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百五盡須臾,花事飄零剩有無。】
儷如朦朧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嚴少卿的睡炕上,彷彿有一雙溫柔的手,正在爲她輕掖被角,她知道,是嚴少卿,他手上的香氣,她再熟悉不過了。儷如緊緊閉着眼睛扭過頭,佯裝睡着,心裡只盼着嚴少卿快些走開,自己好起身回房去。
嚴少卿看見儷如睫毛閃動,明明醒了卻不睜開眼,知道此時此刻的情景十分尷尬,於是趕忙縮回了手,站起身子來,向前探着頭輕聲道,
“嫂嫂醒了麼?”
儷如立即睜開眼,坐起身子,她見到眼前立着一個頎長的影子,被夕陽鑲了一條金色的邊,白衣飄逸,眉眼棱角分明,連睫毛都發着光,這樣的剪影,令儷如彷彿回到一年前,那是自己剛剛嫁進嚴府的第二天,那一天儷如被領着去請安奉茶的時候,眼前的這個人,彷彿就是這樣的光景,如今想起,真是恍如隔世。不同的是,那時候那個英俊的少年,只留給她一個走路一起一伏的背影,而現在的眼前人,卻用那樣關切的眼神深深凝望着她。
剎那間,一個時辰之前,她聽到的那些話,像無數枚小針,暴雨一般刺穿了她的心臟,心上流出的血,化作了明珠一般的淚水,滾落在佳人的手背上。如果這世界上的悲傷和憤怒可以用詞語來描繪,那此時此刻儷如的心,則是“萬語千言訴不盡,惟有淚千行。”
嚴少卿見她這樣,心中十分不忍,不過還是嘆了一口氣道,
“嫂嫂,如今,你可信我了罷?”
儷如不說話,站起來拿起兩包藥粉,輕輕地聞了聞,黑色的藥粉正是曼陀羅無疑,可那白色的,究竟是那時候的解藥麼?儷如將這兩包東西都收進懷裡,想去保順堂找錢大夫問個究竟。可是去保順堂之前,她有一件事一定要做。
嚴少卿問:“嫂嫂,你往哪裡去?”
儷如道:“我自你大哥那裡來,自然要回你大哥那裡去。”
嚴少卿道:“嫂嫂可是要去找大哥問個究竟?”
儷如不說話,自己邁開了步子。
嚴少卿道:“嫂嫂。你與大哥相處了幾百個日夜了,他的心思,你果真一點兒都不知道麼?”
儷如心裡暗自道,他的心思,她怎麼能不知道呢。她從來,不也只是當自己是一個影子而已麼?深夜裡的纏綿悱惻,不是爲着她,醉人心脾的綿綿情話,也不是爲着她,偶爾關切的眼神……她自己也說不清是爲甚麼。只是從前,她自感心中澄淨清明,並無任何不妥,她也甘於這樣的命運。然而今日,她卻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一直被安排的林儷如,今天,也想爲自己的命運一探究竟。
房中一片沉寂,嚴少卿又道:“嫂嫂,從前大哥鍾情妃嫣,即使那時候妃嫣不在了,大哥也不肯應承與龐小姐的婚事,嫂嫂,你我心知肚明,你便是去聞了,又能問出甚麼來呢?從前爲着這件事,龐小姐便對我說,自己與他……與他勢不兩立,今日,我只勸嫂嫂一句話,嫂嫂,萬望珍重。”
“萬望珍重”四個字,是嚴少卿從心裡說出來的,說每一個字的時候,他都幾乎飽含熱淚,可惜,儷如用後背對着他,邁着沉沉的步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釵!小釵!”,儷如並沒有回房去,而只是站在大房的院門口,等着小釵經過的時候,輕輕喚她。
“奶奶!怎麼在這裡?怎麼不回屋裡去?方纔一整天,奶奶去哪兒了?”小釵不解地問。
儷如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先不要理會。我要緊的事情要出去,你記得,如果大門下鑰前我還沒回來,就到後院去開着後門等我。”
小釵道:“奶奶,太陽都快落山了,有甚麼要緊的事情非出去不可?便是出去,也要知會大爺一聲啊!”
儷如道:“噓。此事不可讓大爺知道。你只說,不知道我去哪兒了,回來大爺問起,我自會應對。”
小釵道:“好罷!奶奶,我見你面色一時潮一時白的,可是身子不爽麼?若真是這樣,不好再奔波了罷,不如早些歇了,明日再出府去。”
儷如道:“不妨,我自由分寸。”說完便走了。
輾轉來到保順堂,大門已閉,儷如便從後門輕敲了五下,不一會兒,便有人來開門,也不問話,徑自將她迎了進去。
“姑娘,這麼晚了,怎麼到我這裡來了?可是家中有甚麼變故?”說話的是錢大夫。
儷如道:“我今日得了兩包物件,你看看。”說着從懷中取出剛纔龐玉櫻梳妝盒中的兩個紙包。
錢大夫默默地看了看、聞了聞,儷如也目不轉睛地看着。
過了半晌,錢大夫纔開腔:“姑娘來找我,想必心中已有數,我只管告訴姑娘,”說着指着黑色的藥粉道:“這東西,便正是那日的東西,”又指着白色藥粉道:“這一味,卻也正是化解的東西。這兩樣東西,毒物經過了大量的提純,而解藥,卻也並不和我開出的藥方一樣,慚愧,老夫自問,配不出這樣精妙的藥。敢問 姑娘,這東西,是從何處來?”
儷如只道:“這兩樣東西的主人,出身醫藥世家不假。”
錢大夫接着道:“錯不了了,寫這方子的人,必定是杏林前輩,沒有三五十年的功力,是決計辦不到的。 而能按照這藥配出這兩種藥粉的,也並非等閒之輩。姑娘,這東西,可萬萬不可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上,這可真正是殺人於無形的毒中極品。”
儷如心裡暗自道,杏林前輩?這麼說,這毒藥若有方子,卻並不是龐玉櫻自己的,她若真是兇手,也只是配藥之人?
儷如道:“好在,東西的主人離世多時,只留下了這兩包東西,卻沒有留下藥方。”
錢大夫道:“哦?東西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
儷如道:“不錯,去年夏天就已離世。怎麼?有何不妥?”
錢大夫道:“全無可能。依我看,這解藥,倒是有些時日不假,至少,是過了秋冬的。這毒藥,我雖不知道具體的配製之法,但我可以肯定,它所用的曼陀羅花,是秋分時節纔開花的白曼陀羅。”
儷如心裡也糊塗了,怎麼這毒藥和解藥,竟不是同時出於龐玉櫻之手麼?