給她真正的毒藥好了。
那時候只想着用老夫人的手來對付沈氏和沈會音會方便很多,她便用了一瓶瀉藥充數,暫時留了老夫人的性命。
但是現在看來,那老太婆卻不安分。
明知道端木岐即將大權在握,還敢公然打她的主意,想着給她下馬威來看?甚至會爲了懷疑是嶽青陽救了她而跑到這裡來對嶽青陽大發雷霆,那老太婆的作風,以後也會是個攪事精。
嶽青陽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間卻還是有點難以置信的笑了一聲道:“端木家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要怎麼做,都等天亮他回來再說。”
“可是——那畢竟是他祖母啊!”宋楚兮看着他,挑了下眉。
嶽青陽一愣,隨後就唯有苦笑了,“合着你這又是打着主意要誆我的話呢?”
這個人,真的是心明如鏡,十分的透聰明的。
宋楚兮對聰明人,從來都額外的多幾分敬重也用心,於是也不繞彎子,直接露齒一笑,“我只是十分好奇而已,畢竟這一次端木老夫人對待大房那些人的態度,實在是不合情理的。”
她要見風使舵的轉而支持端木岐,這沒什麼,但是要不遺餘力的將端木暘那一房全部屠戮殆盡的——
這就實在說不通了。
虎毒不食子,端木暘和端木棠也是她的親孫兒。
這個丫頭的眼光,獨到犀利,這一點是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嶽青陽就有所感觸的。
宋楚兮會單獨注意到這一點,他也並不覺得奇怪。
“抱歉了。”最後,嶽青陽道。
“所以,你是知道內情的?”宋楚兮的眼睛眨了眨。
她有意要迷惑的敵人的時候,眼睛總是格外的機靈有神,嶽青陽發現自己幾乎就要受了她的蠱惑,於是連忙收攝心神,別過眼去,“畢竟我也只是個外人,所以很抱歉,這件事,我暫時不能替你解惑。”
“那好吧!”宋楚兮也不強人所難,無所謂的聳聳肩,又越過他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候不早了,你想個辦法,帶我去老夫人那裡吧!”
“你?”嶽青陽卻是大爲意外,有些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起初宋楚兮說找他幫忙,他還以爲對方是想要藉助他可以隨時出入老夫人身邊的便利,讓他想辦法去做點什麼的。
沒曾想,她——
居然是要自己動手嗎?
嶽青陽看着眼前這個身體明顯透着孱弱單薄的少女,又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完全無法將她的心思看透。
“這沒什麼奇怪的,今晚她有意縱容端木三公子的人,險些要了我的命,現在——我懷恨在心了!”宋楚兮挑眉,理所應當道:“而且誠如你所言,在端木家,我也是個外人,我要做什麼,都不算出格吧?”
端木岐要動老夫人,那是忤逆不孝。
而她宋楚兮,那就大不一樣了。
端木暘看着她臉上意氣風發又極度認真的神情,雖然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但還是被逼無奈。
不管老夫人對他怎樣,但至少,她對他,還有養育之恩,他做不來恩將仇報,更何況——
“好吧!我告訴你!”於是遲疑再三,嶽青陽深吸一口氣,終於妥協,將事情的原委都說了。
宋楚兮聽完,雖然並不意外,但畢竟這是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大事,還是忍不住緊蹙了眉頭,“所以說,從一開阿岐放手,縱容老夫人跳出來推端木暘上位這就是一個局?他們祖孫聯手,就是爲了今時今日製造的這一個契機,將整個大房的人全都一網打盡?”
“老三本來就存了要角逐家主之位的野心,再加上他們那一房的出身本來就犯了老夫人的忌諱,是老夫人的肉中刺。可是老三做事還算謹慎,平時想抓到他的大錯處,並不容易,可一旦是要將他推上家主之位,那就是風尖浪口了。其實這一次就算你不慫恿沈會音給老夫人下毒,老夫人也準備好了以身作餌了。”
老夫人不待見大房那些人,甚至是要殺之而後快的。
可是那麼一大家子人,如果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夜之間全沒了,以朝廷那邊虎視眈眈盯着南塘的現狀,一定會藉機發難,徹查此事的。於是端木岐就成全了老夫人,以他手中的家主之位做餌,索性就將端木暘公開推出來,把一切都做在了明面上。
沈氏和沈會音那些人也算是不負衆望了,一個個蠢的有夠可以,還上趕着的自己作死,於是正中下懷——
他們這一房的名聲臭了,還擔了一個毒害老夫人的罪名,再由端木岐適當的出手渲染,推波助瀾——
端木家的大房,徹底栽了。
“不過這麼說起來的話,你家老夫人倒是欠下了阿岐一個天大的人情呢!”宋楚兮想了想,卻是忍俊不禁。
嶽青陽只苦笑了一聲,然後重新正色說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總之老夫人是不會對他不利的,這件事,你就不要摻和了!”
宋楚兮抿抿脣,不置可否。
嶽青陽就皺了眉頭,“我也是爲你好——”
宋楚兮想了想,突然認真的擡了眸子看他,“如果我要對老夫人不利,他會怎麼樣?”
嶽青陽愣了一愣。
宋楚兮的眸子十分明亮,特別是她這樣認真而仔細的看着你,試圖和你交流的時候,那就更像是一道光束,放佛能直接照進人的心裡。
嶽青陽的心口突然莫名一堵,打從心底裡講,他是不想替端木岐說好話的,可是眼前的這個少女,哪怕是她本身對端木岐也存了戒心,但起碼——
到目前爲止,她的所有未來和希望,都是寄託在那個男人身上的。
嶽青陽知道她心裡怕的是什麼,害怕一旦端木岐放棄了她,那麼她就會陷入一無所有的絕境。哪怕她現在所站的地方,也不是雲端,可是——
也不要被打入塵埃泥濘。
原來一直以來,她便都生活的這樣小心翼翼和滿腹算進嗎?
嶽青陽看着她明亮而認真的眼神,心裡突然生起絲絲縷縷的疼。
“不會的!”最後,幾乎可以說是違心的,他壓抑着低聲道,還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而具有可信度。
其實那一刻,他幾乎忍不住就要衝口而出的話是——
還有我!
可是,說不出口,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這麼說。
有端木岐擋在面前,他就要一輩子的被束縛,他知道,他邁不過那一步去。
宋楚兮得了他的答覆,眼波閃動,就更是明亮的笑了。
“好!我相信你!”她說,拿溼漉漉的袖子將額上剛滲出的汗水擦掉,然後走上前一步,對嶽青陽道:“我聽你的話,我不去找老夫人了,但是還要麻煩你——你幫我備匹馬,他走了一晚上了,我要出府去找他!”
這個少女,聰慧又果敢,隨時隨地都懂的掌握對自己來說最有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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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青陽神色複雜的看着她,下意識的反應是開口拒絕,可是最後卻沒忍心,輕輕的點了頭,“好吧!”
“謝謝!”宋楚兮對他露出感激的一個笑容。
嶽青陽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終於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不過——你到底是怎麼從那佛堂裡出來的?”
他十分確定,老夫人的屋子裡,唯一的密道就只有那麼一條。
“是那兩個丫頭——”嶽青陽思忖着道,說着就又兀自搖頭否認。
如果是舜瑛她們或者是端木岐安排的其他人手做的,他們應該是會將宋楚兮保護起來,而不是放任她自己這樣到處亂跑。
“你還沒去跟那兩個丫頭會合?”頓了一頓,嶽青陽道:“需要我去幫你找她們過來嗎?”
“暫時不需要了。”宋楚兮道。
嶽青陽也不強求,但是左思右想,還是十分好奇,就再度追問道:“現在我們算不算也是半個盟友了?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從那佛堂裡脫困的嗎?”
“不!”宋楚兮搖頭,淡然拒絕。
果然,他是連做她的盟友都不夠資格的。
也是,這個丫頭的心氣兒高,只有端木岐那樣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嶽青陽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然後下一刻,卻聽宋楚兮突然話鋒一轉,道:“我不需要你這樣一個盟友,我和你——就只能是做朋友!”
所謂盟友,只需利益牽絆,隨時立場變更,都是可以被背叛拋棄的。
嶽青陽這人,雖然並不單純,但在直覺上,宋楚兮對他是有好感的,至於他身後可能隱藏的那些秘密——
誰還沒點兒自己的小私心呢?
而她現在的私心,便是和嶽青陽之間保持一個禮貌又安全的距離,畢竟——
真要被她用作盟友來利用和算計的人,除非那人真的強過她,能將她死死的亞服,否則——
一定會被她算計的很慘。
嶽青陽因爲她的話,心裡突然蕩起輕輕地漣漪,莫名的暖了一下。
然後緊跟着下一刻,宋楚兮就又繼續說道:“那麼作爲朋友,你就什麼也不要問了。”
嶽青陽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一點感動實在是白瞎了,他根本就是被簽訂了不平等協議,被這丫頭空手套白狼給圈進去了吧?
說是和他做朋友,實際上她是打着朋友的旗號讓他無條件的替她保守秘密,兼提供便利吧?
他怎麼就這麼好騙?
“哈——”即便是這樣,嶽青陽也還是由心而發,不由自主的愉悅的笑了出來。
宋楚兮看着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然後她也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明明不是什麼逗樂的事情,兩個人,就這麼相視而笑,那笑容,從眼角眉梢,一直蔓延到心裡。
“好了,我先去給你備馬,你先留在這裡,等一會兒吧!”斂了笑容,嶽青陽道,轉身出了門。
宋楚兮站在屋子裡沒動,看着他的背影隔着窗紙越走越遠,臉上表情就慢慢的沉寂了下來。
她知道她今天來找嶽青陽幫忙有點冒險,但是在端木家,她本身就是孤立無援,唯一能避開其他人的耳目做事的人,就唯有嶽青陽了。
並且莫名的信任,她覺得他不會跑到端木岐的根強將她給賣了的。
本來她是爲了爭取時機去解決掉老夫人,纔不得已的鋌而走險,避開了舜瑜等人的援手,但是宋家是四小姐手無縛雞之力,現在看來,她自行脫困的舉動就太不合時宜了。
端木岐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
“七少爺?七少爺回來了!”門房裡的人見到他們主僕起碼進了巷子,立刻高聲嚷着開門。
然則這一聲高唱,卻幾乎是成了一個暗號,話音未落,端木家的圍牆之內突然就有數十冷箭疾射而出。
端木岐的目色微微一寒,脣邊牽起,脣瓣綻開一抹妖豔如血的冷笑,同時單手往馬鞍上一撐,然後下一刻,身體凌空而起。
這一路冒雨趕回來,他的衣袍上本就被雨水浸透,於空中肆意的幾個旋身,水珠便帶了比冰雹還強勁的衝擊力往四面八方散開。
那些弓箭手一輪射孔,再要繼續拉弓的時候就被水珠擊中,嗷嗷一片亂叫,根本就睜不開眼睛。
端木岐也沒空管他們的死活,直接踏着其中一人的頭頂越過圍牆,進了內院,幾個起落已經進了後花園。
那巷子裡,長城橫劍掃開幾支冷箭,同時左手一揚,拋出一枚響箭,不過片刻之後,府宅之內就有一隊黑衣人朝這邊圍殺了過來。
牆頭上埋伏的弓箭手紛紛躍下牆頭迎戰,瞬間就殺的昏天黑地。
而同時,本來正要去找援兵往端木棠院子裡去救人的舜瑜也看到那枚袖箭的信號。
“是少主回來了!”舜瑜欣喜道,定了定神,連忙對身邊的人吩咐,“你們都去幫忙,去各院把大房的無論侍衛還奴僕全部扣下,如有反抗,就當場格殺!”
沈會音和沈氏的院子,之前老夫人已經找引子將他們的院子封了。因爲不到端木岐回來,都還不知道端木暘那邊情況,所以他那邊暫時就還壓着風聲,沒有動作。
現在長城發了成事的暗號,也就是說他們府中勢力也可以全面清洗了。
一隊侍衛領了命令火速飛奔而去。
舜瑜想了想,就直奔了老夫人後院的小佛堂,果然就在那門口遇到了黑着臉從裡面出來的端木岐。
“楚兒她人呢?”端木岐冷着臉道。
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舜瑜還是頭次見他這樣明顯的表露情緒,立刻就嚇的白了臉,垂下眼睛道:“小姐被八公子趁亂擄走了,三公子的人守在那院子裡,少主再不回來,奴婢也正準備帶人過去強攻呢!”
端木棠!
端木岐的眼底閃過一抹冷光,嘴角卻是不自覺的痙攣了一下,然後就大步走了開去。
不對着他的臉了,舜瑜才能勉強順了口氣,也趕緊收攝心神,快步跟上。
路上,長城已經帶了一隊暗衛過來接應。
端木岐直奔了端木棠的院子,看到那扇緊閉的大門,就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聲,“進去,給我把這院子裡的所有人全都殺了!”
“是!”長城領命,一招手,就帶着幾名身手了得的暗衛率先強闖,翻牆而入。
緊跟着,那院子就傳出激烈的打鬥聲。
端木岐卻沒了耐性繼續等,就側目給舜瑜遞了個眼色。
“是!少主!”舜瑜領命,目光四下裡一掃,然後就提劍奔到旁邊,直接將一棵碗口粗細的杉樹砍斷。
幾個暗衛上前,合力抱住那樹幹開始撞門。
這些人的力道驚人,前後不過十餘下,右側的門板就已經脫落。
舜瑜搶上前去,一腳踹開。
端木岐隨後已經冷着臉進了院子。
長城正帶人和端木暘留下的精銳之師奮力拼殺,端木岐面無表情的直接穿過廝殺中的人羣往緊閉着的正房大門走去。
走到門口,他擡腳纔要踹門,不想那房門卻被人先從裡面打開。
“七哥,這一大清早的,你怎麼來了?”端木棠只穿了中衣,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門口。
端木岐雖然心裡篤定了就算宋楚兮落在他手裡也不會真的吃虧,但是想着兩人在一個屋子裡關了半夜,再看端木棠這樣衣衫不整的模樣,驀地心裡就起了火。
“讓開!”他冷冷的看了端木棠一眼,就直接往裡闖。
因爲端木棠說他被人盯着睡不着,所以臨天亮的時候就又用迷藥將舜瑛給薰暈了過去,舜瑛是聽了外面巨大的響動才被驚醒,連忙匆匆從內室奔出來,險些和端木岐撞了個滿懷。
“少主?您回來了!”舜瑛的心中一喜。
而端木岐在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瞬間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瞬間就沉如鍋底灰。
他在原地略一止步,後面端木棠就又不知死活的晃悠過來,嘖嘖的抱怨道:“我不就是看上你院裡一個丫頭了嗎?你就這樣捨不得?大清早的就來砸門搶人?”
端木岐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跟他浪費的。
而舜瑛瞧着他的臉色,自己覺得沒有保護好宋楚兮已經是失職,便就滿心愧疚的垂下頭去,低聲道:“是奴婢等人失職,當時我們趕到佛堂的時候,小姐已經不見了,然後那佛龕的後頭——有個機關!”
老夫人!
方纔過來這邊的路上,舜瑜已經將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的大致經過都和端木岐說了,如果宋楚兮沒在端木棠這裡,他可不覺得人會被老夫人擄了去。
旁邊的端木棠還是笑嘻嘻的,一臉不怕死的表情。
端木岐想着被他耽誤了功夫就氣不打一處來,橫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端木棠立刻小跑着追出去,扒在門邊十分熱情的大聲道:“我還要繼續睡個回籠覺,七哥我不送你了啊!”
主院。
老夫人從嶽青陽那裡回來,心裡被堵了一口氣,乾脆也沒打算再睡覺,就撐着額頭坐在暖閣的炕上,冷着臉閉目養神。
程媽媽讓小廚房給她煎了一碗藥送過來,親自捧到他面前,“老夫人,您先把這個喝了,消消火。”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接過藥碗,送到了嘴邊,突然想到他這一整碗諸事不順,立刻就沒了心情,就又重重的將那藥碗放下。
藥汁灑出來,程媽媽趕緊抽了帕子去擦,再見她那樣陰測測的臉色,就只能開口道:“老夫人您怎麼就一定要以爲這事兒是青陽少爺做的呢?水蓮那事,是當時場面上正亂,大夫人他們又都鬧騰着,他不說,其實也是爲了幫襯老夫人,好順利的料理那些人呢,至於宋四小姐的事——奴婢還是覺得她是在八公子那裡的可能性要大一點。”
當時嶽青陽明明查出水蓮那丫頭根本不是中毒,而是自己嚇自己,所以才讓沈氏和沈會音等人全都誤會了,可是他當衆沒說,而直接導致沈會音做賊心虛,自己爲了欲蓋彌彰,反而把什麼都招了。
這件事上,老夫人雖然得了最大的好處,但是轉念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總覺得他不是在幫自己,而是在配合宋楚兮那丫演戲。
“那個丫頭不是個善茬兒,我是怕那孩子被她給誆了!”老夫人道,只要想到宋楚兮把她耍的團團轉,就憤恨的使勁一拍桌子。
不過她其實也是真的不確定宋楚兮到底是被嶽青陽給藏起來了還是真的落在了端木棠的手裡,只是當時急怒攻心,就唯恐嶽青陽摻合進來,於是便直接殺過去確認了。
這會兒想了想,她便擰眉看向了程媽媽道:“你說那丫頭真的會被老八弄過去了嗎?”
程媽媽還是覺得這種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端木棠當衆搶了人走,許多人都看見了。
這件事,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卻不知道老夫人爲什麼還一定要懷疑青陽少爺。
程媽媽想着,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忍不住就是一個哆嗦,驚愕不已道:“老夫人,您沒急着叫人強行闖進八公子的院子裡去搜,難道您是——”
故意的嗎?
故意讓宋楚兮和端木棠共處一室?故意想要等着端木棠真要做點什麼?
老夫人應該從一開始就也是覺得宋家小姐就在八公子那裡吧?
老夫人倒是沒否認,只就冷笑了一聲道:“怪就只怪那個小丫頭不安分,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一趟回來,老七對她的態度可不一般。我讓他將那小丫頭捏在手裡做人質,這是一回事,他想要假戲真做,那可不成。”
老夫人說着,就又頭疼似的揉了揉太陽穴,“如果真讓老八將那丫頭給收用了倒也還好,也省的他再動了外心思了。”
老夫人居然還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
想着端木岐對宋楚兮的態度,程媽媽就是膽戰心驚的,“老夫人,那您之前還說是要替七少爺去宋家提親——”
“那是因爲”老夫人的表情陰冷,剛要說什麼,就聽外面院子裡雪竹高聲道:“奴婢見過七少爺!老夫人,七少爺回來了,哎——七少爺,您等奴婢先去通傳一聲,老夫人她可能——”睡了……
雪竹的話音未落,端木岐已經直接闖了進來。
他脣角彎起的笑容與往常無異,很有些勾魂攝魄的味道。
“老夫人——”跟進來的雪竹囁嚅了一聲。
“你先下去吧!”老夫人揮了揮手。
程媽媽看了眼端木岐的臉色,就也自覺的退到了外面的屋子裡。
“你回來了?事情辦的還順利嗎?”老夫人往暖炕邊緣挪了挪,輕聲的問道。
“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可是你好像是做了我沒答應的事了!”端木岐道,就那麼突如其來,毫不掩飾的說出了口。
老夫人的動作一滯,眉頭深鎖,一寸一寸的緩緩擡眸看向了他。
端木岐與她面對,不避不讓,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直白的不留餘地,他看着老夫人的眼神,居然是有那麼一種高高在上的狂傲和森涼,紅脣微啓,冰冷的字字句句迸射而出,“你別以爲是我欠了你的,這一次殺端木暘的黑鍋我替你背了,這是什麼分量,相信你心裡有數。你要逼着我翻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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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美人兒(叉腰笑):勞紙的氣場全開了哈哈哈哈~
然後青陽美人兒我對不起你,一再的讓你躺槍捱打這是爲哪般啊啊啊~我面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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