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楚兮聞言,卻像是一瞬間如夢初醒,然後她就冷然打斷那女人的話,“我不知道!你也什麼都不要說,總之在這件事上,其他人看到了多少,我就看到了多少,除此以外——別的,我什麼也不知道!”
這丫頭明知道她的身份有問題,也明知道她混進了宋家來,是圖謀不軌,可她還是準備繼續放任?
那女人心中戒備且困惑,如臨大敵一樣的死死盯着她。
宋楚兮擡起眼睛看她,鄭重說道:“至於我剛纔說過的那些話,你不想別人知道,我也不會再對第三個人提。既然你說你是我大姐宋楚琪,那麼你就是宋楚琪,這世上獨一無人的宋家嫡長女。”
坐實了這個女人的身份,然後籌謀一番,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和契機殺了她,徹底讓宋楚琪這個名字歸爲歷史。
宋楚兮這做法,突然讓那女人心裡產生了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她養的一隻寵物,但是這宋楚兮養着她的目的,就是爲了養肥了,然後再宰割吃掉。
那女人突然就覺得這場面很滑稽,她想笑,可是面對眼前少女認真而堅定的眼神,她——
笑不出來。
不僅笑不出來,心裡還在不安的緊張顫抖。
她覺得自己是落入了一個可怕的漩渦中,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暗處藏着的這隻爪牙鋒利的小獸撕咬成碎片,最後只留下一把白骨殘骸。
這個宋家的四小姐,心思如此的深沉陰狠?她這到底是遇到了一個什麼人啊?
心裡的危機感,一重更重過一重,那女人忽然就有些難以忍受,一咬牙道:“難道你也不想知道隱藏在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嗎?”
她的語氣急切,只有用這最後一個宋楚兮還不知道的籌碼來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其實還是有優勢在的。
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既然知道有人在背地裡算計,那麼就一定想要迫切的確認此人的身份的。可是宋楚兮卻並不爲所動,只神色冷然的看着她道:“我只知道,我現在迫切需要的——就是讓宋楚琪這個名字在宋氏的族譜上徹底消失!”
宋家的這位四小姐,是隻求目的而不擇手段的。
那女人知道彼此之間的立場已定,而她再多留下去,絕對討不到任何的便宜,於是就冷笑了一聲,“那咱們就各憑本事了!”
她甩袖,急匆匆的往外走,但是因爲太匆忙,那背影,反而是透着幾分狼狽的。
宋楚兮也不攔她,可是她自己衝出去兩步,終還是忍不下心裡的那口氣,再次轉身過來,不解的質問道:“說到底,宋家的事,端木岐是輕易不能隨便插手的,我知道你還有別的依仗,這一趟從天京回來之後,宮裡的太后娘娘對你十分之維護,你是不是覺得宋太后會從幕後助你?不要異想天開了,在你和我之間,你覺得她會更偏向於誰?”
宋楚琪和宋太后之間的交集可比她與宋楚兮之間要多的多,並且無可否認,她對那個侄女的能力也十分的肯定。
這本就是個手心手背的關係,但宋楚兮很清楚,如果一定要讓宋太后在她和宋楚琪之間選一個來支持,宋太后是絕對會傾向於宋楚琪的。
畢竟——
她拼不過宋楚琪這些年在宋太后心中建立起來的地位。
那女人的脣角,帶着得意的冷笑。
宋楚兮同樣冷冷的與她對視,她的笑容卻顯得漫不經心,道:“我只知道,她會選擇活着的那一個!”
那女人的笑容,突然就又僵在了臉上。
宋楚兮卻是從容灑脫的又笑了,“因爲死人——是沒有被支持的價值的。”
就這女人的這一點道行,背後操縱她的那個人絕對不會讓她去到宋太后的面前自露破綻的。
所以,她們這“姐妹”之間的明爭暗鬥,殊死搏殺,也絕對鬧不到宋太后的跟前去,都只會在南塘這裡徹底的解決乾淨。
這樣一來,宋太后那裡,就只需要將來聽一個結果而已,而這其中的真相和過程,也完全是獲勝的一方單方面給出的。
那女人知道多說無益,最後又冷嗤一聲,擦了把臉上的血痕,轉身就走。
宋楚兮下手注意着分寸,只是在她的皮膚上刺開了一點很小的口子,這會兒血液凝固,也只能看出她的臉上多了一個不很明顯的紅點。
那女人陰沉着一張臉衝了出去,可是剛剛走到院子門口,迎面就見宋承柏的小廝引着一人快步行來。
迎面過來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面容俊秀,氣質也是絕佳,只肩上揹着一個大藥箱,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嶽大夫請!”小廝對他的態度十分客氣。
那女人正在氣頭上,不悅的冷聲斥道:“誰叫你隨便帶了外人到後院來的?還知道府裡的規矩嗎?”
“見過大小姐。”那小廝趕緊躬身行禮,偷看了她一眼,爲難道:“大小姐,這位是青陽公子,之前四小姐病重,是得他救命才緩過來的,四小姐的病,一直都是他給看的。”
這女人既然受了指派前來,自然是一早就把南塘各大世家的家底都摸清楚了,當然也聽過嶽青陽的名字和生平。
只是端木家的一個下人而已,本來她對這人也沒過分關注,卻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個翩翩佳公子,氣質風采都很是不俗。
“看病的?”
“看病的?”那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眼。
“本來我也早該過來了,不過前些天剛好有事,直到今天才知道四小姐回來了。”嶽青陽道:“我是來府上給宋四小姐看病的,不勞大小姐相陪,打擾了。”
他的態度,禮貌卻不客氣,又恰到好處的叫人挑不出刺來。
那女人才剛受了宋楚兮氣,何況來的又是端木家的人,她自是不能點頭的,只嶽青陽在端木家的地位也特殊,她不能直接衝着他發作,就只目光陰冷的盯着那個小廝。
“是二公子讓請他進來的。”那小廝說道:“因爲四小姐的身子不好,現在每日裡用來調養的方子就是出自這位嶽大夫之手,所以——”
那所謂的宋楚琪的目光微微一冷,直接對嶽青陽道:“不需要了,我們宋家難道還請不起大夫嗎?楚兮的病,我會另外聘請名醫爲她診治,今後你就不用來了。”
她說完,就目不斜視的錯過嶽青陽的身邊,往前院的方向行去。
“四小姐的病,除了我,沒人能治的好。”嶽青陽突然開口說道,他這個人,慣常都是一副溫和儒雅的氣度,但真要強硬起來,卻也自有他的氣勢。
他冷然的回頭看了眼宋楚琪的背影,繼續道:“之前宋大小姐耗盡心力,一心一意不都只爲了能醫治好令妹的病嗎?難道就因爲這一趟遠行,分別四年之後,就突然改了初衷了?”
因爲是宋楚兮主動挑釁在先的,所以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間鬧矛盾是順理成章的,可畢竟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如果宋楚琪這就堂而皇之的對宋楚兮表露出惡意來,就只會是叫人議論和起疑。
宋楚琪腳下的步子一頓,不悅的回頭看來。
那青衫的男子站在秋水榭門口,清雅如竹,自有那麼一股子世家子弟的風雅氣度。
這個人,是在端木老夫人的身邊長大的,和端木家的少爺們幾乎沒什麼區別。
“你說你能治好她的病?”宋楚琪懷疑道。
“能不能治得好,宋大小姐等着看不就行了?”嶽青陽道,語氣冷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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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對她,似乎是很有些成見和敵意的?宋楚琪被他噎了一下,心中極爲不悅。
嶽青陽於是已經不再理會她,背了藥箱走進了院子。
“大小姐——”幾個守門的小廝也不好隨便去攔他,就只能是看向了宋楚琪。
宋楚琪是不希望宋楚兮和端木家的任何一人再有接觸的,可是這嶽青陽既然放下了豪言壯語在這裡,她如果還要攔着,反而就成了她對宋楚兮用心險惡了。
她抿了抿脣角,並沒有吭聲,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石橋上面男子款款而行的背影,許久沒動。
嶽青陽從石橋上一路走過去,直接進了屋子裡。
宋楚兮早就從窗口那裡看到了他來,但是外面人多眼雜,又都如臨大敵一樣的盯着這邊,她就隨手合上了窗戶。
嶽青陽揹着藥箱推門進來。
“你怎麼來了?”宋楚兮笑笑,挪到榻邊準備穿鞋。
嶽青陽徑直走過來,卻是先一步攔下了她的動作,直接彎身蹲下去就去拿她的手腕,“坐着吧。”
宋楚兮對他一直都頗有幾分好感,並且因爲這男人總會給人一種十分熨帖舒心的感覺,所以她在他面前也沒矯情,順從的坐着,“其實也沒什麼,你給我開的方子,我也一直沒間斷的在用——”
“先別說話。”嶽青陽提醒,語氣嚴肅。
宋楚兮於是就閉了嘴,安靜的由着他給把脈。
嶽青陽給她診的時間並不長,最後放開她的手腕,也沒說什麼,只轉身從他那藥箱裡翻翻揀揀,又掏出了幾個小瓷瓶來。
那些瓶子,花花綠綠,形狀大小也各不相同,宋楚兮覺得煞是可愛,就一個一個的撿起來看。
那上面都貼了紅色的紙條,用蠅頭小楷寫着內容物的名稱,從外敷的金瘡藥,跌打藥到內服的清心丹,去熱散,甚至連毒藥和迷藥也都一應俱全。
這些瓶子,她臨去天京之前嶽青陽就送過她一些,當時也的確是起了大作用的。
宋楚兮並不拒絕,只一個一個的擺弄着那些瓶子,一邊隨口問道:“我的脈象怎麼樣?應該沒什麼打緊的吧?”
“跟以前一樣。”嶽青陽道,神情語氣都沒什麼起伏。
宋楚兮聽了,這才放心,悠悠的吐出一口氣,想了想就又問道:“之前在天京的時候,發生過一些事情,我腿痛的毛病又發作了兩次,最後倒是有驚無險,不過——那也沒有妨礙嗎?”
在天京的時候,她的病又徹底復發過兩次,一次是在太子府裡吳良媛被殺的那個晚上,另一次就是她孤身潛入浮屠塔造成的。那兩次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雖然她身體的狀況一度惡化到讓她近乎無法自控,但是也算慶幸,兩次她都挺過去了,沒有再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她的病情,似乎沒有再惡化,但宋楚兮對自己的這條小命一向珍惜,所以還是會格外在意。
嶽青陽正在收拾藥箱的手,頓了一下,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憤怒的情緒。
只是他是半跪在地上的,又正在埋頭做事,宋楚兮倒是沒看到他眼底突然變化了的情緒,仍是興致很濃的擺弄着那些小瓷瓶。
嶽青陽的手指,用力的扣緊在那藥箱的邊緣,卻是好一會兒沒動。
兒沒動。
宋楚兮的目光不經意的掃見他微微發白的指關節,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她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遲疑道:“到底怎麼了,如果是因爲我這身子的問題——”
她是不想死,可也不希望自己被矇在鼓裡,因爲她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如果眼前的時間真的不夠多了,那麼至少她要知道還有多久,然後替一些事情提前做好準備。
“沒!”嶽青陽脫口道,但是這一個字卻是如鯁在喉,讓他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
宋楚兮隱約覺得他有點失態,只狐疑的看着他,嶽青陽能夠感覺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側臉上,只咬着牙不叫自己回頭看她。
宋楚兮越發覺得心中不安
是了,是她太大意了,明知道這個身子的狀況差,還接二連三的讓它超負荷的去做了那些力所不及的事情。
只是那些事,卻也是她迴避不了的。
“我原是該多注意一點的——”她喃喃說道,轉而又無所謂的笑了笑。
只聽她這說話的態度,她就明顯沒當一回事。
嶽青陽的心中惱怒,霍的擡頭朝她看去,卻是意外苦澀的笑道:“其實你這病再多發作幾次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是個什麼道理?
宋楚兮一愣,不解的再次看向了他。
彼時嶽青陽已經收拾好藥箱,將那藥箱放在旁邊的繡墩上,站起了身子。他的目光俯視下來,看着她的眼睛,又是自嘲的嘆了口氣道:“你這病痛,大約是註定一生都不能擺脫了,如果以後都好不了了——”
他說着,頓了一下,宋楚兮以爲自己看錯了,竟是突然看到他那雙沉靜平和的眸子裡有一抹盈盈水光閃過,只是因爲嶽青陽飛快的錯開了目光,她沒能看的真切。
然後他說:“現在早點適應了,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壞事。”
一生都好不了了?這對宋楚兮來說,不算什麼意外的消息,只是嶽青陽後面的那兩句話卻叫她一時迷茫。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說她這病症好不了,但是她疼幾次,就會相對的麻木了嗎?
她活了兩世了,還是頭次聽到有醫者會這樣跟病人說話,頓時便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這樣的大夫——”
“可我就只是個大夫。”嶽青陽突然打斷她的話,語氣裡莫名帶了幾分自暴自棄的怒意。
他就只是個大夫,一個碌碌無爲,寄人籬下的孤兒。
這樣的際遇於他而言,本身就不公平,他心裡已然是怨恨了許多年,可是他都忍了,因爲知道於事無補,因爲知道他無力迴天。
可是不慍不火的這樣承受了許多年,他早就不堪重負,尤其是——
他不敢說他對宋楚兮就是動了心也動了情的,可是這女子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是在那個時候,就是在他因爲這個見不得光的身份的限制而不得不和她保持距離,卻要把所有的機會都讓給那個居心叵測的端木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裡對這境遇的怨懟情緒,其實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深的多。
他不想傷害她,而她原來也是明明可以不必受到這樣的傷害的,他們兩個人,明明應該可以去過平常人的安穩日子的,卻在無形中全部淪爲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的踏腳石,以至於他想要護她,卻完全的束手無策。
這一刻,他痛恨極了自己這樣的身份,也痛恨極了將他的命運徹底顛覆的那些人,更恨——
他自己,也在無形中成了助紂爲虐的劊子手。
眼前的這個少女,她是無辜的。
他看着她,這一次,宋楚兮終於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極其複雜閃爍的眸光,有痛惜,有自責但更多的——
卻是深深的無力和挫敗。
只是治不好她的病而已,她這病可是連司徒寧遠都說了治不好的,嶽青陽他——
實在是犯不着這樣的。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生死有命,如果實在挨不過去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宋楚兮卻是淡然而灑脫的。
嶽青陽只是看着她,突然之間就苦笑出聲,懇切問道:“楚兒,你願意相信我嗎?”
“怎麼不信?你是給我看病的大夫,我的生死都交託到你手裡了,難道我還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宋楚兮笑道。
她是有些不能理解嶽青陽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的原因,可嶽青陽今天的這種種反常的舉動卻叫她下意識的起疑。
“好!”嶽青陽聽了她的話,就像是突然找到了某種信念一樣,他用力的點點頭,“那你相信我,只要你肯始終如一的相信我,我便會傾我所能,保你此生安穩無虞。”
這話聽起來,就分明是有些嚴重了。
宋楚兮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想說什麼的時候,嶽青陽已經提了他的藥箱轉身,“要服用的藥,還是照之前的方子就可以了,我改天再來。”
他走的飛快,轉眼就衝出了門去。
宋楚兮怔愣在當場,卻是對他今天的種種言語舉動都百思不解。
是夜,端木家。
端木岐從老夫人的院子裡出來,剛剛跨過了門檻,側目就瞥見門外的牆壁旁等了一個人。
他看了那人一眼,繼續面無表情的走下臺階,轉身就要往花園裡走……
“哥!”
端木棠側身倚在門外牆壁的暗影裡,脣角帶着散漫又輕浮的笑意看過來,卻是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端木岐止了步子,面目冰冷的與他對視。
端木堂不緊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臉上還是慣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嘻嘻的拍掉手肘上沾的泥土,走到他的面前。
“誰讓你過來的?”端木岐開口的語氣很冷。
“沒人叫我來啊。”端木棠笑眯眯道。
自從年前端木岐狠手將整個端木家的大房給平了之後,他和端木棠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是互不往來,算起來,這還是那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端木岐的態度冷淡,端木棠卻像是完全看不到,不,或者更確切的說,他不怕他身上的殺氣和冷意。
“只是有件事,我想有必要過來提醒你一下。”端木棠道,居然是毫不理會端木岐此時的情緒也沒什麼正經的說道:“你不在的那段時間裡,我特別幫你注意了一下,那個嶽青陽——似乎很有些不對勁啊。”
嶽青陽到底哪裡不對勁了?端木岐就算前段時間人在京城,但是對南塘這邊的消息也是牢牢掌握的,他當然知道那段時間裡嶽青陽都在做什麼——
他沒再回山上陪伴他師傅,也極少出門去尋覓藥材和遊歷,幾乎是不分晝夜的把自己關在他的那個院子裡,研究一些老掉牙的書本冊子。
端木棠面上笑容很盛,夜色中露出的那森森一口白牙,十分惹眼。
端木岐不耐煩的斜睨他一眼,冷嗤道:“他什麼時候對勁兒過了?”
嶽青陽對他的態度,從來都陰陽怪氣的,的確是從來就沒對勁過。
端木棠愣了愣,隨後就又露齒一笑,深有同感的點頭道:“也是!”
端木岐似是很不耐煩和他打交道,擡腳就走,端木棠今天卻是專門爲他而來,趕緊追上來一步道:“他今天白天去過宋家的事情,這你也知道吧?”
這件事,端木岐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本來是不欲理會端木棠的,可那人卻不知死活,緊跟着又纏上來,擋住他的去路,笑嘻嘻的繞到他面前道:“這小子居心不良啊,不過卻不知道他是隻對宋家那個丫頭動了歪心思,還是衝着攪和你的好事去的?哥,你以前的脾氣可不是這樣的,明知道他要和你對着幹,你真不打算管一管了?”
嶽青陽對宋楚兮的確是很特別,可是到了目前爲止,只怕是除了他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是真的對那丫頭動了心思了,還是隻爲了從中破壞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的關係去的。
端木岐冷着臉不說話,端木棠卻是興致勃勃的樣子,一面摸着下巴一面忖度道:“那小子也是滿肚子壞水的,我瞧着他是針對你的成分居多,不過麼——倒也不排除他是真的對那丫頭有了那麼點兒意思了。”
因爲端木岐不理他,他自己說着,就又牙疼似的咂咂嘴,十分難以理解的搖頭道:“說起來我就想不明白了,宋家的那個丫頭啊,她那副皮相是真生得不錯,可那性子也太不討喜了,是個正常人都要躲她遠遠地,嶽青陽是眼瞎了還是怎麼的,居然還是一個勁兒的往前湊?”
他說是打趣的嶽青陽,但分明就是指桑罵槐,話裡有話。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沒事就回你的院子裡去老實待着。”端木岐冷聲打算他的話,眼底已見怒容。
端木棠卻居然半點也不受他的威脅,反而變本加厲的調侃道:“什麼時候起你也變得這麼不幹不脆了?你不就是捨不得那個丫頭嗎?跟我還需要遮遮掩掩的嗎?不如——”
他說着,就是眸子曖昧一轉,衝老夫人的院子努努嘴,“老太婆這裡我給你打個掩護,你這就去宋家把她弄出來,帶着他遠走高飛算了,省的再這麼拖泥帶水的糾纏下去,要讓嶽青陽那小子鑽了空子。”
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無須說話,只那一記冰冷的眼神就已經足以說明他的態度。
端木棠全程都對他的態度完全忽略,見他遲遲不肯表態,就又洋洋灑灑的笑了出來,感慨道:“還是你更捨不得我啊!”
有些人,生來就揹負着枷鎖,而那些責任,也總需要有一個人來承擔的。何況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久,他端木岐的人生裡,也從來就沒有半途而廢這一說。
“怎樣都不關你的事,你說完了沒有?”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
端木棠的那些話,明顯就是胡鬧着玩的,但卻又分明就是爲了刺激他的。
“男歡女愛,都是人之常情嘛,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端木棠撇撇嘴,卻是一副完全不以爲然的表情,“怎麼?私奔不行?覺得問心有愧?對不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
他這話說的輕佻,端木岐終於忍無可忍,擡手就給了他一記老拳。
端木棠那個紈絝的身子,根本就連閃躲的機會也沒有,頓時頭暈眼花,鼻血狂噴。
端木岐甩手就走。
端木棠狼狽的拿雙手交替去擦奔涌而出的鼻血,一面卻是氣急敗壞的衝着他的背影嚷嚷,“還裝生麼裝?我不過就是說了兩句實話,有女人沒兄弟,你就是這樣的人。凡事你可想清楚了,現在一切你都還有的選,只要我不說,前面發生的所有事都可以一筆勾銷,她不會知道。可是你再這麼遲疑下去,等到把那
,等到把那丫頭的翅膀養硬了,於公於私,你這都是自找麻煩。”
宋楚兮絕對不會是個會任人擺佈的人,明知道殷紹藉助宋家那個宋楚琪是在謀劃着什麼,可是私心使然,他就是故意放縱,反而要借那女人的身份,把宋楚兮給困住,好讓她能夠想明白了,主動知難而退。
他可以幫她報仇雪恨,他甚至可以爲她這就和北狄殷氏公開的對立爲敵,可是——
他不能讓她成爲宋家的掌舵者。
她的手中不能握有實權,她不能——
擁有反抗制衡他的實力。
那個晚上,他去找她的時候,那個丫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她寧可忍受那種被囚困的暗無天日的生活,就是不肯對他妥協。
從那一天起,端木岐就已經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了,他知道,理智一點的做法,他應該馬上對那丫頭放手,直接對她動強,徹底斬斷她的翅膀,了卻所有的後顧之憂,可是——
端木棠說的對,他不捨得。
雖然這一刻,他甚至幾乎已經可以遇見到她必定會與他操刀相向的未來,可是——
他就是不想對她出手。
沒有理由,就是不想這樣做。
不想毀了她,也不肯放了她,所以每一日就都這樣煎熬又迷茫着,在混沌鍾迷迷濛濛的數着日子。
端木岐心煩意亂,頭也不回的直接就進了花園。
端木棠一面手忙腳亂的擦着鼻血,見他不理,就趕緊快跑着衝了過去。
這時候,長城剛好從花園的另一頭快步走過來,黑暗中,他也沒看清這邊的人,只看到黑暗中一個黑影從後面朝端木岐撲了過去。
長城的目光一冷,縱身一躍,於空中拔劍出鞘,挽起一朵劍花。
那劍鋒雪亮,凌空刺下。
因爲始料未及,端木棠的腳步當場頓住,不過看着那柄長劍當空刺下,他也只是皺了眉頭,眼底並無真的驚慌惶恐之意。
端木岐雖是惱了他的,這時卻不得不狠狠的閉了下眼,沉聲道:“長城!”
長城撲過去,於半空中已經認出了端木棠,半空中腰力一扭,趕緊翻身落回了地面上。
端木棠白着臉,又拿袖子抹了把弄了滿臉的鼻血,然後卻竟還是不知死活的朝前面的端木岐晃去。
“我沒有開玩笑啊,你也明知道我沒有危言聳聽,那個丫頭不聽話,你又捨不得將她馴服了,讓她變的聽話,那還不趕緊想別的法子?”端木棠道,說着,就是眼珠子咕嚕嚕的一轉,越發不懷好意的笑了,“我聽說天京那邊還有她的一個老相好?如果她被那個冒牌貨軟禁的消息傳到京城,該不會有人就要趕着來英雄救美了吧?就算你沒打算要她,也沒必要刻意留着機會,去給他人作嫁衣。”
老相好?殷湛嗎?
宋楚兮在京城那邊有的又何止一個老相好,還有一個狗皮膏藥似的的熊孩子殷述呢。
端木岐的胸中氣悶,臉色就越發顯得陰沉。
端木棠只看他的這個表情就心裡有數。
“還是拿不定主意?這麼自欺欺人有意思?要不——我帶幾個人去把那丫頭殺了得了?反正對你來說都是自欺欺人,到時候——你就當不知情,咱們皆大歡喜?”端木棠眨巴着眼睛看了他兩眼,見他一直默不作聲,就乾脆當他默許,轉而對長城道:“手底下找幾個辦事利索的,去宋家把那丫頭剁了,你應該有把握吧?”
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這位八公子纔敢踩着端木岐的痛楚,並且一再的傷口撒鹽了。
長城的心裡緊張不已,就差咆哮着衝上去將這個禍害打暈從牆頭扔出去了,可是他不能跟端木棠動手,於是就只能是木頭一樣一動也不動的杵着了。
端木棠等了片刻,見他不動,就只挫敗的嘆了口氣,重又走回了端木岐的面前,看着他道:“不過就是個取捨罷了,江山美人兒,既然不可全部囊括在手,那就放開一樣好了。哥,我知道你心裡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千萬不要做傻事,千萬千萬!”
他擡手,用力的抓着端木岐的肩膀,“那個丫頭,她也分明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是什麼,她是不會爲了你而有所改變的,現在你一再的爲她讓步妥協,有用嗎?最後也不過就是給自己製造麻煩而已。哥,剛纔那話,我真的不只是說說就算了的,你放棄吧,讓她死了,纔是對你來說最好的結局。沒有辦法的,誰都沒有辦法,即使你現在願意放手天下,也註定要不得善終,何必要弄的自己兩手空空呢?”
端木岐是真的對宋楚兮有了牽掛的,端木棠看的明白,他現在爲了那丫頭一直在妥協讓步,甚至不惜改變原來的計劃,可是這樣一再的拖延又有什麼用?該來的結局,遲早還是要按照原來的方式出現。
哪怕端木岐不肯承認,可他越是這樣,端木棠就卻是肯定,這件事糾纏的時間越久,將來對他造成的衝擊就只會是越大。
情之爲物,如果不能快刀斬亂麻,那就只能是讓自己越陷越深。
“你下不了手,那麼就讓我去做。”端木棠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不知何時已經從戲謔中變得理智,“一切,都到這裡爲止,你不想承擔的指責,我來替你擔,你不捨得動那個丫頭,那就讓我來。哥!不要止步,不要回頭,你不是他們的傀儡,也不是他們復仇復國
們復仇復國的工具,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被任何的人和事所牽絆,終有一日,榮光顯耀,徹底拋棄眼下這些黑暗又見不得光的過往。哥,這樣的日子,你必須走出去!”
這麼多年,他們兄弟之間形同陌路,已經說不清是誰庇佑了誰或是誰掩護了誰了,可是這樣的日子,他們終究是要走出去的。
端木棠的言辭懇切,這個從來都被人不齒鄙棄的紈絝男子的眼中閃耀着一種信念,一種熊熊燃燒的,不可磨滅的信念。
他已經平庸了半生,廢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的兄長不能也和他一樣。他不在乎是不是無國無家,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能謀得天下,可是他想要看着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能夠從這個黑暗的泥潭裡走出去,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活着。
夜色瀰漫的花園裡,兩個人面對面的站着。
端木岐的臉上,始終不帶任何的表情和情緒。端木棠等了半晌,依舊沒有聽到他表態,心裡就突然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端木岐神色淡漠的又撇了他一眼,然後就錯開他身邊走了過去。
兩個人的肩膀撞在一起,端木棠被撞了個踉蹌,往後退兩步,臉色陰沉。
長城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嘴脣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只趕緊追上端木岐的步子道:“少主,八公子他——”
“不用管他。”端木岐道,腳下步子飛快的去了前面的書房。
端木棠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夜色裡,過了半晌,他突然緩緩擡起垂在袖子底下的右手,那掌中分明握着一塊墨玉雕琢的令牌。
端木棠的脣角愉悅的勾起,轉身就哼着小曲兒也跟着離開了。
他不是不能買兇殺人,可只有用端木岐的人去做,才能達到目的。
主院。
雪竹去廚房取了老夫人夜裡要用的參茶,回來的時候,老夫人已經做完晚課,從小佛堂那邊回來了。
“老夫人,參茶取來了,您用了就該安寢了。”雪竹垂眸把參茶端過去。
老夫人接過去慢慢的飲了,一直待到把茶碗遞還給她的時候才發現她一直神情古怪的低着頭,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樣子。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老夫人不悅問道。
“奴婢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發生了什麼事,”雪竹道,還是有些猶豫不定,“方纔奴婢從廚房回來,從花園裡經過的時候看到少主和八公子在一起說話,好像是起了爭執的樣子,少主就把八公子給打了。”
端木岐和端木棠之間,根本就沒有可比性,說這兩個人之間衝突還互相動手?怎麼都好像不太可能。
“什麼?你說他們兩個在花園裡?”老夫人勃然變色,居然反應激烈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奴婢應該沒有看錯。”雪竹道,還是感覺此事怪怪的。
這個時候,老夫人的臉上早已經陰雲密佈,剛好外面甄媽媽帶了兩個丫頭進來給她鋪牀。
“你馬上去把老八給我找來。”老夫人冷聲吩咐。
甄媽媽被她臉上殺氣騰騰的表情駭住,愣了一下才道:“八公子出府了,說是和朋友相約,去喝花酒了。”
剛和端木岐衝突過後,他喝的什麼花酒?
老夫人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就又是臉色一陰。
“老夫人?您怎麼了?那奴婢叫人去把八公子追回來吧,他也才走了沒一會兒。”甄媽媽走過去,試着道。
老夫人的心裡焦躁,但面上卻不能顯露,只道:“算了,改天吧。我累了,這就睡了,今夜這裡不用留人守夜了。”
甄媽媽是覺得她面色不善,卻也不敢多言,趕緊帶着兩個丫頭去給她整理好牀鋪,一直手腳麻利的服侍她上牀歇了,這才帶上門退了出去。
屋子裡漆黑一片,老夫人自黑暗中睜開眼,目中光芒森森,殺意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