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正中的酈宗南滿臉嫌惡的看向長亭,“待在凌家書院你都能鬧出這麼大的亂子!我酈家如何還能繼續留你這個禍害?你還回來幹什麼?!還嫌酈家因你丟臉丟的不夠?!”
一旁,姑奶奶對自己弟弟不分青紅皁白的態度頗爲不滿,“長亭纔將回來,你總得給她一個機會解釋一下,不能人云亦云這點子道理,你這個長輩怎就不懂了呢?”
酈宗南雖是不滿自己姐姐說的話,但長姐如母的道理還是時刻謹記的,這會只是吹鬍子瞪眼睛的別過臉去,多一眼也不想看到長亭。
“人證物證俱在,讓她解釋只是掩飾!”酈震西在一旁不甘寂寞,冷冷出聲。
姑奶奶冷眼瞧着酈震西和錢碧瑤,這越是出了事,才越發能看出酈家其他人對長亭的態度。看來,在這個酈家,除了她能幫幫長亭,其他人都是恨不得跟她劃清一切干係。即便陽夕山那孩子還算是個能說公道話的,卻也因着是外姓人,不方便插手太多。
“長亭,你先緩一緩,不着急說。”姑奶奶示意長亭坐在自己身邊。
過去一個月,她雖是沒去凌家書院看過她,卻是聽陽夕山說過,她在書院如何的安分守己踏實求學,而今再看到她此刻陽光朝氣的面龐,她就知道,陽夕山所言不假。
長亭衝姑奶奶闔首,緩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纔將落座,酈震西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耳邊炸響,
“果真是臭魚找爛蝦!書院那麼多學生你不認識,偏偏跟一個小霸王走那麼近!在家裡你不安守本分也就罷了,在自己家丟丟人,我們都已經習慣了!就當花銀子養了一條狗!雖說養一條狗都比你這個逆子強!現在倒好,跟那盡餘歡在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的,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我們酈家百年皇商的招牌如今都毀在你這個不自愛的逆子手裡了!!”
酈震西說着,將幾張寫滿了謀反詩詞的書信狠狠地甩在長亭面前。
長亭垂眸,寒瞳掃過那薄薄的幾頁紙張,眸子愈發深沉冷冽。
姑奶奶不滿的瞪了酈震西一眼,“你剛纔沒聽我說的嗎?要給長亭一個解釋的機會!你現在迫不及待的罵她,是有多麼不想認這個女兒?”
酈震西卻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姑奶奶,你忘了一個月前,我提出將她送進宮從女官開始學起,你偏不同意!要是當初讓這個逆子進了宮,哪來會有今天這些事?我待會還要去商會,這下倒好,商會那些老傢伙們,不知道要怎麼擠兌我揶揄我!我酈震西的臉面都被這個逆子給丟盡了!!她!她還不如當初一直留在宮裡,也就沒有這麼多齷齪事!!”
“雖說接她回酈家,是我們酈家的責任!但是我們酈家也沒責任因着她做出的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她買單!誰知如何是個頭?趁着現在宮中女官的位子還有空缺,儘早將她送進宮吧,日後她再惹出什麼亂子,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與我們酈家無關了。”酈家祖父酈宗南明顯是在幫腔酈震西。
酈宗南從長亭七歲回到酈家開始就不喜歡她。見到長亭的第一眼,他不過是想走近幾步瞧瞧她的模樣,誰知她卻跳起來猛地撞開了他,一下子就將他撞倒在地,害他在酈家那麼多人面前出醜。這酈家子孫哪一個見了他不是恭敬仰慕的,都是祖父長祖父短的關心問候着,偏偏這個逆子,竟還撞倒了他!
酈宗南又如何能知道,在宮裡過了七年不人不鬼日子的長亭,那時只要見了跟國師年紀相仿的男子,就會本能的生出恐懼和抗拒,其實是她自己自卑害怕纔會排斥與國師相似年紀的男人的靠近。哪怕是她的祖父。
她從出生開始就在宮裡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如何懂得何爲骨肉親情?祖父的意義是什麼,她又如何明白?酈宗南這個所謂的祖父,可曾對她流露過一絲耐心和親情?難道還指望在宮裡被囚禁了七年的她,甫一回到酈家就能歌善舞不成?
在酈家其他人當她是怪物時,是母親拖着生命的身體,辛辛苦苦教會她如何穿衣吃飯,如何寫字畫畫,可也只是短短一年光景,母親去世之後,她的人生觀徹底顛覆。
姑奶奶看看酈震西,再看看酈宗南,不覺搖搖頭,“你們張口閉口都是酈家!但自始至終,你們有誰當長亭是一家人了?!”
酈宗南皺起眉頭,不滿道,“我們如何不當她是一家人?過去那麼多年,她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是酈家的銀子?是餓着她了?還是冷着她了?如今也不過是就事論事,她現在躲在酈家也不是法子,難道要等到皇上的羽林衛也包圍了酈家我們才着急?”
面對酈家人之間的脣槍舌戰,長亭忽然覺得,這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姑奶奶的審時度勢,酈宗南的自私無情,酈震西的死要面子,都不再是她情感深處的任何畫面,完完全全不再有任何關聯。
姑奶奶在酈宗南和酈震西雙面夾擊下,頗有些頭大,不覺輕嘆口氣,轉而看向長亭,
“你與盡餘歡交情究竟有多深?”姑奶奶如此問,意思便是若是交情淺,那麼將軍府也沒辦法將髒水潑在酈家人身上,反之的話就……
長亭自是明白姑奶奶話裡玄機,面色愈發淡漠,“我與盡餘歡只見過三次,第一次是我去雲起書院的時候,當時世子也在場,盡餘歡只是爲了擺脫太后命他去見郡主而臨時拉我做擋箭牌,不過後來也沒有下文。第二次是在我學禮樂時他進來找我,當時院士和禧鳳老師都在。盡餘歡託我幫他挑選送給他孃親的禮物,我不好推辭,就陪他一起去了高山仰止。當天中午我就回了書院,再沒踏出過書院半步。”
長亭話音將落,酈震西冷哼一聲,蹭的站了起來,指着長亭怒喝出聲,“你當我們酈家第一皇商的名號都是虛的?能讓你這三言兩語的就給糊弄了?!外面說的那麼有板有眼的,說你和盡餘歡拉拉扯扯難捨難分的,難道還都是冤枉了你不成?”
長亭也緩緩起身,脣角帶着一絲淺笑,笑底有冰似刀,旋即從容迎上酈震西,“這偌大的京都,每年都會流傳出這樣那樣的傳言,而傳言氾濫之際,卻很少有人記得謠言止於智者的道理!爹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想當年,爹爹同時迎娶孃親和大夫人,說的清清楚楚的是平妻,可還是很多人說爹爹選中的妻子原本只有孃親一人,後來是因着大夫人婚前懷有爹爹的骨肉,爲了保住酈家血脈,爹爹纔不得不娶了平妻!爹爹,當年的傳言可比此刻多十倍百倍。”
長亭的話讓酈震西臉色鐵青,卻沒有反駁的話說。
錢碧瑤這會瞧着長亭掛在腰間的玲瓏金球,看似關切的問着她,“長亭,你腰間掛着的玲瓏金球是否是盡餘歡送給你的?這玲瓏金球可是大將軍征戰沙場得到的寶貝呢!盡餘歡竟是捨得送給你?”
錢碧瑤一語雙關,藉着她收下盡餘歡的名貴寶貝來暗示她和盡餘歡曖昧不明的關係。
長亭無所謂道,“盡餘歡是如何給我這玲瓏金球,當時世子也在場。究竟是否合乎情理,世子自是明白。”
長亭轉而看向陽夕山,陽夕山之前說得對,她的確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陽夕山此刻面目清然嚴肅,微微欠身,看向長亭的眼神卻是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溫和,旋即清朗出聲,“當日是盡餘歡胡鬧在先,長亭不過是以激將法對付了盡餘歡,給他一個小的教訓,令他以後不敢信口開河罷了。”
面對陽夕山的解釋,酈夢珠終是按耐不住,冷嘲出聲,“你前面纔將教訓盡餘歡,後頭就跟他去高山仰止,你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你可別說那天陪盡餘歡去高山仰止的人不是你酈長亭!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呢,你休想抵賴!!”
長亭寒瞳冷冷割過酈夢珠自以爲是的面容,“既然同爲書院學生,寒窗苦讀的情誼總是有的,況且又是爲了滿足他一片孝心,有何不可?百善孝爲先的道理,沒沒不懂?”
酈夢珠咬牙切齒道,“什麼話都讓你說了!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總該懂吧!這點羞恥心都沒有?”
長亭面上冷笑緩緩湮開,“男女授受不親這種話,那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的,我可還記得,夢珠妹妹也有過去碧水樓的時候與其他世家公子同坐一桌開懷暢聊的時候。”
酈夢珠眼睛瞪大了,狠狠道,“你懂什麼?!我們那是吟詩作畫互相切磋!你能跟我們比嗎?”
長亭眼神一瞬寒冽如冰,等的就是酈夢珠這句話。
“我是你的姐姐!懂不懂這種話永遠輪不到你一個做妹妹的來教我!你是想說我不如你還是盡餘歡不如你眼中那些附庸風雅的世家公子?我跟盡餘歡不過見了三面,實在比不上妹妹跟那些世家公子們三不五時的聚上那麼一聚!今夕不同往日,不是什麼黑鍋都能往我酈長亭頭上扣的!”
酈夢珠被長亭一頓搶白,氣的說不上話來,一旁錢碧瑤急忙拉住酈夢珠,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長亭,你妹妹去見的那都是名門望族身家清白的世家公子,每一個都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哪裡是盡餘歡那般只懂得騎射行樂不學無術之輩?”
長亭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深邃眼底,寒冽無垠。
“大夫人說的極是,只不過,傳言就是如此,向來有本事把白的說成黑的。難道傳言當年說大夫人身懷六甲才嫁進的酈家,還說大夫人爲了趕走母親這個正妻,曾擺下軒轅桃花陣公然在酈府做法七七四十九天,還說大夫人爲了留住爹爹的心,無所不用其極,連瓊玉樓姑娘們的招數都學來用,這也都是真的了?”
長亭此言,在此時是軟巴掌啪啪的甩在錢碧瑤臉上。
錢碧瑤嫁進酈家不過五個多月就生下了酈泰北,這是不爭的事實,明眼人自是明白,這要不是婚前就暗通曲款珠胎暗結,錢碧瑤如何能順利嫁進酈府?
長亭故意將錢碧瑤推出來面對選擇,錢碧瑤若是繼續說下去的話,那就證明多年前的傳言都是真的了,她錢碧瑤就是不知羞恥勾引酈震西,她自己都這般不堪,還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不管說或是不說,承認或是不承認,錢碧瑤這會都是打掉牙齒往肚裡咽。
酈震西還在想着如何教訓長亭,冷不丁被她搬出多年前的醜事來說事,酈震西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最後一拍桌面,憤然罵道,“混賬東西!聽聽你說的這都是什麼混賬話?!當着爲父的面就敢如此胡言亂語!我若不將你送進宮!我就不叫酈震西!!”
酈震西越暴躁,長亭越平靜。
“我七歲之前,民間只知道,酈家有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孃親一面的嫡出長女,我八歲之後,孃親去世,外面很多人都等着看我這個沒孃的孩子是如何個不學無術丟人現眼!但外人越是想看到什麼,難道我們酈家不應該越是硬氣起來,不讓他們得逞嗎?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外面說我大哥酈泰北是爹爹和孃親在一艘畫舫上情不自禁乾柴烈火纔有的,還說若不是因爲大夫人當時懷有身孕,如何能進入酈家大門!但當日大夫人不但進了酈家,還在成親之後五個月就生下了大哥,當日那般情景,爹爹照樣立大哥爲嫡出長子!今兒我不過是被將軍府的事情連帶了一下,卻是要將我再次送進宮裡去,只怕外面的人知道了只會說:酈家上上下下,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接納我酈長亭!巴不得我再次回到前國師那裡,最好是生生世世與酈家人永不相見纔好!”
長亭此番話,字字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