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俊美的少年,孤獨又落寞的微笑。
他那模樣,真的很容易叫人動容。
“殿下——”何鵬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期然的哽咽了一下,“這樣的結果,不是早在您的預料之中嗎?”
殷述眼底的眸光,莫名的就又更顯暗淡了幾分。
他微微垂了頭,“去請她進來吧!”
何鵬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的轉身往外走。
殷述卻又突然回頭看他,“何鵬,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就是在替那女人還欠她的債的。”
何鵬的腳步頓住,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
感情的事,都是當事人自己的事,雖然他們做下人的都着急,但卻根本就什麼忙也幫不上。
殷述沒再說話。
何鵬轉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等在康王府外,心情也並不輕鬆。
她不確定殷述會不會見她,如果他不見——
她便有些心亂。
然後面前緊閉的大門再次被推開,何鵬親自走了出來,“我家殿下請您進去。”
宋楚兮的心情,卻並不見得就是輕鬆。
她寧願再去應付一回殷紹,其實也是不願意來這裡面對殷述的。
暗暗提了口氣,她回頭對童五道:“你們就在這裡等着吧,我去去就來。”
“是!”童五沒說什麼,帶着人,本分的等在了大門口。
宋楚兮跟着何鵬直接去了殷述的書房,一路上,何鵬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院子裡,幾株桂樹早就禿了,蕭索的立着。
樹下的窗戶前面,那少年穿一身素白的錦袍靜默的站立。
他的面容沉靜,靜靜的看着從院外走進來的人。
宋楚兮一擡頭,不期然的就和他的目光對上。
記憶裡的那個孩子和少年,不期然間就已經慢慢地長大了,那種成長,是鐫刻於眉目和心海之間的印記,看似不着痕跡,實則刀刀深刻,真的可以將有關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全部重塑。
宋楚兮只看他一眼,便會突然覺得恍惚,因爲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她舉步走進門去。
殷述一直站在那窗前未動,此時面無表情的開口,“你是來和我攤牌的嗎?”
他問的直白。
這一句出口,根本就一點委婉含蓄的修飾都沒有。
“可——以嗎?”他的態度這樣,宋楚兮的心中就更覺得沒底,她開口的語氣也帶了諸多的不確定。
殷述也不回頭,只是冷笑,“你覺得呢?”
“殷述——”宋楚兮沒太多的時間去照顧他的情緒,只深吸一口氣道:“爲什麼一定要走這一步呢?我說過,你的路,我不會擋住,而且——”
“爲什麼?”殷述根本就沒給她機會叫她說完,不答反問道:“你說我爲什麼要走這一步?所謂的前情舊怨,有哪一件是你不清楚的?今時今日你還需要再來問我嗎?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你又憑什麼來質問我?宋楚兮,你今天憑什麼來找我?”
他的語氣不善,甚至可以說是咄咄逼人的。
宋楚兮被他噎得喉嚨一堵。
殷述忽而勾脣冷笑,“你就真以爲我是那麼好脾氣的?可以隨隨便便的一直縱容,由着你爲所欲爲嗎?你把我當成是什麼人了?”
他扭頭朝她看過來,那神色之間都是冰冷的嘲諷,“曾經,我是不止一次的給過你這樣無所顧忌對我提要求的特權和機會的,那是你自己不要,棄如敝履的主動丟棄掉的。現在你還來找我?你憑什麼?”
說到底,他還是對感情的事耿耿於懷的。
可偏偏,唯獨在那件事上,宋楚兮和他之間無話可說。
她是看着他長大的,在她的眼裡,他永遠就只能是初見時候那個頑皮又可愛的孩子。所以對於殷述的感情,她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試着接受。
只是——
這少年,他對她的前塵過往都表示統統的不介意了,她在他面前,便就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覺得多餘。
宋楚兮只覺得心力交瘁,她擰了眉頭看他,只道:“其他的事,全部都隨你,只要你把解藥給我。”
“給你?”殷述聽了笑話一樣的冷笑出聲。
他重新扭頭看向了窗外,眉頭挑得高高的,帶着桀驁的冷漠,“是我剛纔的話沒說清楚嗎?你憑什麼找上門來跟我提要求?”
“殷述——”宋楚兮知道,以他現在的心思,和他硬來是絕對沒有用的。
這一刻的殷述,在她面前,是個完全沒有弱點可以抓的人。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宋楚兮無奈的開口問道,面色焦灼,神情之間已經帶了幾分乞求。
殷紹當真是有夠老謀深算的,這所有的人當中,明知道只有對殷述她是完全束手無策的,所以就放心大膽的把這一局裡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了殷述的身上。
這一招,真是將她逼到了絕路上,實在是狠絕了。
“我不想怎麼樣,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現在我和你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走吧!”殷述道,語氣決絕而冷酷。
以前在他願意爲她妥協退讓的時候,他那是不計較,而現在——
真要公事公辦,他和他們之間可是有仇的。
其實宋楚兮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料定了他會是這樣的態度,可一旦真的撞上了,反而更是無計可施。
可是殷湛命懸一線,她就等同於是走投無路。
她站着沒動,再開口的時候就更是語氣發澀,有些艱難的低吼道:“殷述,你是要逼我跟你玉石俱焚嗎?”
她是真的被逼急了,否則不會這樣的歇斯底里。
殷述態度強硬的與她對峙,看似是將她牢牢的壓制住了,但是無可否認——
這一刻,忍受着巨大壓力的還是他自己的內心。
他其實一直在捏着拳頭隱忍,可是在她衝他吼出來的時候,他的情緒也跟着全面的崩盤失控了。
“他就那麼重要嗎?值得你找上門來威脅我?還要和我徹底的翻臉?”殷述霍的轉身,他看着她,明顯是在極力的隱忍情緒,雖然面上表情看似冷靜,實則眼睛通紅,跟一頭發了狂的困獸一樣,死死的盯着她,“你應該很清楚,我只是把他當初對我母妃做的還給了他而已,你憑什麼以爲我就會受你的威脅?”
“你對淳貴妃的母子情分真這麼深麼?”宋楚兮看着他,“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爲人,就算她是你的母妃,也就算你所有的怨憤和野心都是因她而起,我可不覺得她會有這樣大的影響力,值得你到了今天還爲她不顧一切。”
淳貴妃並不是什麼賢妻良母,也不過就是個野心有餘能力和腦子不足的蠢笨婦人而已。
她對殷述這個兒子,雖然極其寵愛,但那也只是因爲在他身上寄託了希望的成分居多。
殷述是個判斷力十分犀利明確的人,全身毫無閃光點的淳貴妃,還不值得讓他盲目的崇拜。
她還是真瞭解他。
殷述的脣角,不自覺的微微彎了一下,但卻構不成一個微笑的表情。
於是宋楚兮就走上前去一步。
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頭去看他的臉,目光誠摯,“我知道那些往事錯綜糾纏,都是剪不斷的孽障,淳貴妃逝去的這些年裡,你受盡了冷遇,步履維艱。雖然我沒資格對你提要求,但是這一次,就只當我求你了。我只要保他的命,事後你是要這江山天下也好,就是宋家的兵權,我也可以全部都給你。你現在跟我死磕,至多也不過是叫別人看笑話而已。你讓一步吧!”
宋楚兮說這些話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低聲下氣。
殷述認識她這麼多年,記憶裡見她委曲求全的模樣,卻還是第一次。
就是爲了殷湛?一切都是爲了殷湛?
爲了殷湛,她背叛了殷紹,搭上了性命;爲了殷湛,她拋棄了和赫連纓之間多年的情分不要,反目成仇;爲了殷湛,她更是一點機會也不給的拒絕了他……
應該是真的很愛吧。
否則那麼一個冷血剛硬的女子,怎麼會委曲自己到這樣的地步。
他看着她,本來已經強迫自己丟棄的深埋的那些感情和怨念,一瞬間就都又不甘的全部涌上了心頭。
“爲什麼是他?到底爲什麼一定就要是他?是我對你不夠好嗎?他能爲你做的,所有的一切我自認爲也都可以給,可是阿楚——”殷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突然嘶聲咆哮了起來。
他說是質問,可是說到後來,卻又自主的打住了聲音,慘然一笑,鬆開了她。
“是啊!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連入局角逐的機會都沒有,還論什麼勝負輸贏?”他自嘲的搖頭一笑,步履有些蹣跚的緩慢踱了兩步,“從頭到尾,這就是我講給自己聽的一場笑話,現在再來質問你?不過就是給你徒增笑料罷了。”
生不逢時而已!
在這場感情裡,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所持有的就只能是一場敗局。
是他自己想不開,一定要揣着一顆孤勇的心,想着迎刃而上,去戰這天下最不可能的位置。
“是因爲我,你才一定要殺他?”宋楚兮確認道。
她其實一直都是想要避着殷述的,卻沒有想到最後弄巧成拙,居然還是弄成了眼下這樣的局面。
殷述迴轉身來看她,微微一笑,“怎麼?如果我要說是,你難道還要在我面前刎頸自裁來威脅我交出解藥嗎?”
如果她這樣做了,十有八九他是會妥協的,卻也只會是讓他揹着一輩子的包袱和永遠的恨。
而至於殷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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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兮更知道,他不需要她這樣以命抵命的救贖。
“怎麼會?”宋楚兮也回他一個微笑,“你不也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感情的債,是沒辦法還的。
如果明知道因爲殷述對她有情,她還拿自己的性命去脅迫他?這行爲豈不是太過卑劣無恥了?
“既然你一定不肯罷休,你我也就強人所難了。”頓了一頓,宋楚兮說道。
她看着面前的殷述,語氣平靜,“既然你已舉刀宣戰,我與阿湛,也沒有不戰而逃的道理。你這裡,我不會再來,下一次再見面,咱們就各走一邊,各憑本事了。”
不想放棄,卻也終究無路可走了。
宋楚兮的脣角彎起一抹笑,刻意的掩飾住眼底蒼涼。
她漠然轉身。
那一個背影,因爲過分筆直,反而讓人領悟到一種強鋼易折的脆弱。
這個女子,一直都是他心目當中的樣子,任何的處境情形之下,她都堅定的用自己的肩膀去努力的抗下一切。
其實以前也有很多次,殷述都在捫心自問,他癡迷於她的到底是什麼?曾經也覺得是少年懵懂,一時間不合時宜的怦然心動,那一天,陰錯陽差的淺淺一個不能稱之爲吻的輕吻,他也曾以爲所有一切的根源都在那裡,可是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是清楚——
真正的事實,並不是那個樣子的。
過了那麼久了,當初那個吻所留下的記憶其實已經模糊到就要想不起來了,反而繾綣流動於心間的感情會隨着時間沉澱的越發濃烈了起來。
他是真的喜歡她!
不管是她的陰暗還是她的堅強,那是同樣從黑暗和逆境中走出來的他最能深刻接受和尊重的東西。
何旭曾經告訴他,那是執念。
他也懷疑過,也許那真的就是隻是因爲思而不得而衍生出來的執念。
可是——
今時今日的這一刻,他卻終於可以肯定而清楚的告訴自己——
不是的,那不是執念,那是愛!
即使就屬於他一個人的感情,那也是愛!
而因爲這個字,他終究也還是不做出最後的妥協,同時——
也徹底的摧毀掉心裡的這個字。
“要救他,可以!”狠狠得閉了下眼,殷述忽而又再開了口,語氣狠厲,“那就拿你自己來換!”
宋楚兮止了步子回頭,不解的擰眉看他。
“你還是選他是嗎?無論如何,你也不準備接受我的心意,就是不計後果的也要和他在一起是嗎?”殷述的脣角,帶着冷酷的弧度望定了她,一字一頓道:“我不會叫你如願的!”
他肯鬆口,那就是還有希望。
“你到底想說什麼?”殷述是個將利益劃分的很清楚人,他知道她不會接納他的心意,就應該不至於自取其辱,只爲了要她在身邊,並且宋楚兮也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還沒有這樣媚惑他的本事。
“我母妃的命,總是要一個人來償的!”殷述說道,他果然是沒有那樣荒唐不切實際的想法的,只是面容冷肅的看着宋楚兮臉,“既然你那麼懂我的心思,就更應該知道,我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你和殷湛既然是擋了我的路的,我當然容不下。之前我一直手下留情的沒動你,全然是因爲在給你機會。今天你既然要爲了殷湛當面徹底的和我翻臉,我自然也不會蠢到繼續執迷不悟容忍於你。”
“……”不需要他把話說完,宋楚兮已然明白他話中深意。
“你當是知道,我容不下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的纏綿恩愛,所以也別說什麼和平共處的鬼話了。”殷述道:“我需要你們來違心的替我打天下,既然彼此心存芥蒂,我自然不會指望你們會全心全意的幫我。說實話,我不怕正面和你們交鋒,而且我自認爲有憑本事取勝的能力和自信。不過阿楚,我是個有始有終的人,既然是你的要求——今天你把話和我說明白了,我會再遷就你最後一次。但是你聽清楚了,你要用我對你的感情去換殷湛的命,那麼從今以後咱們就一刀兩斷。下一次我再出手的時候,就沒理由顧念你,把刀鋒繞開你的道理了,你懂嗎?”
能叫他妥協讓步的,唯有他對她的感情而已。
他可以任憑她肆意的揮霍踐踏,但——
這隻能是最後一次了。
讓宋楚兮稱霸南塘,這在他的帝王之路上,本來就是一塊絆腳石。
之前他一直沒阻止,甚至願意看她得償所願,可一旦他的心裡不再留她的位置,這女人——
就是不折不扣的敵人。
他居然會妥協,這對宋楚兮而言,其實是十分意外的。
殷述把話都說的決絕。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自然也不能再阻礙他前行的腳步。
“好!”
於是,一個字,緩慢而強硬!
好?
呵——
好!
真是好啊!
她難道會不知道,把一個人從心裡剜出來會是怎樣的心血淋漓嗎?
以後兵戎相見,巔峰對決,讓他對她下手?最後會痛的那個人也只可能會是他吧?他都已經不勉強一定要得到她了,可是她——
卻真的是要逼他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也毫不在乎的。
好!這樣很好!
她如此這般的決絕,正好是幫他把這所有的一切前塵過往斷掉。
殷述的目光冰冷,一瞬不瞬盯着宋楚兮的臉,“何鵬,把解藥給她!”
這一次,就因爲殷湛有一點甘心入局的意思他們才能這麼輕易的算計到他。
要知道,這個機會,得來不易。
何鵬不禁的有些猶豫。
“給她!”殷述卻是失了耐性,他看着的人是宋楚兮,卻是加重了語氣,又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
“是!”何鵬拗不過他,只能領命下去取解藥。
宋楚兮抿了脣角,雖然她很想要對殷述說一聲謝謝,可是——
既然雙方已亮兵戈,那麼,這兩個字,她也已經沒有資格和立場說了。
再也不是朋友和夥伴了,再相見,就是隻能拼一個你死我活的對手和仇敵。
宋楚兮靜默的與他對視片刻,然後轉身。
“宋楚兮,記住我剛纔說的話,我遷就你,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你是死是活都別求到我的面前來。”殷述的聲音,再次從背後響起。
宋楚兮的腳步略一遲緩,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回頭,後面就聽他歇斯底里的一聲怒吼,“滾!”
即使再氣憤,以往時候,他也從不曾對她說過一個字的重話。
宋楚兮沒在他府中久留,頭也不回的徑自離去。
何鵬纔出去不久,何旭便就有些擔憂的走進來,他不放心殷述,所以過來看看。
本來只想偷偷的瞄一眼,殷述看見了他,就道:“把這裡發生的事透露出去,儘快讓宮裡知道。”
什麼?告訴皇帝?告訴皇帝,他把解藥給了殷湛?
“殿下您說什麼?”何鵬明明聽見了,卻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馬上想辦法讓他知道。”殷述重複。
他的面色冷凝,目光幽暗中又透着明顯的寒意,補充道:“殷紹可能會做手腳,避開他,務必把消息穿進去,讓那人知道!”
皇帝知道了,豈能饒他?到時候不是要天翻地覆嗎?
何旭捏了一把冷汗,但是自家主子的性情他了解,也只能答應着去了。
殷述的話,還是值得相信的。
宋楚兮從康王府裡出來的時候,童五等在外面已經有些緊張了,快步迎上去,“王妃——”
宋楚兮的面色無異,突然回頭看了眼。
康王府,她第一次來,頭頂的匾額上鎏金大字,映着烈陽高照的天氣,金晃晃的有些刺眼。
她面上表情和進去的時候其實無差。
童五分辨不出什麼來,卻又總覺得是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的了。
他很小心的試着開口,“王妃,咱們回嗎?”
“等一會兒!”宋楚兮淡淡道。
童五雖然心裡着急,卻沒再催促。
又過了一會兒,何鵬方從大門裡出來。
他看宋楚兮時候的神情再不是以往那般恭敬了。
宋楚兮的心裡嘆了一聲,面上表情不顯,只伸出了手去。
何鵬其實是不願意交出來的,只是殷述的命令,他不能違背。
他將攥在手裡的小瓷瓶塞到宋楚兮的手裡。
宋楚兮的心頭顫了顫,卻隱約的有了些力量,一寸一寸緩慢的將那小瓷瓶握了。
她轉身,何鵬沒攔着,卻是聲音冰冷譏誚的從背後突然傳來,“宣王妃,有樣東西,您是不是該留下來?”
他這話裡,已經滿是敵意。
童五一頭霧水,卻聽得心裡窩火,剛要回頭,宋楚兮已經冷聲吩咐,“把馬車留下,我們走!”
她跟殷述之間,已經沒有情分在了。
他要和她明算賬,那就自然沒有讓她白白拿走解藥的道理。
童五是到了這時候才如夢初醒,恍然明白了她“順路”帶殷樑過來到底這裡的原因。
她是算準了殷述的反應,所以才特意先走了一趟太子府去拿人的?
童五並不是個有多機靈的人,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有些明白了過來,幾乎是很有些難以置信的猛然回頭看向了宋楚兮攥在手裡的那個小瓷瓶。
侍衛們很配合的把隨行的馬車留下了。
宋楚兮帶人回去,童五隻能勉強忍着走出了巷子就迫不及待的確認道:“王妃,剛纔何鵬給您的難道是——”
是解藥嗎?
真正對殷湛下手的人,居然是殷述嗎?
宋楚兮也不吭聲,只連甩了幾次馬鞭,策馬奔馳,急速折返宣王府。
“王妃——”衛恆不在,彼時阮大夫還寸步不離的守在屋子裡。
“看看這是解藥嗎。”宋楚兮順手把小瓷瓶扔給了他,同時幾步就奔到了殷湛的牀前。
牀上那男人還是雙目微闔,睡得很沉。
宋楚兮看着他那詭異的面色,心裡總免不了戰戰兢兢。
她探手到被子底下,摸到他的手,輕輕的握住。
阮大夫取了小瓷瓶裡的藥丸出來仔細的檢查之後,便就欣喜道:“王妃,這裡的藥,應該足以解王爺身上的毒了。”
他取了藥丸,用自制的另一種藥水化開,然後又加了一些別的藥物進去。
“我來吧!”宋楚兮扶了殷湛起身,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好在殷湛還是有知覺的,慢慢的吞了她灌下去的藥物。
宋楚兮又給他餵了點兒溫水,擦了嘴角的藥汁,重新扶着他躺下,轉而對阮大夫道:“他大約什麼時候能醒?”
“應該不會需要太長時間,只不過這毒性烈,就算是王爺醒了,可能還要慢慢調理一段時間才能把體內毒素完全排出去。”阮大夫如實道。
宋楚兮聽了這話,也就放心。
“好!”給殷湛掖了掖被角,她站起身來,“你先照顧他,我進宮一趟。”
“是!”阮大夫自是答應了。
宋楚兮從殷湛房裡出來,回去換了衣裳,又去看了眼正在睡午覺的殷黎,然後就又直奔了皇宮。
皇宮。
殷湛的事情一直塵埃未定,皇帝就很不放心。
他本來是沒心思睡覺的,可是因爲身體原因,還是打了個盹兒。
朝中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一天自然是沒辦法早朝了,一整晚整個皇宮裡鬧得天翻地覆的,在追查殷湛被投毒一事的始末。
皇帝睡的不安穩,卻也是迷迷糊糊的,一直到天色大亮了才被外間的聲音吵醒。
“高金立,什麼事?”皇帝問道。
高金立聽到他喚人,趕緊進來,扶他起身,“吵到皇上了嗎?”
“是誰來了?可是大理寺那邊有消息了?”皇帝問道,被宮女俯視着穿了鞋。
“那邊暫時案情還沒有明瞭,不過太子殿下剛剛差人來了。”高金立道,卻是刻意的垂着頭,幾乎是再刻意的迴避皇帝的目光的,“陛下,太子殿下說宣王妃剛跑到他的府上大鬧了一場,並且——帶人強行將——將罪人殷樑帶走了!”
皇帝如今的精神不濟,腦子反應也慢,再加上一大早才起牀,一直到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什麼?”他手裡端着宮女呈上的漱口水一頓,然後勃然變色,將那茶碗狠狠的砸了出去。
宮女們倉惶跪了一地。
皇帝一把將高金立的扯過來,再次確認道:“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罪人殷樑,落到宣王妃手裡了。”高金立道,被他的神色驚得腿軟。
皇帝鬆開了他,頹然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有些事,是不可對外人公開的秘密。
高金立櫃子地上,瞥了一眼過去,一屋子的宮女全都機靈的很,趕忙無聲無息的先退了出去。
皇帝坐在龍牀上發呆。
高金立硬着頭皮擡頭看他,“陛下,宣王妃搶了殷樑,應該是衝着梅氏的,一旦他把人交到了彭澤太子手上,可就要出事了啊!”
“廢物!”皇帝一捶打在牀上,怒罵道。
這一聲,明顯就是罵得殷紹的。
可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說這話又有什麼意思?
皇帝咬牙想了想,就飛快的定了主意,語氣森涼道:“事不宜遲,你去大理寺傳個信,不必再拖延,必須要先發制人,馬上讓老六去驛館提即墨勳來!”
殷湛是他的親兄弟,並且因爲前些年領兵在外,於社稷有功,所以威望很高。他是要鋤掉這個人,但這個干係卻不能由他們朝廷裡的任何一個人來擔,否則的話,否則的話,很容易引發羣情激奮。
若在以前也就算了,現在殷湛又娶了宋楚兮,萬一真給他得了民心,這人要反,那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了。
所以這次下毒事件的走勢是他和殷述之間定好的了——
利用梅氏的關係,慫恿即墨勳出手。
這樣一來,就是彭澤人謀害殷湛,他這個做兄長的,不僅能夠除去心腹大患,同時——
以宋楚兮那個脾氣,她肯定會頂在最前面,和彭澤人尋仇的。
這樣一來,朝廷方面甚至有可能不費一兵一卒的就拿下彭澤來。
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誠然他成武帝堂堂一國帝尊,真要大費周章的設計一個人,怎麼可能只是爲了一點私人恩怨的。
大理寺那裡象徵性的查一查,然後順藤摸瓜的就把即墨勳推出來,這件事就算先成了一半了。
“是!”高金立答應了,匆忙的轉身出去,可是隻去了不多一會兒,卻又折了回來,“陛下,趙大統領求見!”
“他?他這個時候來幹什麼?”皇帝不解,卻還是示意把人傳進來。
趙統領進來先跪地請安,然後也不廢話,直接通稟道:“陛下,微臣這裡偶然得到了一些消息,覺得有些古怪,實在不敢拖延隱瞞,只能冒犯,過來稟報陛下了。”
“什麼事?”皇帝並不是很有心情聽他說,只隨口問了句。
“是和康王殿下有關的!”趙統領道,因爲知道皇帝進來倚重殷述,他便不是很敢去看皇帝的臉色,“方纔有侍衛營的人從城外進宮交接,從康王府附近經過,說是看到宣王妃去見了康王殿下,並且好像還在那裡呆了不短的時間。”
“宋楚兮?”皇帝終於重視起來,“她沒去驛館見即墨勳,而是去了康王府了?”
“啊?”趙統領自然不知道皇帝期許是哪一茬兒,只道:“因爲宣王殿下性命垂危,這個時候宣王妃卻還有心情出門拜訪七殿下,屬下只是覺得此事反常,所以想着需要稟報陛下一聲的,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自然不能把他算計殷湛事情公開宣揚,掩飾着咳嗽了兩聲,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趙統領退了出去。
高金立送了他走,一回頭,去見皇帝已經滿面陰沉的抓起手邊小几上的一個杯子往地上一砸,“馬上去查一查,宋楚兮去小七那裡都做了什麼。”
殷述對宋楚兮不死心,宋楚兮又陰險狡詐,皇帝這時候是極擔心殷述會被她給蠱惑利用了的。
“是!”高金立領命去了,叫了人去打聽消息。
誠然,既然殷述有意配合,他的消息也上來的很快。
“陛下,事情好像是不好了!”高金立回來覆命的時候,聲音都有點發抖,“奴才叫人去打聽了,宣王妃是從太子府出來就直接去的康王府,她和康王殿下都說了些什麼不知道,可是有人看見,宣王妃走之前,殿下的貼身侍衛給了她一個瓷瓶,並且宣王妃也把隨行的馬車給留下了。中途她沒回宣王府,那車上的就應該是——”
“老三?”如果宋楚兮沒把殷樑送去給即墨勳,皇帝反而稍微鬆了口氣,他擰眉,倒是一時忽略了高金立說何鵬給了宋楚兮一個小瓷瓶的事,“她把老三送給了小七了?這是什麼意思?”
宋楚兮那個丫頭,該不會是已經察覺了他的秘密吧?可是怎麼會呢?那件事,可是連殷紹都知道的,他也只是這一次需要殷述幫忙佈置,這才臨時透露給殷述知道的。
按理說,宋楚兮不可能察覺到的。
可如果不是因爲這樣,她又爲什麼會把殷樑送給了殷述?
“陛下,七殿下對您還是孝順的,要不還是直接把七殿下宣進宮裡來問個清楚吧。”高金立提議道。
“嗯!”皇帝點頭,想了一下,卻又遲疑,“大理寺那邊暫時就先不要去了,等朕見過了小七再說。”
“是!”高金立領命,傳了皇帝的口諭宣殷述進宮。
殷述並沒有耽擱,很快就跟着傳旨的太監來了。
皇帝已經梳洗更衣了,坐在外間正殿的主位上。
“兒臣見過父皇!”殷述跪地行禮,卻是行了大禮。
皇帝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頓,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擰眉看着跪在眼前的這個最小的兒子,沉吟着,卻遲遲的沒有開口問話。
“父皇——”殷述偷偷擡了眸子看他,一瞧那表情就是閃躲帶着幾分心虛的。
“聽說——宋楚兮去找過你了?”皇帝回過神來,脫口問道。
“父皇恕罪!”殷述的樣子,一下子就惶恐了起來,支支吾吾的不說話了,“兒臣——兒臣——”
皇帝突然就有些惱怒了起來,沉聲叱道:“你有話就直說,別這麼吞吞吐吐的,你去找你是做什麼的?你和她又都做了什麼?”
殷述一直垂着頭,並不敢去和他的視線碰觸的樣子,猶豫着忍了許久之後,方纔滿臉受傷神情的擡頭看向了皇帝道:“父皇,都是兒臣的疏失……我……我也不想的,可是那個丫頭她以死相逼,我……”
他說着,便就咬緊了嘴脣,一副被心上人拋棄之後,失魂落魄的表情。
皇帝又是怔了怔,一時好像有些沒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殷述這纔有些心虛又慚愧的很小聲的說道:“十一皇叔中的毒,解藥——我給她了!”
“你——”皇帝蹭的一下站起來,眼睛圓瞪。
他明明只是交代讓殷述儘量讓禮部的人放水,好讓即墨勳成功出手的,如果是即墨勳出手的話,解藥怎麼會和殷述扯上關係?
皇帝腦中飛快的思索,然則還沒等他想明白了來龍去脈,外面金子去進來通稟,“陛下,靖王殿下求見!”
“傳!”皇帝忙道。
片刻之後,殷淮就從殿外快走進來。
“交代你去辦的差事,有眉目了?”皇帝問道。
“父皇,兒臣言行拷問了接觸過那些酒器的所有奴才,但是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在喊冤,沒有一人認罪供認的。”殷淮回道。
即墨勳如果真的出手,總不能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下的。
皇帝的眉頭越皺越緊,“就算沒人招認,那器物上面的毒呢?有沒有叫太醫查驗過?也找不到出處嗎?”
“說是毒性雖烈,但也並無明顯的特徵指向。”殷淮回道,一籌莫展。
其間旁邊的殷述一直心虛的低着頭,不吭聲。
皇帝突然意識到,此事之間好像是出了什麼偏差的,他想要質問殷述,但又不能當着殷淮的面抖出自己的陰謀,剛要打發了殷淮先下去,外面金子就又來通稟道:“陛下,宣王妃在宮外求見!”
這女人,是進宮來找茬的嗎?
皇帝剛想要說不見,卻聽外面一片吵嚷聲,循聲望去,已經換了王妃朝服的宋楚兮卻居然強闖而去。
正午時分的日頭明豔,但是氣溫很低,但那女子一路走來的清影欺霜賽雪,帶着盈盈奪目的光輝。
“臣婦見過皇帝陛下!”宋楚兮走進門來,屈膝行禮。
“宣王妃,你當真放肆,這裡是什麼地方?沒有朕的口諭,你也敢擅闖?”皇帝冷冷的盯着她。
“還不是事出有因嗎?”宋楚兮道:“我夫君遭人暗算,生死未卜,臣婦一介婦人,一時亂了方寸,想必皇上應該也不會與我計較的吧?”
她這話,倒是將了皇帝一軍。
皇帝剛要開口訓斥,宋楚兮已經看向了殷淮道:“聽說此案是靖王殿下負責的,你在這裡那就省的我再往大理寺跑一趟了,不知道靖王你查了一夜,可有結果?”
“皇嬸見諒,時間緊迫,本王還在加緊追查。”殷淮道,不卑不亢。
“是麼?”宋楚兮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聲,繼而眉峰一轉,突然對跪在另一邊的殷述道:“那麼康王呢?你也沒什麼話可說的?”
殷述也剛好擡頭,兩個人的目光,驟然對上。
“你怎麼會來問我?”殷述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態度十分之惡劣。
宋楚兮是站着的,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女子的目光清冷中又帶了明顯的蔑視也敵意。
而殷述,則是面色陰沉,與她對望中的目光滿是壓抑的情緒和憤怒。
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只在一瞬間就變得不同尋常了,隱隱有種雷火交鋒的味道散發出來。
“宣王妃,你太無禮了!”皇帝開口打破了沉默,“老十一是朕的親弟弟,他遭此不測,朕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既然答應了會給你一個交代,就不會食言,你儘管安心的回去等着消息就是。”
宋楚兮冷着臉,顯然是不領情的。
她也不管皇帝,就只是目光一動不動的死盯着殷述。
別說是皇帝,就連對所有事情牽扯一無所知的殷淮都隱隱察覺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氣息來。
這殿中氣氛,是冰冷的沉寂。
一直又過了許久之後,宋楚兮就又冷冷的一勾脣角,這纔將目光自殷述臉上移開,重新看向了皇帝道:“陛下恕我失禮了,其實我方纔會直接闖進來,也是一時情急,詢問案情進展只是其一,想着陛下應該也是爲了我家夫君的事情操心了整夜,所以我這便趕着進宮來告訴陛下一個好消息——”
宋楚兮說着,故意頓了一頓,然後挑釁似的當面毫不掩飾的衝皇帝一揚眉,“太醫已經配製出解藥了,殿下他雖然還未甦醒,但據說不會有大礙了,皇上可以放心了!”
放心?
這可不是皇帝期待中的結果。
皇帝的臉色勉強撐着維持,手指卻用力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宋楚兮“報喜”之後,似也無心逗留,只對殷淮道:“就算殿下他暫時脫離危險了,但這兇手卻也是不能放縱的,請靖王多費點心,後面我再叫人來聽消息!”
說完,象徵性的又對皇帝施了一禮,轉身退了下去。
她方纔和殷述之間“眉來眼去”的種種,已經足夠皇帝將所有的內情都看透了。
他強壓着心中怒火對殷淮道:“你先去忙吧!”
“是!”殷淮心裡雖然也有懷疑,但卻什麼也沒多嘴,躬身退了出去。
他人才剛剛一走,皇帝就已經起身衝過來,一腳將殷述踹翻在地,指着他怒罵道:“是你多此一舉又自不量力的去下的手?朕不是吩咐過你,此事一定要讓即墨勳去做?你簡直就是被那個丫頭鬼迷心竅了!”
就爲了親手毒殺情敵,所以這小子就壞了他精心佈下的一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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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咱們熊孩子的演技一直都的槓槓的,可以領個奧斯卡小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