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長亭纔將打扮妥當,就被禧鳳老師單獨叫走,說是稍晚些時候單獨送她去司徒府。
馬車載着她一路朝京郊方向駛去,馬車還未停穩,車簾倏忽掀起,一股冷風挾裹着吹拂進來,長亭沒來記得看清突然闖進馬車內的是何人,不覺飛快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直直的朝黑影刺去。
“小長亭,是我。”疲憊暗啞的聲音,帶着未名的曖昧氣息。一下子喚醒了她思緒,長亭在匕首距離肖寒胸膛半寸距離時,驀然收住。
上一世,她最擅長騎射和舞槍弄劍,所以此刻及時收住並不成問題,不過她納悶的卻是,肖寒明明能輕鬆躲過的,卻是迎着她匕首而上,如果她稍微晚一點收回匕首呢
他就如此信任她
“嚇傻了好像剛剛被匕首指着的是我,不是你。”見長亭握着匕首不說話,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肖寒不覺低聲問道。
長亭收回思緒,迎上他視線。
卻發覺不過是幾天未見,他整個人彷彿清瘦了一圈,面容帶着難言的蒼白,只有一雙眸子看着他時,神采依舊。
“你想嚇死誰一聲不吭的突然出現萬一死在我匕首下面,你可別算在我頭上”長亭此刻不知,自己的語氣除了有不滿和憤怒,竟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就像是她也在等肖寒的出現,哪怕是以現在這般令她心驚肉跳的方式出現。
“那你定是聽過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笑着坐在她身側,馬車依舊平穩前行,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長亭看着他憔悴面容,心下說不出擔心還是其他的情緒,一時竟忘了反駁他。
之前禧鳳老師說他有事不在書院,可他現在既是回來了,卻是沒有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書院,而是以這種神秘的方式現身,長亭自是有理由懷疑,肖寒是故意製造出他不在京都的假象,令人誤以爲他是去了別的地方。他如此佈局,自是有他的安排和苦衷。
其實想來也應該明白,衆人只知墨閣涉獵衆多勢力龐大,但究竟多到什麼範圍,勢力又究竟有多大,卻是無人知曉。而肖寒統領着整個墨閣,覬覦的算計的等待機會的何其多他的行蹤如此刻一般故弄玄虛也就不足爲奇了。
“之前救我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受傷了我看你現在”長亭沒說下去,她真的覺得他很不對勁,說不上哪裡出了問題,總之,跟之前的肖寒有些不同。
肖寒搖搖頭,低沉出聲,“我沒事,休息幾日就好了。之前那件事,可用的線索太少,再給我點時間,一定幫你查個水落石出。不過我可以肯定,是與陽拂柳和錢碧瑤有關。”
肖寒的話讓長亭臉色微微一寒,果真是到哪兒都少不了陽拂柳那個賤人而錢碧瑤倒是找了一個好幫手之前還只是在她的名聲上做手腳,這會竟是直接要她的性命了竟還牽扯上了盡餘歡看來錢碧瑤和陽拂柳背後的龐大黑手,一時半會難以揪出。
“她們真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惜得罪整個將軍府看來是多一刻也容不得我活命了”長亭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眼底如被秋霜。
肖寒請拍下她握緊的粉拳,沉聲提醒她,“你既是看到她們爲了對付你,連將軍府都不放在眼裡,那就應該明白,背後支撐她們的勢力究竟有多龐大所以,在我徹底查清楚之前,當萬分小心。不論是誰,不要輕易相信和交好。只要是在書院內,她們就沒辦法下手即便到了外面,我也會派人多加保護你。”
“我明白了,這段日子,如無必要,我不會輕易離開書院的。今兒是因爲要去見司徒老將軍,所以才”長亭說到這裡發現,自己竟是很認真的給肖寒解釋了起來。
曾經,她不是連說話都不想跟他多說一個字嗎
現在這是怎麼了
肖寒看着她突然收聲,眼神慌亂的不知想要躲藏到哪裡的神情,瞬間擊中他心底柔軟脆弱的一面。
他突然擡手將長亭擁入懷中,沙啞低沉的聲音如他送給她的那把古琴的低音,每一聲,都透着奪魄的磁性,繞耳不覺。
“酈長亭,你聽着。這番話,此生此世,或許只有你一個人能聽到。在我十歲到二十歲這世間,我犯下無數殺戮,終日所見皆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最近兩年,表面看似,我是逐漸穩定了墨閣和石風堂,但說到底,真正的殺戮遠未到來。自始至終,我都深知這一點。
可是,在這之前,我一直很有耐心的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我積聚的一切都會在那一天爆發。但是最近幾個月,原本是令我享受的等待,卻漸漸地變成了折磨。我甚至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因爲如此,我就能長久的留在書院中,看我想看的,聽我想聽的,不必擔心未知的殺戮到來之後,我可能會一無所有我可能會失去我這幾個月最想守護的人。”
他的話,字字句句都烙印在她心尖上。
不知怎的,這一刻,她比他更不想逃避,更想坦然面對。
“如此來說,就要看過去十年和此時此刻,哪一個在你心目中更加重要了是十年的血淚搏殺更重要,還是這幾個月來的那個人更重要你若不會選擇,我可以幫你”
脫口而出的一番話,連她自己都是說不出的震驚。
這怎麼會是她能說出口的呢
她又是他什麼人憑什麼幫他選擇
可奇怪的是,本該令她尷尬無措的一番話,在她迎上肖寒眼底期望成真的欣喜後,莫名掃去了所有尷尬無措。
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自然是此時此刻更重要。最重要。”他冷不丁的一句話,像是染了酒醉的微醺,從未有過的甜膩感覺蔓延在他們身側。
他說此時此刻更重要,最重要那麼他之前提到這幾個月來影響他改變的人就是她了他最想守護的人也是她
這算是他對她許下的承諾嗎
何時開始,他們之間竟是到了許下承諾的地步了
難道是她之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引起了他的誤會
思及此,長亭正要從肖寒懷裡掙脫出來,他卻已鬆開她身子,只是靜靜的,一言不發的看着她,到她忍不住想發問時,他卻起身離開了馬車。
她都來不及看清他離去的背影,他便消失不見。
這一刻,長亭忽然覺得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
因爲肖寒婉轉的承諾,令她想到了上一世,她與北天齊之間,也曾有過這般曖昧不明的對話明明是北天齊玩弄她的權術,她卻當了真,如飛蛾撲火奮不顧身,到頭來,他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她。
沒來由的,她害怕任何承諾。
誰知到頭來是不是一場陷阱一腳從天空到地獄無情的踹落
馬車緩緩停在司徒府。
偌大的司徒府並非想象中那般喧囂熱鬧,一切都是那般井然有序,甚至是規規矩矩。
想來,宴會是皇上欽賜的,司徒老將軍自是不能拒絕,而以司徒老將軍的性子來看,宴會可以舉辦,卻要按照他的規矩來,所以如今看來,這司徒府外的井然有序,也是因着老將軍的吩咐來的。
如此,反倒讓長亭心下多了一絲坦然。
老將軍似是想通過這一幕警醒世人:繁華三千終歸一夢,千帆過盡一切從頭的道理。
只不過,身處中原大陸權欲核心地位的一衆朝臣和富賈商戶一旦被利益權欲包圍,又有幾人能看透能捨得看透
長亭走下馬車,對着跪在馬車前的人體車凳擺擺手,徑自跳下馬車,旋即穩穩站定,從容邁步。既不顯得粗魯,也不矯情,舉手投足之間,將一切都把握的剛剛好。
長亭此刻並未留意,在她身側不遠處,一道桀驁目光自她下車之後,就始終追隨在她身上,不曾移開。
待她進了前廳,殷鋮才自暗處走出來,看向她的目光愈發專注。
經過一番細心裝扮的酈長亭,此刻在殷鋮眼底,無疑是一朵清幽馨香的幽蘭花,花自幽幽綻放,馨香撲鼻,又有空谷幽蘭的典雅晴子,一舉一動,皆是特別又養眼的存在。
如此奪目特殊的酈長亭,殷鋮自是要多看幾眼。
長亭才進了前廳,就被司徒笑靈發現,旋即帶着她徑直走到了一位精神矍鑠目光炯然的老者身側。還不等長亭開口,司徒笑靈已是率先打着招呼,
“阿爹,你一直唸叨着的酈長亭來了”
司徒笑靈聲音雖然不大,卻是清脆爽利,一時間,四周的談話聲皆淡去,所有的目光都朝她這邊看來。
四周的目光或好奇探尋,或晦暗不明,或恍然大悟,長亭都是照單全收。目光從容平和的迎上老將軍打量她的寒瞳,微微福身,清潤出聲,
“晚輩酈長亭見過司徒將軍。奉上晚輩的一點心意,還望司徒將軍笑納。”話音落下,長亭正欲將禮物交給伸手過來的司徒府大管家,卻被老將軍擺手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